第九十三章:活著成為奴隸

第九十三章

經過了一日一夜的鎮壓后，安邑城裡的反抗已經消失了，那些嚷嚷著誓死捍衛家園的人，有些是真的死了，而有些則是在看到殺雞儆猴的慘狀后噤了聲，規規矩矩地讓出了自己的宅子和所有值錢的東西。

被驅趕出來的人有一部分將會發配成奴隸，而另一部分，其實也是奴隸。

只不過他們不用被發配去秦國修長城宮殿，而是留在安邑，被驅使著去修復那些殘垣斷壁，重建城外的荒蕪田地，亦或是其他需要人力的地方。

像安邑城這樣的大城，如果屠了城，五年內都不可能恢復元氣。甘羅現在明白了蒙驁為何沒有下令屠城，就向當年秦國奪取河西一樣，想要真正地佔領一個地方，那就得為這個地方留下足夠的生產力。

甘羅下了馬，眼前是一座門庭寬闊的府宅，府門上的匾額已經被摘了下來，上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府門前兩隊威武甲士，其中一人手裡緊緊握著一桿秦國的旗幟，上面寫著一個碩大的『尉』字以告來人，此府宅已是秦軍都尉的地盤。

「大人！」甲士們見甘羅來了，朝他行了個禮，然後目送著甘羅進了宅門。

宅子很大，一路上甘羅穿過了兩間院落和四道廊橋，看到了二十來間大小不一的屋子。

在甘羅來之前，已經有人將這宅子上上下下都打掃了一遍，看上去還算乾淨，只不過，甘羅從府門處一路走來，都能從空氣中聞到一絲血腥味，甘羅的腦海里浮現出血淋淋的一幕，那情形彷彿是這宅子曾經的主人帶著十幾個忠僕臨死不屈的模樣。

漸漸地，血腥味被另一種味道所淹沒了，那是一種很香甜的味道，甘羅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這樣的味道了。

轉過一扇丈寬的垂花門，甘羅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布置在庭院里的花圃，那裡擺著幾十盆花草，剛才聞到的香甜味兒就是這些花草散發出來的味道，可惜的是甘羅認不得太多名字，只知道有幾盆應是蘭草金菊薔薇鳳仙之類，開得很好看。

最近幾個月見過了太多的廝殺，忽然出現了這樣的一幕，甘羅不禁覺得耳目一新，心情也愉悅了些。

一陣淅淅索索的瓦片聲傳來，甘羅一抬頭，便看到趙菲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踩著屋頂的青瓦跳到了庭院中央的亭檐上。

「我要那間屋子。」趙菲眨巴著一雙眼睛看著甘羅，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甘羅身後的某間房屋。

甘羅順著趙菲指的方向看去，停頓了一下，方才回答道：「那是主居，是給我住的。」

「什麼主居不主居的？！」趙菲見甘羅不願意，便一手插著腰，一手把著劍，直直地剜了一眼甘羅道，「那屋子寬敞乾淨，我就要住那間！你自己選別的地兒去！」

寬敞乾淨？甘羅暗暗笑道，趙菲說得倒也沒錯，想當初出征時她非得跟著一起，現在吃了幾個月的行伍苦頭，怕是早就不耐煩了，如今突然有這麼棟大宅子可以住，她要不挑個最舒服的屋子那就對不起她的公主脾氣了。

「怎麼？你又要跟我搶房間了？」甘羅勾了勾嘴角道。

「什麼搶房間？」趙菲楞了一下，兩眼茫然地望著甘羅道。

甘羅嘖嘖兩聲道：「你啊...記性可真差，那光野城客棧里發生的事情，這才隔了多久？」

旁邊的白慕和吾昆二人聽到『客棧』二字，不免產生一些聯想，不過二人尚算穩重，雖然早就看出來甘羅和趙菲關係不一般，但還是壓抑著心中好奇沒有發問，只一臉要笑不笑的樣子看著亭檐上的趙菲。

趙菲晃過神來，記起當日的尷尬窘境，一張俏臉瞬間比那花圃里的薔薇還要紅。

「你...你...哼！」趙菲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才擠出話道：「我不管，要是一會我回來那屋子被別人佔了，我...我就、就殺了他！」

說罷，趙菲轉身一躍，又不知道飛哪去了。

白慕吾昆憋著笑，一臉狐疑地看著甘羅，也不發話，那眼神鬼精鬼精的，也不知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奇怪的東西。

「走吧，帶我去書房看看。」甘羅回過身，向身旁一個引路的百夫長說到。

百夫長拱了拱手，朝著東邊的一棟房子走去，「大人，這邊請。」

路並不遠，只有兩百步的距離，轉過廊角，走過湖橋，便是建於湖心的一座水榭，書房就在那裡面。

「這宅子以前的主人是誰？」

「回大人，是魏國御史大夫吳堯。」

「他人在何處？被你們殺了？」

「沒有，此人數月前才被升任御史大夫，任職於大梁，他的家眷留在這宅子，並未一同遷去。」

甘羅在湖橋上停了下來，他正看著湖對面那一群帶著腳鐐的女人，一隊秦兵跟著她們，不斷地將鞭子落在她們的身上，呵斥著讓她們走快些。鞭子啪啪地抽打著，一次比一次響，漸漸地蓋過了那些人嗚咽哭泣的聲音。

「那些人是誰？」

百夫長順著甘羅的目光望去，他也不太清楚，因為在甘羅到來之前，他們已經將這裡肅清了，不應該有那些女人出現。

百夫長招來一個士兵，讓這士兵趕過去問問，那士兵回來后，向甘羅拱了拱手，回答道：「回大人，那些人是這宅子的女眷和奴婢，先前躲在廚房的地窖里沒被發現，結果被耿將軍逮住了，現正要把她們押到城外的戰俘營去。」

雖然這些話是甘羅預料到的，但親耳聽到從士兵的嘴裡說出來時，甘羅還是感到心像是被什麼給揪了一下。

甘羅將手放在瞭望柱上，那望柱是由青石打造的，上面雕刻著精美的圖案，甘羅緩緩地將手在上面拂過，感受著石刻的紋理，掌心一陣冰涼。

兩道銳利的目光射向甘羅，那個女孩兒看上去可能還沒有甘羅年紀大，甘羅剛才就注意到了她，在那群人當中，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哭泣的人，甘羅很難想象究竟是有怎樣的心思和意志，才會讓她的那雙眸子里發出那樣的目光。

甘羅掩下心中的情感，沒有讓它顯露出來，他勻勻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向士兵吩咐到：「讓耿衛把她們帶過來。」

「諾！」

人被帶過來了，耿衛目露凶光地呵斥她們跪下，周圍的士兵們舉著鞭子，隨時準備向她們的身上打下去。

她仍然是唯一一個沒有跪下的那個人。

甘羅看著她，她也仍在看著甘羅，在確認了眼前這個少年真的是傳言中的甘羅后，她充滿仇恨的眼睛里，便多了一絲驚奇與詫異。

「跪下！」士兵沖著她大喊到，揚起的鞭子以極快的速度落在了她的背上，弱小的身軀被巨大的力道打得歪了一下，但咬了咬牙，還是沒有跪下。

鞭子接踵而來，不停地鞭打著她那弱小的身軀，很快，她的嘴角滲出了血。

耿衛走了過去，一腳踢在了她的腿窩子上，她應聲而倒，重重地跪了下來。

她抬起頭，仍然看著甘羅，嘴裡的血順著臉頰一滴滴地滴到她的手上，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