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極哀
帝都溟洛哀鍾長鳴。
巷坊靜悄悄,無人言語,整座皇城沉浸在沉哀的鐘聲中。
故帝駕崩。千年難得的良主驟然仙去,坊間不論是白衣,亦是士大夫之族紛紛停下手中的瑣事低頭默哀,由著鐘聲,神身俱痛。
「可找到了?」向來在故帝身邊服侍的老太監鍾梁子神色緊張地質問眼前慌慌張張跑來跑去的一眾小太監。
為首的那個趕緊低頭行李,「回公公的話,至今未有人找到。」
「該死!」老太監低聲啐了一句,吩咐眾人接著快找。
老太監皺著眉頭四周環顧。已經派出所有的心腹小太監找了兩個時辰了怎麼還是沒有找到。倘若真心找不著了那裝著故帝聖旨的金鑲玉小盒子,該怎麼向那安皇后回話?
身為故帝身邊的親信,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丟了,這怪罪下來,必死無疑。
更重要的,是那盒子里還裝著天下社稷.........
鍾梁子惴惴不安地徘徊著,手心手背里全是汗。
忽然,鍾梁子的耳朵一震。是正殿方向傳來的不一樣的聲響。尖銳的刺鳴聲打斷了原本沉哀冗長的哀鍾。
在這宮裡待了這麼久鍾梁子自然知道這刺鳴聲意味著什麼。他感覺到自己雙腿發軟,眼前一黑,竟摔倒在門檻上。
「鍾總管,哎呦您怎麼啦?皇後娘娘喚您趕緊過去呢!」安皇後身邊的管事太監葉全從門后溜了出來,操著他那尖銳的娘娘腔,帶著看好戲的口氣向著鍾梁子說道。
鍾梁子知道這位一直都在等著他出笑話,好繼任他的大內總管職位。本來他最看不慣葉全仗著自己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就自傲的口氣,但是眼下自己的處境艱難,心亂如麻,便也懶得與他爭辯。
鍾梁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安地向安皇后居住的長樂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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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妠斜靠在那金線編織而成的軟絨椅上,玩弄著自己的護甲,時不時冷冷地瞥著跪在下面的那個人。
鍾梁子渾身冒冷汗,自然是不敢抬頭迎接安皇后的目光。
「這麼說,你找不到先帝的傳位聖旨了?」安妠冷笑了一聲。邊上伺候安皇后的貼身侍女秋竹搖著裙擺上前給安皇后遞茶,幸災樂禍地偷偷從餘光看了一眼老太監。平日里威風八面整個大內都得聽他使喚,現在倒也跪在這裡顫抖得像個受了驚嚇的兔子。
真是世事變遷,風水輪流。
鍾梁子渾身哆嗦得厲害,顫抖地發出像是「是」的聲音。
安妠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儘管自己沒有子嗣,但是畢竟在前朝貴為皇后,哪怕先帝只有獨子,就算非己所出,只要現在坐上皇位的是那個孩子,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后。
安妠隨意擺擺手,令人把這老太監押走關到他應該關到的地方去。
「娘娘,未時已到。您今日不是說想去學宮看看皇上讀書嗎?」秋竹畢恭畢敬地行禮。
安妠點頭,緩緩起身。周圍的小宮女伶俐地把安妠的白珠桂枝步搖和暖裘衣都遞了過來,等著秋竹仔細地給安皇后穿戴上。
秋竹打小伺候在安皇後身邊,她需要什麼,她自是通曉。
鳳舞輦早就停在了宮門外。安妠梳妝打扮完畢后,就在幾個大宮女的簇擁之下上了步攆。
安妠坐穩后閉上了眼睛歇息。她還是第一次親自操心小皇帝的課業。
這個孩子,雖然不是己出,但是安妠終究心裡還是疼愛的。先帝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她本來是對這個由低品位的后妃生出的孩子耿耿於懷,心中含著不快。但是他的生母虞美人向來她尊敬有加,自認謙卑,從孩子一出生就一直把他交給安妠帶大。安妠帶著帶著就彷彿是自己所出一般,對他的關懷,甚至勝於他的生母。
周熙然還在書房讀著今日先生布置的課業,小太監閆讓毛手毛腳地給小皇帝磨墨。
「這書怎麼也讀不完,不如我們偷偷溜出去後花園玩?」閆讓俯身磨著墨,一邊小聲地給周熙然出主意。
周熙然心裡是有點被閆讓說動的,但是他一想起安皇后那張嚴肅的臉,瞬間就沒了膽量。「你這是想讓朕被太后剝了皮!」周熙然瞪了一眼閆讓。
閆讓受了呵斥,自討沒趣地磨著墨,委屈地盯著硯台不說話。周熙然看閆讓不說話,心裡不知怎的突然酸了起來,想勸勸他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兩人只好彼此委屈地做著彼此的事情。
「太后駕到!」兩人都被宮外的稟報聲嚇了一跳,四目相對。周熙然頓時精神,挺直了腰板讓閆讓幫自己瞧瞧自己的衣冠是否整齊。閆讓本來還沉浸在被周熙然呵斥的委屈之中,一瞬間也忘記了自己的委屈,連忙上前幫周熙然整理衣裳。
周熙然看著細心服侍自己的閆讓,本來就瘦小卻還要穿上這寬寬的宮服,為自己做這些瑣碎的事情,心裡不由得一酸,拉住了他的手,神情也多了一些撒嬌的姿態。閆讓見狀早已心軟,用另外一隻手把小皇帝胸前的褶子捋平。周熙然與他朝夕相處,自然知道他早已不再生氣,瞬間放下心來,露出了笑容。
安妠緩緩跨過門檻,走進了學宮。秋竹和安妠身邊的大太監葉全一左一右把天馬簾拉開,讓安妠步入裡屋。
周熙然和閆讓早就已經行禮迎接。
安妠看向了眼前黃袍加身的周熙然。這身龍袍在他身上看起來十分的合適,還算是個天生帝王相。「起來吧。」她輕輕地說,又細細打量了他的穿著,只覺得越看越順心。
「今日課業如何?」安妠坐到了大紅酸枝獨板椅上,秋竹站在她身後執孔雀翎掌扇緩緩扇動。
「回母后,基本完成了。」周熙然低頭回答。
「完成了?那予問你,宋昌進言孝文皇帝之三為何論?」安妠朱唇緩啟,言語之中聽聞不出任何的一絲情感。
「為........」周熙然臉頰乍紅,吞吞吐吐回答不上。
「約法令,施德惠。」安妠的聲音多了些不滿意,但是面容依然不慍不惱。倒是站在安妠身後的秋竹見小皇帝答不上來有些暗自緊張,搖擺的扇子差點偏斜向了安太后。
「兒臣知錯了,兒臣必仔細讀書。」周熙然有些慌張。
「勸你好好修習課業的話予也不多說了。如今你做了皇帝,不比往日胡鬧,要更加註意自己的言行。」安妠平靜又不失威嚴地囑咐。
「兒臣遵命。」周熙然乖巧應答。
安妠看了看跪在小皇帝身後的閆讓。她自然知道要教好這個孩子,陪在他身邊的伴讀有多麼重要。她瞧瞧那個小太監,儘管低著頭,但是身形看起來似乎未曾見過。
「東凌呢?怎麼今兒伴讀的公公未曾見過似的?」安妠徐徐開口。「東凌操瑣東宮雜事,陪著皇上伴讀的都是這位閆公公。」一直垂手站在安妠身邊的親信太監葉全道。
「哦。」安妠抿了一口茶。今兒的茶喝起來味道極為甘甜,末了還有些余留的清香。這學宮的茶杯精緻小巧,加上煮好的茶葉,算是應了那香生玉塵,雪濺紫甌圓。
東凌是安妠親自培養出來送到周熙然身邊的太監,為人處世向來都是最合安妠心意的。安妠一直以為陪著小皇帝的是東凌,沒有想到竟是別人,心中自然有些疑慮。是這個小太監真的有實力,還是葉全收了什麼好處。眼下在這小皇帝面前自然是不方便問的,那就慢慢再追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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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老太監鍾梁子感覺到黑暗中火焰搖擺了一下。
黑暗裡來者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