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第412章

皇后只是謙遜的往後退了退身子,漠然的開口道

「罪婦已然斷髮,冊寶也已歸還君側,在靜心苑閉門思過,如今不過是一佛前掌燈人,不知太後到此,有何貴幹?」

太后聞言,輕輕的笑了一聲兒道

「好,好啊!」

她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盯著皇后蒼白秀麗的臉龐。

「好一個佛前掌燈人。」

皇后如今已經毫無畏懼,她昂起頭來,直面著皇太后的眼睛,看著她垂垂老矣的眼睛,心底里餘下的只有恨意。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道

「你可知道,哀家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皇后只是別過頭去,淡淡的不語。

似乎是不願意搭理她與令貴妃。

滿宮的奴才都跪在了地上,看著兩個天底下最最尊貴的女人對峙著。

皇太后回頭看了一眼令貴妃道

「此處到底是外頭,即便皇后皈依佛門,也該請哀家進去喝杯茶才是。」

皇后聞言,只是輕輕的轉了轉身子,騰出來了一塊兒地方,皇太后扶著令貴妃的手進了內殿去,卻不想看到了另一位故人也在此地。

「令貴妃,今日也如此得閑來此,實在是罕見了。」

皇太後走在前面兒,皇后看著令貴妃,輕輕的嘆了口氣道。

她的目光悠長,看的令貴妃心底里沒來由的亂了一拍。

只是尷尬的笑了笑道

「太后之命,臣妾不敢不遵。」

皇太后卻沒有心情理會後頭的交談,她推開門。

靜心苑裡的陳設乾淨質樸。

皇后才剛剛回京城不久,手下人收拾的倒也算是齊齊整整,只是,唯一的一個不滿,就是一旁的座位上,坐著一位故人。

時光悠悠,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皇太后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那坐在皇後殿內的婦人,不是旁人,正是廢妃郭氏。

過往的恩仇一點點的浮現在皇太后的眼前,她看著郭貴妃恬淡的面龐,腦海之中閃過了無數的畫面。

自己的公主夭亡之時,彼時的先帝正在陪伴著這位郭氏,自己受盡冷淡的時候兒,就是她承乾宮夜夜紅燭的時候兒。

還是郭貴妃先開了口,她輕輕的彎了彎嘴角笑道

「一別多年,想不到會在此看到太后。」

郭貴妃似乎是特意的咬重了太后二字,其餘的人在一旁聽著,也感受出來了心底里的這份不甘。

皇太后怔了怔,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她面上維持著笑意,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歲月濤濤,也並沒有從她的身上帶走太多的東西,到底是比自己年輕許多歲的人,太后冷冷的笑道

「見了哀家,連禮數都忘得一乾二淨,你為何在此?這是皇后靜心思過的地方兒,滾回你的冷宮去呆著。」

過往的恨意沒有辦法一下抹凈,就連皇太后,也會失了禮數。

令貴妃在身後站著,也暗暗驚嘆於這位冷宮之中的娘娘美貌,即便是歲月流逝,也能夠看得出來,年輕時候實在是個美人兒。

郭貴妃緩緩的撐著站起來了身子,她不屑的彎了彎嘴角笑道

「先帝命我在冷宮居住,也並未說不能動彈罷,倒是太后,親手將兩個女子送進來這地方,實在是好手段。」

當年郭貴妃蒙冤入冷宮,今朝是皇后被人陷害。

一切事情的背後,若說與皇太后毫無關聯,郭貴妃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的。

「只是,太后籌謀多年,就沒有勞累的一日么?」

當年先帝爺的後宮里,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原來,一切,她還沒有累么?

如今還要插手進自己兒子的後宮,郭貴妃心底里不恨她,只是覺得她爭鬥一生,也不知道為的是什麼,實在是有一些可憐。

皇太后被她怨毒的目光逼視著,不自覺地扶住了一旁崔嬤嬤的手,往後退了兩步,氣急敗壞的開口吩咐道

「來人,給哀家拖出去這個賤婦,狠狠的掌嘴。」

皇後站在一旁看著,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到底郭娘娘也是從前先帝爺的嬪妃,皇太后怎麼能這般給她沒臉面,實在是讓人氣不過。

她輕輕的上前一步,還沒來得及阻攔,就聽到郭氏的聲音沉靜。

「你敢?」

「先帝爺的詔書如何,你不會半點兒都不記得了罷?若然你今日敢在這裡碰我一下兒,他日,你就不能入皇陵與先帝合葬,明白了么?」

郭貴妃聲音沉穩,一步一步的逼近了皇太后。

聲音越來越冰冷。

「何況,太后吃齋念佛,天下皆知,豈不知,佛家面前,不露鮮血的道理?」

皇太后怒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宮人,開口道

「還不給哀家拖下去。」

幾個宮人目光相對了一眼,還沒有上前去,就見郭貴妃已經自己轉過身子去,不屑的瞥了皇太后一眼道

「不必勞煩,我自己會走,你皇家的事情,我看了也覺得臟。」

言罷就款款的離開了此地。

皇太後手指輕輕的攥緊,心底里,卻是已經起了殺心。

另一旁—

乾隆帝已經改了陸路,快馬加鞭的進了紫禁城,傅恆也就早早的歸京,得知了宮裡頭將有大變,嚇得一刻也不敢耽擱,急急忙忙的先到了京都城,帶著乾隆帝的金牌,令紫禁城裡的侍衛打開了側門,迎接乾隆帝回宮。

任誰也沒有想到過,乾隆帝會是一個人回來的。

將一切都丟在身後,心愛的寵妃,朝臣。

他什麼也顧不得了,得知太后已經提前一日抵達了皇宮,他只祈求,萬萬不要出現不好的事情。

傅恆已經守在了宮門口兒,他看著乾隆帝進了宮門,急忙命侍衛掩下宮門,一邊服侍乾隆帝下了馬。

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乾隆帝到底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下馬的那一刻,腿腳不自覺的軟了一下兒,傅恆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攙扶住了皇帝,輕聲道

「回皇上的話,微臣早些時候到京城,宮裡頭,還沒有任何消息。」

悄無聲息,或許才是最可怕的消息,乾隆帝不敢再耽擱下去,他吩咐道

「帶上人,隨朕去景仁宮。快!」

已經過了一日了,若是皇太后鐵了心如此,宮中即便是有什麼噩耗,必然也會隱瞞不發。

自己回京本也是私密之舉,就連京城的官員也不明白,飛奔回來的,只有自己與傅恆二人。

傅恆頓了頓,開口提醒道

「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此刻在靜心苑居住。」

乾隆帝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一剎那,想起來南巡的時候,杭州城裡的一切,不知怎的,突然有一些遲疑了起來。

傅恆侍奉君王多年,自然明白他此時此刻的心思,便也開口道

「不論真相如何,娘娘總是不能白白屈死宮中,何況,微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皇后絕不是那樣的人。」

傅恆突然心裡頭有一些替皇后心酸。

滿宮之中,人人都能夠看的真切,唯獨只有乾隆帝不明白。

乾隆帝沉默不語,許久沒說出來話,只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身後的侍衛也一個個身挎著刀劍,若是不明白形勢的人,還以為宮中要有一場大亂。

劍拔弩張,全然是宮變一樣的場景。

靜心苑—

三尺白綾在空中散落開來,最終落到了皇后的身上。

伴隨著的還有皇太后蒼涼冷漠的聲音

「既然那賤婦也說佛堂不能見血,那就賜你白綾了斷,念在你伺候皇帝多年的份兒上,留你一個全屍。」

她面色冷淡,沒有半分感情,只是一心催促著皇后儘快的了斷。

殿內的人都已經有些愣住了,玉琈與沅靈急忙彎身跪了下來,哭訴道

「太后,請太后饒恕娘娘。」

崔嬤嬤見此,也有些於心不忍,她看得出來,若是乾隆帝今日不能夠及時趕到,只怕皇后就要魂歸天際了。

崔嬤嬤也擦了擦眼淚,彎身跪了下來開口道

「請太后開恩,娘娘為後多年,並無大錯啊,何至於死。」

崔嬤嬤這一跪下,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宮女兒也跪了下來,膽怯的開口道

「請太后開恩。」

一聲一聲的求情落進去皇太后的耳朵里,她卻如同沒有聽到一樣,面色上沒有絲毫的反應。

皇后只是愣愣的跪在原地,伸出來了纖細修長的手指,淡淡的撫摸上白綾,她自嘲的彎了彎嘴角,昂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眸看向皇太后道

「是啊,臣妾也想問一問太后,入宮多年,有何大錯呢?」

她即便是此刻就死了,也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錯。

才讓皇太后,自從多年之前,就對自己起了殺心。

皇太後轉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皇后,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瞧見皇后的情景,那一年的宮宴,自己第一次瞧見了一個十分美麗的小丫頭,原也是對她心生歡喜的。

可是這些年過了下來。

錯在哪裡呢?

錯在不該是烏拉那拉氏的女兒,錯在她不該先嫁弟又嫁兄。

錯在她不該爬上了皇后的位置,錯在她不該處處與自己作對。

皇太后看著她,突然心底里也生出來了一絲絲不該有的憐憫之心,她俯下身子去,輕輕的笑了一聲

「好,你既然這麼想知道,哀家就告訴你。」

皇太后嘆了口氣道

「身為皇后,理該侍奉尊駕,登后位這些年,你又有多少日子是伺候在哀家面前的,當年,先許和親王,又嫁皇帝,已經為丟了清譽。」

「然,私自放走榮嘉公主與白蓮教教徒私奔,既不顧皇家禮義廉恥,又不顧皇帝安危。」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侍奉皇帝多年,不僅私服鹿銜草,殘害龍子,還不能安穩護住十三阿哥與五公主,這些年來,你為妻,不能慷慨大度,勸告君王,為母,不能悉心照顧子女,為後,不能為天下表率。」

「甚至,還與和親王藕斷絲連,亂了宮闈綱常,此處是皇家,你二人,將皇帝的臉面放到哪裡去?」

皇太后字字句句都在誅心。

每一句話,都精準無誤的捅到了皇后的痛楚之上,她看著皇后一寸寸頹敗下去,嘴角的笑意不可抑制。

「所以,哀家身為太后,皇帝的額娘,處死你,不僅僅是肅清宮闈,更是為了保全皇帝的臉面,明白么?」

皇后低垂著頭,面色灰暗,隨著皇太后吐出來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覺得支撐不住身子一樣。

殿內寂寂無聲,人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似乎是在聆聽著皇太后對待皇后的訓誡。

皇後過了好一會兒才昂起來頭,她臉上淚痕未乾,琥珀色的眼睛發著淡淡的光亮。

「當年婚約如何,太后心裡清楚明白,不是我求著嫁進寶親王府的,我已簪絹花,便是表明了心思。」

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如此,皇后已經執意要做未亡人了,卻被寶親王在先帝爺面前給插了一腳。

皇太后目光有些吃驚,她瞪著皇后,覺得那拉氏,一向都是剛烈的女子,如今也終於掩飾不住了,過往的許多年,她都是用禮數禁錮住了自己的性子。

「至於鹿銜草,也是太后與嘉妃冤枉臣妾在先,德州府棍棒之責失了孩子,臣妾是逼不得已保身子。」

皇后抬起來眼睛,輕輕的冷笑了一聲道

「前年樂安和之中,也是太后讓臣妾前去規勸和卓氏以致小產,還連累了八公主墜樓。」

旁的事情都可以不計較,可是涉及到孩子,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皇后一想到,就覺得肝腸寸斷,她永遠不會原諒皇太后。

「太後為了什麼處死我,在此地人人皆知,您自己也一清二楚,早年是為了氏族榮耀,如今是為了一己私憤,既如此,就不必再往臣妾身上安別的罪名了。」

皇后冷冷的笑了一聲兒,她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什麼好去畏懼的了。

一個將死之人。

手中的白綾,如同是月光一樣的利劍。

此生此世,她覺得許久都沒有這樣暢快的時候兒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郭娘娘所言甚是,太后這一生如此爭鬥,不累么?」

崔嬤嬤聽著聽著,只覺得皇後娘娘的話越來越過分了,她急忙低下頭輕聲細語道

「皇後娘娘,此話可萬萬說不得啊。」

可是為時已晚,皇后的話,不知道哪一句觸碰了皇太后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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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闈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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