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父親
夜色昏暗,城市的燈光靜靜地飄灑在高屋樓宇之間。
那光芒是如此的微弱,以至於稍有微風吹過,便變得朦朧起來。
其中一座高高聳起的樓宇,正是方氏集團所在之處。此刻,家主正站在最高的樓層上,心事重重地望向窗外。
家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面容削瘦,身材頎長,一副半框眼鏡跨在鼻樑上,一副文質彬彬的形象。他臉色嚴峻,看上去如臨大敵般地緊張。相比於外貌,或許他的性格會更讓人記憶深刻。
房間外傳來不疾不徐敲門聲,充滿了恭敬的意味。
方家主轉身抬了抬眼鏡,便請門外的人進來。
「研究資料被偷了。」進門的男人報告道。
方家主點點頭,沉默良久,隨後擺了擺手,讓他出去。
可是,那個男人仍舊站在原處,眼神愈發恭順地看著自己。
「你先回去吧。」家主吩咐道。
「方總——我想請幾天假。」男人猶豫再三后說道。
方家主抬了抬眼鏡——這是要發生什麼的預兆,眼神銳利地盯著他,之後馬上又溫和起來,親昵地微笑著。
「顧家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方家主同意了,「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吧。」
「一個月?」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畢竟之前從未有過如此長的假期。
可最近正是用人之際,為此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辭——
「一個月,最近一個月你都不要來了。」方家主意味深長地笑著,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可能的話,去找一份更加安全的工作吧。」
果然要發生什麼了,男人心想。
「別想了,你想不明白的。」方家主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將他的思緒抓了回來,「我期待的那天差不多快來了。」
說完,方家主緩緩踱步到窗邊,百無聊賴地望向遠處。
男人只好回身離開,心懷疑慮地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終於,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方家主神色凝重地苦苦思索著,似乎陷入了困境。
男人離開大樓后,就將全部的苦惱拋到了腦後。他雙手互搓著,這麼做可以讓神經放鬆下來;同時,他不時地扭動著臉部,從而使緊繃的表情看起來更舒緩些。
不過幾十米遠的距離,他就從一位身懷絕技的高級私人保安轉身成為了芸芸眾生中的普通人類。
離開集團所在的區域后,他成功地混進了人群之中——一個身心疲憊的打工人。
男人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了,自從多年前妻子因車禍身亡后,撫養女兒的重任就擔在了他的身上。
作為一位丈夫,他是不稱職的;作為一位父親,他也是不稱職的。他既沒能拯救妻子,也沒能給予女兒足夠的父愛。
如果他當時能夠挺身而出,及時將妻子推開,或許就會是另一個結局——多年來,他一直在腦海中幻想著那之後的未來。
或許,就是因為長久地處在悔恨之中,所以他才會覺得事情變得如此之複雜,甚至發展遠超自己的預料。久而久之,就連自己都變得麻木了,以為只要逃避下去,就能夠在自己構築的世界里存活下去。
男人終於回到了家門口,屋子裡的燈都關了。女兒應該已經睡了,他想。他輕聲輕腳地打開門鎖,摸著黑往自己的房間走過去。這時,他聽見了女兒的房間里傳來細微的聲響。那聲響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一時頓住了。
雙方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在黑暗中僵持著,彼此等待著對方發出的任何聲響。
終於,再次陷入了沉寂中。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並未開燈,只是藉助手機的光亮摸索到自己的床邊。他看了眼床頭柜上的全家福,注意到它的位置發生了些許的偏移,不由得輕聲嘆了口氣,然後閉上眼等待天明。
第二天早上,白易瑤早早起身,帶著懷疑而欣喜的情感,悄悄地站在父親的房門前。她站在門前,似乎想用耳朵去探聽裡面的聲音,但是裡面太安靜了,什麼也察覺不出來。
她清楚地意識到,在自己的眼前正放著一個名為潘多拉的魔盒。
——或許,昨晚只是聽錯了,父親並沒有回來。
白易瑤終於還是沒有勇氣打開那扇門,她扔下腦袋裡雜亂的想法,和往常一樣去廚房撕開了麵包袋子,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然後吃起早餐來。
她簡單地收拾完,檢查了手機消息,確認並無其他遺忘的事情就準備離開家門了。
就在她即將離開房子的時候,父親的房門打開了。
父親鬍子拉碴,眼神慵懶,一副疲態,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
是真的啊——
白易瑤張大嘴巴,緩緩呼了口氣,同時準備忽略他的出現。
「易瑤,昨晚看你睡熟了,就沒打擾你。」父親手扒著門,慈愛地看著她。
「廚房裡有吃的,我先去上學了。」白易瑤覺得鼻子發酸,低著頭說。
「上學啊——」父親拉長了腔調,用商量的口吻說道,「易瑤,最近我在考慮,要不然我們離開這座小鎮吧。」
實際上,他昨晚一夜未眠,所謂的「最近」也不過是昨晚才開始考慮的事情。
他琢磨著方家主對自己說過的話,不禁覺得憂心忡忡。
——乾脆離開這座小鎮吧!
白易瑤不解地看著父親,繼而變得有些羞惱。
「幹嘛要離開?」她質問道。
「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生活,不是很好的選擇嗎?」父親的聲音低沉著。
白易瑤感覺頭腦發熱,用手扶著額頭,不想再搭理他。
「等我回來再說吧。」她關上了門。
父親在身後喊了幾句什麼,她沒聽清楚,也沒在意。
男人苦惱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嘆了口氣,轉身去廚房找了些吃的,隨後也出了家門。
白易瑤晃了晃腦袋,只為了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點,她可不想在學校里見到柳惜靈時,還是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當她到達教室的時候,柳惜靈和柳小葉已經坐到了座位上。看樣子,今天出門的時候浪費了些時間。
她打起精神,走過去朝兩個人打了招呼。
柳惜靈奇怪地瞅著她,柳小葉趴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她才反應過來。
白易瑤覺得柳惜靈有些奇怪,但是快上課了,也就沒有管那麼多。
快近中午的時候,柳惜靈早已經趴在了桌子上,像蔫了一樣。
白易瑤更覺得她反常,儘管柳惜靈平時就對上課不大關心,但是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副無精打採的模樣。
「你今天怎麼了?」白易瑤中午吃飯的時候問道。
「哦——」柳惜靈反應過來,她在和自己說話,「我不是真的柳惜靈。」
黎直接了當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因為她知道對方是柳惜靈的好友,是可以信賴的人。
「真正的柳惜靈去哪了?」白易瑤接受得很快,並沒有多吃驚。
黎用手搖了搖柳小葉,讓他解釋清楚。
柳小葉抿了抿嘴唇,儘可能清楚地將柳惜靈的計劃轉述給了白易瑤。
「所以,柳惜靈現在是方羽家裡。」
「正是。」黎嘴裡塞滿了東西,含含糊糊地說道。
白易瑤有些不情願地看著她,似乎不大滿意她這副樣子。
懶散的時候的確有幾分柳惜靈的樣子,但是在形容禮儀上卻相差甚遠了。
「知道了。」白易瑤很快吃完了飯,沒等兩人,自己回到了教室。
她今天本來還打算和柳惜靈說一下今天早上父親的異常的表現——為何想要離開這座小鎮?
現在可以與之交談的人正好不在。
今天晚上該怎麼辦?
難道真要和父親離開這裡——不行!
她咬著牙,發誓絕不再聽從父親的擺布。幾年前,他就已經開始早出晚歸了,後來甚至不回家了,而今天回來,卻又提出離開小鎮的要求。
——太不公平了!
白易瑤憤憤地想著,卻不曾想在樓梯上被班長看穿了心事。
「白易瑤同學?」田越月疑惑地看著她,「你在苦惱什麼呢?」
「沒有,我只是在想一道數學題。」白易瑤咧著嘴笑了笑,心裡卻很是不滿。
「你的眉毛都快在一起打結了,你騙不了我。」田越月把她拉到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她的眼睛。
這是要幹什麼?
這是要幹什麼!
白易瑤又羞又惱,癟著嘴,眼睛看向別處。
「我猜,是關於你父親的事情吧?」
白易瑤心裡咯噔一下,不自覺的瞥了她一眼。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打草驚蛇后,已經為時已晚。
「看來我說中了。」田越月淡淡一笑,並無任何敵意或歉意。
她拉著白易瑤走到走廊的盡頭,那裡學生少一些,正好方便談話。
「其實呢,我知道很多你們不知道的事情。」
「你想怎樣?」白易瑤的眼角已經噙著淚了。
田越月趕忙用袖角幫她擦了擦,解釋道:「別擔心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關於你父親的一些事情。」
白易瑤心中的羞憤因為田越月的舉動而降低了幾分,她默然地站著。
「說起來,你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的?」田越月轉過身,趴在欄杆上問。
天空很美,澄澈蔚藍,而風清爽怡人。
白易瑤緩緩吸了口氣,自己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角。
田越月安靜地等待著回答。
「我父親,是一名商人。」白易瑤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指做商人嗎?」
「嗯。」田越月點點頭。
風吹過來,乾爽冰涼的空氣。
「五年前吧。」
「後來就越來越忙,難得回家了吧?」
「嗯。」白易瑤的心事再次沉重起來,「但是,收入也多了起來。」
「畢竟,生意越做越大嘛——」田越月往後瞅了一眼,接著問,「他有告訴你自己做的是什麼生意嗎?」
「有……」白易瑤脫口而出,但是因為沒有底氣而變得聲音微弱。
「沒有吧。」
白易瑤無法反駁。
「我來告訴你吧。」田越月說,「其實,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你父親是為方家工作的。」
白易瑤沉思片刻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耳膜便充血聽不清了聲音。
田越月自己說著,但是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片刻后,田越月轉身看見她這副模樣,趕緊晃了晃她的身子。
「喂,醒醒!」田越月喝道。
白易瑤直起身子,心臟咚咚咚地快跳著,有些頭昏腦脹,但是已經能聽清聲音了。
「你父親同時也是青家派入的卧底。」田越月夾著她的臉說道。
「卧底?」
「終於能聽見我的聲音了嗎?」田越月無奈地說,「很早之前,你父親就成了青家的手下,並且在五年前自告奮勇地接受了卧底的任務。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母親也是在五年前逝世的吧。」
白易瑤從未感覺如此地難受,她堵著耳朵,不願意再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