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三)
所有人往四面八方散開沒入林子中,空出方才被圍在中間的那個大地洞。從地洞爬出來的帶著些腐爛臭肉的骨架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眼見著一條血肉模糊的腿骨已經踩在了地洞邊緣。
辛籽翎瞪大了雙眼,驚懼道:「……這是什麼?」
木鼎樺仔細感知著那怪物,原本裹在怪物身外的黑煙順著木鼎樺的靈識往他身體里竄,如一擊重鎚落下,胸口處突然生起一陣悶痛讓他猛地撤回靈力。
他臉色一變,單手一掌向那骨架釋力,只見銀光一閃,那骨架瞬間被震成齏粉又被狂風吹散。
自靈力收回之後他的力量又恢復成以往那般,收拾這樣的小嘍啰完全不放在眼中。可靈力收回來有些事情許是瞞不住了,木鼎樺緊抿雙唇,眼睛不自覺地看向站在他身旁的辛籽翎。
所有的人見著那骨架被毀一下鬆了口氣,又紛紛聚到一起各自問起了眼下的情況。
「這林子不太對勁,大家小心些。」木鼎樺胸口的悶痛也消了下去,雖說他已將那可怖之物消滅,可那些怪物絕非平常。
辛籽翎看向坤良玉:「你知道些什麼嗎?」
看到木鼎樺同辛籽翎一起望向自己,坤良玉一下失笑出聲:「別當我是萬能的,我只曉得那大概是虛無境始祖魂魄之力引起的。」
「這下可怎麼辦!?」辛籽翎轉頭問木鼎樺。卻見對方神情警惕,當下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大家小心腳下,也許還會有東西出現,如果四周還安全那就按原定計劃向前方繼續前進。」木鼎樺一邊提醒大家一邊拉住辛籽翎往前走去。
坤良玉哼笑了一聲,輕輕放開了辛籽翎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人群中突然有人驚叫:「啊!別抓我!」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又有慘叫從人群中的不同處發出。
「啊……」
「救命!啊!」
四周的慘叫此起彼伏起來,眾人剛放下一半的心又被提上了嗓子眼,所有人大驚失色之下凝神屏氣的保持警惕。
可那些凄厲的慘叫聲依然不絕於耳,人群中不停有人消失,誰也不知自己的腳下會不會突然裂開一個大地洞。所有人都慌了神,如驚弓之鳥一般開始亂跑。
木鼎樺急道:「大家別慌!這裡太暗了,看清四周保護好自己!」
可是人群中不停消失的靈族和不停出現的骨怪讓在場所有人驚恐不安,恐慌一時蓋過所有情緒,鮮少有人能鎮定下來。只有裴偉、白正等人還算鎮定,幫著去鎮住各靈族慌亂的人。
辛籽翎用手托起兩團火焰,其餘靈族也有人效仿點燃了天火,被狂風吹得搖曳不止的火花將四周照亮,周圍的情況像是被放大了一般落入剛才還在暈暗中抓瞎的眾人眼中,一個個睜大原本就惶恐不安的眼睛看著周圍慘烈的景象,瞳孔瞬間縮小。
四周破開無數地洞,落入其中的人瞬間化為枯骨爬出洞外啃咬活著的靈族,火光之下那些被拖住的靈族根本無力反抗,被撕咬得鮮血淅瀝,哀嚎不斷。那些化作白骨的靈族不僅異常凶暴,而且被重擊打碎后還會重新組合起來,簡直就是不死的怪物。
落入眼中白骨森森的怪物全身掛著冒著黑煙的爛肉不停猙獰地去撕咬周圍曾經的同伴。慘叫聲越來越凄厲,周圍驚呆了的人們這才回神過來,驚慌失措之下竟還能拿出兵刃大開殺戒。可是那些怪物無論如何也打不死,死傷仍在繼續。無奈人太多,木鼎樺也無法展開手腳去擊碎這些骨架。
於是不停有人受傷、死亡,地上的屍體被看不見的手拉入地下,再爬起來時又多出一具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怪物。他們此時已變回原身,那些骨架平白大了好幾倍,什麼樣的種族都有。
「啪嗒」,什麼東西落在了辛籽翎的臉上,她心中暗嘆不好,抬頭之時只見著一隻巨大鳥骨從空中衝下,伴隨著耳邊的尖叫和在鼻尖揮之不去的腥臭,那骨架在她眼中逐漸放大,眼見已衝到她面前。
一道銀光閃過,辛籽翎看著眼前的鳥骨被打得粉碎,在狂風中瞬間無蹤,就像剛才那一幕只是個幻覺。
「小心一點!」木鼎樺焦急地看著她:「沒事吧?」
她緊張得冒了一頭的汗,強自鎮定地搖了搖頭。
天空上不知何時已盤旋著許多鳥骨和龍骨,黑松林中的慘叫伴隨著狂風的努吼與亂石的碰撞聲在每一個活著的人心頭不停地擊打。此時已過了多久,是白日還是夜晚沒有人知曉,靈族手中燃起天火不是被大風吹熄便是成為被怪物撲殺的對象。辛籽翎此時也不敢再聚起掌心火,生怕成為坤良玉或木鼎樺的負擔,四周再次陷入昏暗,難以視物。
可眼下的情況絕對難辦,摸著黑說不定什麼時候也一樣會碰上怪物。一些靈力不強的族群為了提高靈敏度都化回原身,儘力避開那些致命的存在,那些他們竭力避開的原本是曾經的家人、姐妹、兄弟還有愛人……
這些人在眼前就那麼死去,再變成被剝皮刮肉的驚悚骨頭的模樣,還不待他們傷心,那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人已化作催命的惡魔,吃肉的凶獸,死去又歸來的再無靈性只會殺戮的怪物。
那些曾經的美好;那些情人間的呢喃軟語;那些姐妹間的嬉笑打罵;那些兄友弟恭;那些父慈子孝……統統都歸為幻影,化為泡沫。活著的人成了待宰的羔羊,毫無還手之力,狂風呼嘯穿過的黑松林中轉眼就只剩驚恐與絕望。
可是死亡還在繼續,木鼎樺與裴偉護著一大群人無力地大喊:「退出去!尋著安全的路退出去!」
這片土地承載了虛無境始祖最後的詛咒,在他元神之力迸發之時便被激活了,這裡也許根本就沒有救九天的方法,但這裡卻有無窮無盡殺人的惡魔。他們從土地中吸取了那些承載著恨意的詛咒之力,帶著虛無境始祖對九天無盡的痛恨大開殺戒。
這樣一個無敵的存在才是引起恐慌的根源,大概在他初此出現在九天視野中時已因自身的力量引起了許多人的恐慌,恐慌之下他便成了威脅,因成為了威脅而讓九天的靈族想方沒法也要將其除掉,九天與虛無境的梁子在那個最初的時候便已經結下了……
如今,他只剩一個帶著仇恨的魂魄,逃出生天孤零零地飄蕩這他愛過又恨過的九天神域,這恨意得有多強烈,竟讓他自毀也要讓九天陪葬……
「坤良玉。」辛籽翎喊道:「你在不在?」
一隻溫熱的手捂住她的嘴巴,細細的熱氣吹拂在她耳邊:「瘋了嗎!大喊大叫也不怕引個怪物過來!」
辛籽翎小聲道:「你一直在我身邊?你看得到?」
「看得到啊!雪獅族可夜視。」坤良玉道:「你家那位也能看得到,不過沒我這麼清楚。」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開玩笑。」辛籽翎問:「有沒有辦法平息始祖的恨意?」
坤良玉完全不去理會四周圍的慘叫,將她往自己這邊一帶,像是避開了什麼東西后才開口道:「他如果活著的話也許還有辦法,可他現在……」
「如此說來……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天空中也有慘叫聲響起,辛籽翎握緊自己顫抖的手細細傾聽,那穿透蒼穹的嘶鳴聲明明是龍嘯,看來存活的龍族化形后在天上被攻擊了。
「籽翎!」木鼎樺的聲音傳來,辛籽翎順著聲音伸手,即刻有一雙微涼的手將她的手握住:「你沒事吧。」
「沒事,我跟著大魚走,你快去幫其他靈族。」辛籽翎用力握了握對方的手:「小心。」
木鼎樺看了一眼站在辛籽翎另一側的坤良玉,原來這面公子已與辛籽翎這麼熟了,連名字都告訴了她。不過這大魚真的能叫做名字,實在是……
不過,他的靈力能力都不弱,保護辛籽翎倒是沒有問題。木鼎樺也握了握辛籽翎的手:「好,你也要小心。」
坤良玉嘴角一挑,一絲譏笑掛在唇邊,拉著辛籽翎繼續向前:「走吧,先出去再說,你家那位就是救不了誰自救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辛籽翎跟著他走,清了清喉嚨,覺得還有有必要講清楚,道:「你其實應該多少也知道一些我與赤騫熙的事,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麼簡單,以後不要再講君上是我的那位了。」
坤良玉道:「知道啊,就是知道才更生氣,我覺得你不應該變成這樣一種人。」
這樣一種人?這樣一種人是哪一種人?他想到哪裡去了?辛籽翎甩甩頭,現在哪是說這個的時候,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輕輕嘆了口氣:「走吧,現在不說這個,你小心些,路上能救人盡量救一些。」
一路上擦著好幾棵青潭而過,辛籽翎心中嘆道:這青潭木整株水份十足,要是乾枯的樹木倒可以趁著這冬季氣候乾燥放一把火將這裡照成白晝,那樣不說打不打得過,至少可以多出一感避開地洞儘快逃出林子去。
聽了辛籽翎的話走出的這一路坤良玉已經拉過來好幾個人,大部分都是嚶嚶哭泣的姑娘家,這不得不讓辛籽翎暗暗搖頭,並囑咐他若是遇到男性也可以多救幾個。
女孩子們跟在他們後頭,因為被坤良玉所救,十分的信任他。雖看不清他的面容,倒不妨礙幾個嬌弱又大膽的主動伸手拉住他的衣袍,辛籽翎瞬間就被這些柔弱的力量擠到了一邊,弄得她也只能急中生智一把抓住坤良玉的衣袖。
坤良玉翹起嘴角一笑,拖著一大堆美少女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怪物向著林子外走去。
雖說大家已在強者的保護下有序的向著林子外移動,可時不時還是有慘叫聲響起。恐懼在黑暗中不停滋漲放大,絕望的情緒一點一點慢慢升起。
空中驀然閃過一道白色光芒,如從天穹直劈而下的一道閃電,剎間那些水分充足的青潭木全都燃起了熊熊烈火,紅色火光之中響起鞭撻之聲,一個高大的身影印入火光之中。
狂風之下烈火燒得更加狂妄,四周因那些衝天而起的火光恢復了可見的亮度。那些花骨朵般的少女在這火光中看向自己的恩人,先是愣愣地看著坤良玉,再回神一般哭泣著撲進那根本容不下這數十人的寬闊胸膛。辛籽翎將臉捌向一邊,覺得這場面同廉易當初那長頂著臘腸唇妝的臉一樣不忍直視。
火光之下怪影重重,從辛籽翎左邊的林中衝過來一個怪物,伸著尖銳的瓜子,張著布滿尖牙的嘴向她發起了攻擊。
她冷哼一聲,手中出現承天,紅光自劍峰閃過,辛籽翎猛地一劈,那怪物當場便被斬為兩截落在地上,分開的兩截身體不甘地向著她爬過來的同時正在逐漸合攏。
四方全是這些掛著腐肉的怪物,向著分散開的靈族大開殺戒。血腥的一幕直刺辛籽翎的雙目,她一劍又一劍不停地斬殺,越發覺得力不從心,胃中翻滾,腹中的寒涼感再一次襲來。辛籽翎強忍著,安全了之後跟著坤良玉的腳步警惕地向前移動,眼睛卻不時瞟向那個在火光中出現的頎長身影。
他正執一根銀白色的長鞭左右開弓,幾十個怪物被那長鞭卷過後四分五裂燃起烈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回過頭來,目光恰好與辛籽翎的相對,只一瞬,他不自然地皺皺眉,轉過頭去。
這幾日,每一天他都會想起一些關於這幾萬年來的事,雜亂無章,各種事的都有。與她有關的就是她莫名逃婚;她目光空洞看向遠方,眼神憂鬱若有所思;無論他如何努力她都對他愛搭不理的一副樣子。還有他居然在浮明宮同木鼎樺打了起來,木鼎樺說,要讓她再選一次。
像做夢又像真實,思緒紛亂得讓他理不清頭緒。這些記憶不分前後,全是些不連貫的片段,可有一點他從這記憶中看出來了。她眼神飄忽,她目光越過他看向遠方,她神情憂鬱,每每這些時候,那前方都一定有一個他看不見的存在,便是那位她如今的夫婿木鼎樺。
他不想找回這些記憶,這此記憶中只有痛苦。可是她回頭看向他的眼中分明有眷戀,難道是他的心裡有什麼作祟,讓他放不下看不開。他有些恨自己,一向乾脆利落的自己怎麼會被別人這麼耍得團團轉。
對於情愛他一向看得很開,如果遇不到他心悅的人他也不介意為了家族的利益與繁盛結一場予各方都有益的姻親。可是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她卻不喜歡他……
他為什麼會喜歡她?從記憶中找到的是她絕美的容顏;她活潑有趣的性子;她為了他守足的那兩千年;她從涅盤之火中帶著他一起重生……他想,那兩千多年她是如何度過的呢?即使後來有了小烏……他想,他沒有失憶時是不是也常常回憶著,想象著那讓人窒息的,孤寂清冷的二千多年。
她是個善良的女子,她守護他是出於這份善意,她救了他是出於無意,但是她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