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蹉跎半生
巷子里,幾位少年氣喘吁吁的半蹲著,其中一人大口喘著氣,說道:「明明見那xiǎo子拐進這裡,怎麼就轉眼間沒影了?」
這少年和另幾位穿著一樣,都是一身粗布胡服,唯有其中一位長相斯文,皮膚白嫩的少年人,一身絹布綢衣,也是標準的胡服裝扮,但衣領,袖口都別出心裁的綉有牡丹等huā式,身上懸挂著yù佩,香袋等做工jīng美,價值不菲的珍貴配飾。
同樣大口喘著粗氣,斯文少年難受的叫道:「見鬼了,這xiǎo子人長得文文弱弱,tuǐ腳倒是靈活。」
先前說話的少年,詢問道:「二郎,要不回去吧?等改日撞到那傢伙,在為您出口惡氣。」
「不行,今日必須尋到他,我杜荷幾時做過半途而廢之事?」
自稱杜荷的少年想都沒想的一口拒絕,見自家主子還是那一根筋般的xìng子,其他人頓時愁眉苦臉。
突然,幾位少年震驚之極的張大了嘴,那名叫杜荷的少年更是身體僵硬,不敢稍動分毫,因為,一把明晃晃的橫刀,就在眼前指著一人的喉嚨,而自己的背後,感覺被一把匕首正頂著呢。
「為何一直跟蹤我,說。」
冷冷的聲音傳來,杜荷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剛才的氣勢dàng然無存,整個人抖的如同篩糠似地。
一位少年急忙開口:「莫要傷了我家公子,我,我警告你,我家二郎可是故去的堂堂宰相,萊國公杜家的嫡子。」
「杜如晦死了?」
橫刀一抖,手持武器的蕭逸驚呼,突然感覺不對,又說道:「抱歉,剛才心急之下失言了,杜相公何時去的?快說。」
杜荷被人家直呼父親名諱,這怒氣又一次上揚,也顧不得旁的了,怒道:「你竟然接二連三的提及家父,我杜荷發誓,定要讓你後悔。」
「二郎息怒,息怒。」
生怕自家少爺倔脾氣發作,被那惡人氣急敗壞之下,失手刺死,幾位伴當立刻好言勸止,一人嘆道:「前年我家相公身染重病,最終yào石無效,唉!」
「前年?可惜了。」
蕭逸有些感慨,今日才提及房謀杜斷,這轉眼間,一代賢相就被告之早已病故了,難怪那亭中nv子語氣憂傷,確實是大唐的一大損失。
緩緩收起手中的兵刃,蕭逸意興闌珊的道:「你們走吧!我又不知杜相公已然仙逝,剛剛不過是無心之。你這人恁的衝動魯莽,無意中提及你父親,就惹得你過來尋釁?告訴你,再敢惹我,我認得你,我手中的刀可不認得你。」
「哼!」受了驚嚇的杜荷故作鎮靜的tǐng直背部,悻悻的道:「我杜家詩禮傳家,豈會隨意動粗?過來尋你,不過是,不過是想打你一拳,身為人子,此事理所當然。」
哭笑不得的瞅著這位書獃子,蕭逸有些頭疼,不耐煩的道:「那趕緊的,你打我一拳,此事就一筆勾銷。」
這幾位少年年紀不大,身體單薄,兼之人人未帶武器,蕭逸相信杜荷說的是實話,
他不想一到京城就與人結仇,何況還是堂堂的宰相府,就憑杜如晦這三個字,受他兒子一拳,就當做祭禮了。
杜荷和幾個伴當都聽的驚呆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位怪人,就見杜荷二話不說,一拳打在蕭逸xiōng膛上。
紋絲不動的吃他一拳,蕭逸也沒想到,這杜荷竟然心眼爽直的可愛,他倒也實誠,還真相信自己不會還手?
「你這郎君爽利,這仇就一筆勾銷。」大感心滿意足,杜荷志得意滿的笑道。
蕭逸失笑,這位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公子哥,杜荷,杜荷?好像這傢伙和那個房遺愛一樣,最終都不得好死啊!
杜荷既然出了氣,當下也就不為已甚,很欣賞的打量蕭逸,疑huò的問道:「我說,你到底是舉子,還是武人?」
「兼而有之吧,告辭了。」
沒心情和一位貴族少爺攀談,蕭逸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就聽見杜荷在身後叫道:「你要是想行卷,記得來杜府尋我,我帶你去見房相公。」
「呵呵,謝了。」
蕭逸呵呵一笑,自是把此事忘在腦後,現在別說行卷了,恐怕自己的學問,連人家的大mén都沒資格進去。
不過行卷之事倒是讓蕭逸留了個心眼,他對於唐朝的科舉一無所知,等尋了落腳之地,打算天天進城,把整個科舉流程先都打探清楚,這將來也好有計劃的提前進行準備。
當下在一個坊間吃了碗熱騰騰的羊雜湯,兩塊蒸餅,付給店家二十文錢,把橫刀裝在行囊中,lù出的部分還用粗布纏上。
出城自然比進城容易的多,就算沒有長孫沖等人照顧,蕭逸也未遇到官兵盤查。
沿著大路,蕭逸緩緩而行,不時回頭看向巍峨壯麗的長安城,心中有些不舍,這短短的半日間,連走馬觀huā都算不上。
就是那東市,裡面都大的不可思議,就像是一座xiǎo型城池一樣,整個外圍都是牆壁,市裡有井字形街道,前後左右到處都是外mén,四條臨街區隔成四個xiǎo區,各有無數店鋪商販,比後世的大型商場還要大上數倍,而且功能一般無二,飲食區,手工業作坊,農貿區,珠寶店什麼的應有盡有。
反正已經到了京城,今後不愁沒有時間逛街,蕭逸興奮的高高跳起,奔著遠處的一個攤子跑去。
那攤子距離城mén大約一里地左右,蕭逸一開始是見那裡人多熱鬧,跑到近前才赫然發覺,遠不止一個攤子,竟然是四個五連在一起,更令人嘆為觀止的,就是十幾個粗布釵裙的fù人,站在路邊大聲吆喝,有的甚至還唱起了民歌。
京城來往的旅人極多,這天氣雖然不在炎熱,但氣溫還是相對偏高,就見不時有行sè匆匆的路人,被fù人吸引,走到攤子前駐足,然後有男人舀起茶水,端到客人眼前。
「這買賣絕對興隆。」
蕭逸含笑走過去,忽然聳聳鼻子,聞到的不是什麼茶香,反而是濃濃的酒味。
「xiǎo郎君,快來,三文錢一碗酒,生津解渴,消解疲勞,呵呵!」
眼睜睜看著幾十位男nv老少,全都豪爽的大口飲酒,蕭逸頓時為之咋舌,再一看,還有喝醉的人被fù人攙扶到驢背橫躺,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朝城裡送去,那路邊還鋪著草席子,上面躺滿了呼呼大睡的旅人。
要不是這裡距離城mén僅僅一尺之遙,蕭逸還以為撞到綠林好漢下méng汗yào了呢?
這就是唐朝,一個開放包容,民風淳樸的美好時代,蕭逸當即大聲道:「給我來碗酒。」
「好嘞。」被稱為生酒行郎的男人,身手麻利的舀出一勺酒,倒入一隻瓷碗內。
端起酒碗,蕭逸受不得濃烈的酒氣,身邊又都是些酒鬼,走遠幾步,站在相對空曠之處,正要一口喝乾,就見酒碗里好似漂浮著一層螞蟻,綠油油的有些詭異。
「怪不得只賣三文錢。」蕭逸苦笑,手裡端著的飲料,就是所謂的濁酒了,酒糟還未過濾乾淨呢。
入鄉隨俗,蕭逸也沒覺得不幹凈,只是有些不大習慣,糾結著該如何把酒糟去掉,就聽見身邊傳來對話聲。
「行行血淚灑塵襟,事逐東流渭水深,李兄,滿飲。」
「明月悲歌又前去,滿城煙樹噪chūn禽。哈哈,干。」
耳聽這聲音蒼老抑鬱,蕭逸以為是京城裡的老吏在這裡大發牢sāo呢,扭頭一瞧,竟然是兩個年屆huā甲的讀書人。
以前也知道參加科舉的讀書人里,有的是年紀一大把的,但如此近距離的看見,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悲涼之感。
不著痕迹的緩緩蹲下,蕭逸很急迫的想聽到,這兩位老人的對話,以他們的經驗見識,或許對於自己的今後大有幫助。
兩位老人相對跪坐,身邊酒碗疊了老高,一位童子專mén蹲在近前,為兩位豪客打酒吃。
「去年一別不過半年,你我兄弟就又在京城外遇上了,都記不得是第幾次相遇,哈哈。」
悲涼的笑聲令人辛酸,蕭逸下意識的用手指挑起碧綠sè的酒糟,往草地上一彈。
「相遇就有六次了,更別提年年在城裡碰頭,你我兄弟三十三歲時在京城結識,一晃不覺,竟然已經過去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啊!比和家人聚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上無數倍,唉。」
心中震撼,蕭逸驚得險些把酒碗摔在地上,這兩位頭髮huā白的老人,剛才還以為都是六十歲呢,沒想到,竟然還未到知命之年。
「年年復年年,行卷又行卷,周而復始,chūn夏秋冬,老兄弟,我真的是累了。」
「兄長,眼看前半生已經蹉跎了,這關口,可萬萬不能放棄,別忘了,去年,許兄五十四歲高中金榜,你我還未過五十,還可在今朝奮力一搏。」
「奮力一搏?難啊!」
「兄長,你家不過遠在山東,一來一往不過兩月,家中有田有業,有妻有子,有何可灰心的?你看我,家住廣州不說,家境貧困,無妻無子,唯有一老娘和至今未出嫁的妹子,每年光是耽誤在路途上的時間,就得有半年之多,要不是這些年一直承méng兄長照顧,我早已餓死在街頭了,愧對先祖,愧對家人!」
耳邊繼續傳來老書生的對話,蕭逸不禁大為慶幸,慶幸自己沒有一mén心思的想要當官。
悄無聲息的把酒水潑出,蕭逸取出三文錢放在酒碗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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