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血色鴛鴦(1)
草長鶯飛,綠水青山,畫舫穿梭,遊人如織。
白落裳懶悠悠地搖著扇子,立在烏篷船頭,細細品著混合在河風裡的酒香。
天色尚早,臨河而建的花館還比較冷清,偶爾會有三三兩兩打開的窗,時不時會看見一兩個素裝美人靠在窗頭,沒有紅裝脂粉,如清水芙容,淡靜的面容映照在江面,少了一分妖嬈,多了一分素雅。
清冷的晨氣,洗褪了夜晚惑人的美人香,卻洗不掉醉人的酒香。
空氣里,依然散著濃濃的酒香。
「公子是一個人出來遊玩?」撐船的船翁搭話道,「聽公子口音,不大像是本地人。」
白落裳輕聲一笑,說道:「不錯,老人家好耳力,晚輩家住遷竹,一個人來南夏訪友,聽聞這灃州山美水美,就過來游一游,不知貴地有什麼好玩的沒有?」
船翁呵呵一笑,道:「喜歡靜的,自然是在這河上,喜歡鬧的,自然是在那岸上。」
聞言,白落裳笑了一笑,心道,這船家說話倒有幾分意思。
「可這時候,岸上也並不熱鬧呀。」白落裳略顯失望道。
「那是公子沒有挑對時辰。」船翁笑道,「若是公子日沉西方時再出門的話,一定就不會這樣說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清凈一點,這樣比較自在一些。」白落裳輕搖摺扇,似乎頗感興味的張望著周圍的景色。
河上,輕舟踩水,畫舫凌波;岸上,美人倚樓,商賈初市。河上是靜,岸上是鬧,一靜一鬧,更顯得這座城池的繁華。
當然,這早晨的繁華,肯定是比不上晚上的繁華。夜幕後的灃州才是最熱鬧,最醉人的。
白落裳自然是一個喜歡鬧的人,也是一個偶爾會享受靜的人。就如同一個時常醉的人,也會有酒醒的時候。
兩人一面閑聊,烏篷船已然在河面劃過三座橋洞。
放眼望去,只覺兩岸風光著實是美不勝收。
白落裳一大早就出了隨院,信步由之,不知不覺又來到河邊。
整座城的路有那麼多,卻偏偏選了這條水路,白落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這兩岸的花館吸引了他,還是這混著酒香的河水吸引了他。
晃晃悠悠的小船,在粼粼的水面留下搖搖曳曳的倒影,讓白落裳俊逸頎長的身影也變得斑駁。
河風掃過,衣袂悠揚。
小船經過一處,白落裳突然叫停了船翁,付了銀子,然後雙腳輕點,在船家還未反應過來時,白落裳的人已經落在一處閣樓上。
船翁愣愣的托著手裡的銀子,望了一眼那閣樓,暗自嘆道:「好俊的功夫。」
然後,撐著船離開了。
白落裳落身在玉笙樓二樓的閣台上,見裡面喧鬧的人來人往,很是詫異。
樓里的人很多,自然也沒人留意突然多出來的人。
白落裳屈膝坐著欄杆上,垂下一條腿,懶懶的靠在柱子上,取來酒葫蘆,一面搖著扇子,一面瞧著滿樓里亂跑的人影。
樓里的姑娘都沒來得及梳妝,衣衫也未穿得體,各個驚驚慌慌的來回走著,這可把白落裳看的禁不住愣神。然而愣神過後,又忍不住感嘆:大清早的,可真是熱鬧。
他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絕對算不得好事。
過了一會兒,白落裳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體態豐腴的身影,正是玉笙樓的鴇母。
短短几日不見,這個女人也失了往日的風韻,儼然變成一個過市婦人的樣子。
此時,那鴇母也瞧見了白落裳,便搖了兩步走上前來。
「這位公子什麼時候進來的?」鴇母面色僵硬的疑問道,滿眼都是疲態,看樣子似乎並不歡迎這位客人的到訪。
從閣台上跳下來,白落裳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笑嘻嘻的晃了晃酒葫蘆,道:「晚生是來買一壺酒的,不知媽媽方不方便讓人給晚生摻一壺?」
鴇母掃了一眼白落裳的酒葫蘆,不顯熱情地問道:「要買酒為何不去酒肆?」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笑道:「酒肆的酒,哪有玉笙樓的酒香啊!」
鴇母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感到高興,僵著聲音問道:「既然要買酒,為何不走大門進來?」
白落裳坦然的答道:「大門未開。」
鴇母僵硬的神色這才稍微鬆了一些,「那你等著,我這就讓人給你打一壺來。」
白落裳笑著把酒葫蘆遞過去,道:「我要拈香醉,半壺也可。」
鴇母接酒葫蘆的手停了下來,盯著白落裳的眼睛里漸漸流出困苦的神色,面容又開始僵硬起來,好像突然間這人就老了許多,眉毛擰起來就再也展不開。
「我還是讓人給你換別的酒吧。」鴇母沉著臉色道。
「為何?」白落裳不解的望著她。
「因為再沒有拈香醉了。」鴇母痛聲道。
白落裳更加不明白的看著鴇母。
鴇母只是冷笑一聲,便要轉身離去,卻在邁出兩步后被白落裳拉住。
「媽媽這話何意呀?」白落裳有些不安的問道。
他雖然從未見過那位花魁娘子,可對她釀的酒可說是一品鍾情,怎麼說沒就沒了。這可讓他如何解得了酒癮?
鴇母見他一臉無措的樣子,忍不住嘆了一聲,道:「公子知道,這拈香醉世上只有一人能釀。」
白落裳點頭,「正是貴樓的花照影姑娘。」
鴇母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咬著牙道:「她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白落裳的表情一滯,復問:「誰忘恩負義?」
鴇母僵著臉色,咒罵道:「那個該死的臭丫頭,那個為了一個臭男人,至我這一屋子的活人生死於不顧的死丫頭。」
白落裳不明所以的鬆開鴇母的衣袖,完全搞不清楚這女人的火氣從哪裡來。
鴇母似乎也不想再提那個人,心情也是極度不悅,原本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加糟糕。幽怨的視線掃了一眼白落裳,冷冰冰的丟了一句「公子請便」,就拖著腿走開。
白落裳被涼在一邊,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尷尬,左右看看,又拉住了一位細眉大眼的姑娘。
白落裳拉住眼前這位妙齡女子詢問一番才知道,原來是樓里的頭牌花照影昨夜突然跑了,還是跟著一個男人跑的。
頭牌,就等於一家青樓的招牌,花魁娘子跑了,就等於白花花的銀子跑了,也難怪那鴇母會如此生氣。
白落裳一邊可惜著這輩子恐怕再喝不上拈香醉,一邊好奇著那花照影究竟是跟著怎樣的男人攜手離開。
「可惜了,我竟從未見過照影姑娘的芳容。原本還想著能不能有這個福氣喝一杯照影姑娘親手釀造的拈香醉,如今看來我是一輩子也沒這個機會了。」白落裳牽住眼前這個女子,眼波流轉,眉眼間儘是風流,「那男人是誰?竟有如此的好命,能得到花魁娘子的芳心。」
「縣衙的人。」女子紅著臉答道,她也見過許多風流的人物,眼前這位公子絕對不是她見過最俊俏的人,可卻是她見過最風流的人,只是被這樣的人握住手,都惹得她心跳不已。
瞧著女子越來越紅的臉,白落裳不僅沒有鬆開手,反而越抓越緊,人也湊了過去,在幾乎貼到女子的臉時停了下來。嗅了嗅女子身上特有的美人香,在女子耳邊低聲道:「縣衙那麼多人,姑娘指的是誰?」
女子被白落裳的舉動惹得一身發熱,聽了白落裳的問話,囁聲道:「就是縣衙的人呀,公子自己猜猜看呀。」
「哦?」白落裳往後退了退,盯著女子亮晶晶的眼睛,在腦子裡將縣衙的人一一篩過,最後確定能跟花照影扯上關係,唯有一人。
「可是李原崢?」白落裳問道。
女子點了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悠悠的吐出一口氣,嘆道:「那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
李原崢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嗎?
或許只是一個感情不明顯的人。
白落裳笑道:「姑娘為何這樣說?」
女子又是一聲嘆氣,講到:「要說這話,還得從那兩人兒時說起。」
白落裳突然想起前日縣官說的那句玩笑話,李原崢的背後有一個偉大的女人,莫非這個女人正是花照影?
接下來,就聽那女子一語三嘆,將花照影和李原崢之間的糾葛大概述了一遍。
花照影原來跟李原崢也算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玩到大,只是後來李原崢去了定安侯府謀職當差,花照影因生活所迫淪落風塵,兩人的命運從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李原崢雖然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衙護衛,可也算是朝廷中的人,跟青樓女子就算有情也不過是露水情緣。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花照影十年風塵,也沒有改變對李原崢的情意,李原崢對花照影是否有情卻從沒人知道。看不出有情,便是無情,所以李原崢是一個無情的人。
白落裳暗暗嘆了一聲,心道,這花照影也當真是一個痴人,又不免對李原崢心生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