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個善人(5)
白落裳閑來無事,又一路搖著扇子去了霰雲觀。
這一次,白落裳直徑就去了秦卿的房間。
然而,他沒有找到那個人。
秦卿沒有坐在房間里,他正坐在道觀的大殿里。
白落裳並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不過看樣子,好像是在念經。
難道他也準備出家了?
白落裳對誦經念佛完全不感興趣,連聽都不願意多聽一會兒,於是,他又拐進了段南山的房間。
段南山還是盤腿坐在那裡打坐,就算聽見白落裳進門的聲音,也不睜開眼睛。
白落裳直徑走到段南山面前,然後「哐」的一聲,將一個酒罈子砸在了桌上。
段南山聽見動靜,也沒有看到有任何反應。
白落裳扣了扣桌子,道:「道長,我帶了酒來拜訪你了。」
段南山自然是不會說話的。
白落裳又道:「不管你今天打坐還是誦經,今天這壺酒你必須和我一起喝。」
段南山終於睜開眼睛,但他只是看了桌上的酒壺一眼,又閉上了眼睛。
白落裳有些失望,「你看見了酒,怎麼也還是這種表情?」
段南山沒有理他。
白落裳站到段南山面前,「你是不是今天不打算說話?」
段南山還是不說話。
白落裳嘆氣,「你今天要是不和我喝酒,我一定會帶十個女人到你這裡來過夜。」
段南山這次真的睜開了眼睛,盯著白落裳,淡然道:「你如果敢這麼做,我就剃光你的頭髮。」
白落裳收了笑,看著段南山,「你好像是認真的。」
段南山回了一句:「你也是認真的。」
不錯,他們兩個人剛才的對話,聽似玩笑,可他們彼此卻聽出了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
白落裳說,如果段南山不和他喝酒,他就會找來是個女人到這裡來過夜,他說到就一定會做到。就算他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可段南山還是聽得出他哪一句是玩笑的,哪一句是認真的。
同樣的道理,段南山雖然總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可是他說出來的話,白落裳總能判斷出哪些是真,那些是玩笑。他說他會剃光白落裳的頭髮,他也一定是說到做到。他也知道,白落裳向來喜愛自己的頭髮,就算非要他假扮成一個叫花子,他也一定不會弄髒他的頭髮。
白落裳轉身走回桌前,拍了拍酒罈子,嘆氣道:「既然我們都是認真的,那麼你就過來陪我喝兩杯。」
段南山看著那個酒罈子,沒有說話。
白落裳也看了看酒罈子,突然笑了兩聲,「你一定已經看出這是什麼酒了。」
段南山嘆了一口氣,慢吞吞的起身走過去,「你一定非要我喝這壇酒?」
白落裳重重點頭。
段南山道:「理由。」
白落裳想了想,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段南山只能坐下來,他知道,白落裳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要做一件事,總是非常堅持,在沒有辦成這件事之前,他都不會放棄。
白落裳不放棄,段南山就只好放棄。
在端起酒杯的時候,段南山才淡然的說了一句:「你可知道,這杯酒一旦喝下,我就非挖出他的心不可。」
白落裳臉色的表情一滯,然後他也只是苦澀一笑,「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我只是答應了要請你喝這壇酒。」
聽完這句話,段南山很乾脆的飲下杯中的酒水。
白落裳見他飲下這杯酒,就趕緊問道:「怎麼樣?這酒的味道如何?」
段南山放下酒杯,沒有說話。
白落裳盯著他,「你喝完之後,竟然也無話可說嗎?」
段南山不說話,就已經回答了白落裳的問題。
這酒無論味道如何,在段南山看來,決不能算得上「好」。
酒罈子是白落裳從秦卿房裡帶出來的,酒當然就是秦卿打算請段南山喝的酒。
段南山既然喝下了這酒,就說明他已答應秦卿的請求,答應挖出他的心給另一個人換上。
秦欽在霰雲觀等了小半年都沒有辦到的事情,白落裳一出面就辦成了,這不能不說白落裳的確是有辦法。
當秦卿再次回到他的房間時,他簡直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卻發現自己的房間里少了一樣東西。他發現他每天都會放在桌上的酒罈子居然不見了,更令他吃驚的是,從來不進他房間的段南山,居然就坐在他的房裡,而坐在段南山旁邊的人,正是白落裳。
他既然看不見,他又是這麼知道段南山和白落裳就坐在他的房間里的呢?
因為白落裳在秦卿進屋時,就忍不住喊道:「我答應你的事情可都辦好了,道長都把你送來的酒,喝完了。」
說是段南山喝完的,其實段南山也就只喝了一杯而已,其他的都被白落裳一個人喝了。
段南山聽了白落裳的話之後,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卻把雙手從桌下放到了桌上。
秦卿儘管沒有眼睛,他還是很努力的把臉朝白落裳轉去,然後又把臉朝段南山轉去,最後他居然激動的哭了起來。
一對眼淚水就從他一雙乾癟的眼皮下滾了出來,他雖然沒有眼珠,眼淚水還是有的。
他真的是在哭。
白落裳見一個大男人哭,也是嚇了一大跳,趕緊跳起來道:「你又不是女人,你哭什麼?」
秦卿哭了一會兒,才破涕為笑道:「難道只有女人才可以哭?難道男人就不可以哭?」
白落裳嘆氣道:「男人當然也可以哭,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是可以哭的。」
秦卿一邊哭著,一邊笑著道:「你居然真的辦到了,你真的幫了我這一個大忙,我該如何謝你?」
白落裳敲了敲酒罈子,笑道:「你已經請我喝過酒了。」
秦卿突然一臉嚴肅的挺起胸膛,穩重的說道:「我說過,我請你喝酒,並不是想要讓你幫我的忙。我請你喝酒是一回事,我答謝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落裳看了看酒罈子,沉思了一會兒,道:「這麼說,你是一定要謝我,心裡才會舒服?」
秦卿重重的點頭,「我是這個意思。」
白落裳摸著下巴琢磨了片刻,才緩緩說道:「那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知道。」
秦卿道:「如果你是想要知道我將準備把我的心和什麼人換,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白落裳愣了一下,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問這個?」
秦卿苦笑道:「因為林莊主才剛走。」
林岸微來過?
白落裳真的感到很意外。
「那我可以問另外一件事。」白落裳又展開扇子,徐徐搖了起來。
「請講。」
「你的眼睛是怎麼弄的?」
秦卿摸著自己那一對乾癟凹陷的眼眶,沉默了很久。
他並不只是在沉默,他還在傷心。不過一般人並不會看出他是在傷心,因為他的表情變化並不大,他又失去了一雙能流露感情的眼睛,所以他的情緒很難被人發現。
可就是這麼難以發現的情緒變化,卻被白落裳發現了,因為他並沒有嚇,他還有一雙完好的眼睛。
白落裳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他已經有了預感,秦卿失去這對眼珠子,一定是有著一個很痛苦的故事。可他偏偏又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想要知道,關於這對消失的眼珠子的故事。
可是秦卿最後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儘管白落裳才幫他做了一件事,儘管他心裡對白落裳十分感激。
秦卿不願意說,白落裳也不會去逼著他說。
最後,白落裳也沒有問出關於那一雙眼睛的故事。
白落裳沒有刨根問底,秦卿自然是感激萬分的。待白落裳和段南山走出去后,秦卿才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匕首。
這是昨天墨濉幫他找來的,他原本已經打算好,如果段南山真的不肯答應幫他的忙,他就自己刨出心來。到時候他已死,段南山就不得不將他的心給那個人換上。
不過現在,白落裳已經幫他說服了段南山,那麼他就不需要這把刀了。
將匕首放在桌上,秦卿突然笑了,笑得很愉快。
匕首是冷的,秦卿的笑容卻是暖的,他是真心感到高興,所以他的笑才會這麼溫暖。只可惜,這麼溫暖的笑沒有人看得見,就連他自己也看不見。
秦卿在屋子裡一個人高興,白落裳卻在段南山的屋裡不高興。
懶洋洋的趴在桌上,白落裳一邊甩著扇子,一邊悶悶的問道:「他的眼睛也有秘密?他是怎麼瞎的?」
段南山看著白落裳。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難道你也不知道。」
段南山面無表情的搖了一下頭,說了兩個字:「知道。」
「那你不能告訴我?」
「能。」
「那你現在告訴我。」
段南山嘆了一聲,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他說:「送給了兩個人。」
白落裳皺眉,「……什麼送給兩個人?」
段南山淡然道:「他的眼睛,送給了兩個人。」
「什麼?」白落裳忍不住叫出聲,「把眼睛送給人?」
段南山緩緩點了下頭,「他在三年前,將他的眼睛,送給了另外兩個人。」
白落裳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令他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麼回事?」
段南山坐下來,「三年前,他將他的一對眼珠子送給了兩個人,這兩個人分別瞎掉了一隻眼睛。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左眼,一個右眼。」
白落裳簡直不相信自己所聽到了。
他見過送各種各樣東西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將自己身上長得眼睛送給別人的。
這秦卿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三年前送眼睛,三年後送心臟?
他到底為什麼非要這麼做?
他到底是大善人,還是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