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滅世

太初大陸，北州皇朝。

自清晨時分起，北州地界的上空便被濃郁如水的黑雲壓蓋，普通百姓起初只是訝異於寒冬時節為何會出現如此景象，卻不像處於高位的大人物般敏銳的察覺到其中的異象。

皇城西部一處瑰麗雄偉的府邸里，下人們正滿臉愁容的來回走動，眼神焦灼的注視著西廂客房的門窗。在屋內，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嫗神情緊張的看著已經探出一隻小腳的幼嬰，嘴裡不住的出聲鼓舞床上正咬牙用力生產的風韻婦人。

「夫人，就差一點了，您再堅持一下」

風韻婦人茭白的臉上不住的沁出汗滴，被香齒緊咬的嘴唇蒼白無血色，指節因為過度的緊握也漸漸發白，嬌美容顏在此刻像是被風霜撕扯過的落葉般煥然失神。

客房外，一個英偉挺拔的中年男子略顯擔憂的仰望著上空天象，聯想到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還沒有出來的幼嬰，心裡的不安越發濃郁。

「天生異像，卻適逢允兒難產，天真不佑我蘇家么」男子也就是蘇無極眉頭微皺，低聲吟道。

恰逢這時，一個白髮男子隨同一個老者緩步走來，蘇無極見狀走上前去，「二叔，爹，你們來了」

兩人一齊點頭，白髮男子蘇天諾即是蘇無極口中的二叔。蘇天諾雖然年紀略大蘇無極十歲，但卻同樣英武不凡，稜角分明的臉龐上刻著道道歲月的痕迹，眉峰厚重，眼眸深沉，想必年輕時也是無限風流的人物。

另外一人卻是實實在在的長輩，白髮蒼顏，飽經歲月風霜的磨礪，他便是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方家之主方天祺。

蘇天諾看了一眼客房，隨即也像蘇無極般仰頭望天，片刻，他和蘇無極對視一眼，兩者眼中的想法不約而同。

「天生異象？」

「看來是了」

一問一答，兩人相視苦笑。

「蘇家寄居在方家已久，最怕的便是引人注意，不料謹慎了半天，最後被這小傢伙的出世給打亂了」蘇無極苦笑著搖搖頭，但是眼眸中卻並沒有沮喪的情緒，反倒是充滿了期待和欣慰。

蘇天諾卻是思慮更多，眉峰鬱結不開：「蘇家欠方家的，已經夠多了，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影響到方家的安危」

一直沒說話的方天祺搖搖頭，淡然道：「天諾你這就見外了，蘇老大當年把你倆交給我，可不是讓我保護你倆苟延殘喘下去的，這孩子要是真有經天緯地之能，就是抵上整個方家又如何」

蘇天諾正欲接話，一聲震耳欲聾的哭喊聲突然從客房內傳出，三人相視一眼，迅速的跑到門前，一臉的急切的等待接生婆出來。

片刻后，接生老嫗一臉喜色的推開房門，看著門外佇著的三個男人，驚喜道：「恭喜三位大人，夫人成功誕下一位少爺」

蘇無極聞言喜形於色，連忙衝進屋內，看著已經累暈過去的美婦，一臉愛憐的將其抱住，體內玄力涌動，濃郁的生命力續入美婦體內，不過幾瞬，美婦便悠悠醒來。

「允兒，感覺怎樣，可有不適」蘇無極急切的關心道，寬厚的大手輕柔的撥動著美婦額頭上被汗滴黏住的秀髮。

美婦也就是方允兒看著懷裡的男嬰，釋然一笑，美目波光流轉，看著懷抱著自己的蘇無極，輕柔道：「就是累了些，但是一看到你倆，什麼都好了」

蘇無極聞言緊了緊手臂，用力的抱住方允兒，寵溺的眼神里寫滿著感動。

然而就在兩人你儂我儂之際，皇朝天穹之上，卻是異象迭起。

天空中，剛才的烏雲隨著嬰兒的誕生已經消散，隨之而來的卻是令人可怖的血色煙雲，偌大的北州皇朝，竟被這血雲徹底籠罩。

下方的普通民眾顯然也看到了上空的可怖異象，並沒太多聽聞見識的他們，單純的認為這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眾民紛紛雙手合十，雙膝跪地，虔誠的向天祈禱。

然而祈禱終究是沒用的，血雲的顏色還在加深，晴天之下卻是沒有絲毫的光線透過，血海翻騰之間，竟然有可怖的魔音波動而出。

頃刻間，眾人眼中便是出現了一幅慘烈的畫面：數以十萬計的魔像從血海中翻滾而出，這些惡魔異象如同下方民眾般，雙膝跪地，不同的是，這些魔像在跪地的同時，紛紛自刎，奇異的紫色血液噴涌激射，更為這濃鬱血海添深了顏色。

血海屍山，怪異的組合讓人視之心顫，然而這還沒完，又有十方佛陀，詭異的現身於此。

和印象中金光閃閃的佛家形象不同，這些佛陀更像是浴血的戰士，在竭力的對抗邪惡。在血海的籠罩下，數以萬計的卍字真言湧入血海之中，卻沒有起到凈化驅邪的作用，反而沾染了血氣，反過來將十方佛陀侵略吞噬。

「佛魔獻祭，九天血涌，如此可怖之異象，蘇無極到底生了個什麼傢伙」蘇天諾眉頭緊鎖，縱使他已經強大無比，然而在這等異象下，他竟然覺得自己毫無動手之力。

屋內的蘇無極顯然也感覺到了外面的暴亂，安慰了下方允兒，便連忙走出客房。

而在此刻，天空卻是再生異變。

佛魔身隕之後，天穹上最大的帝星突然墜落，砸在北州皇城的落帝平原上。若是以觀星師的視角來看，這種帝星直接墜落的現象，無疑宣告著王權更迭，改朝換代。

帝星墜落，天際陡然落下九道毀滅性的閃電，九道閃電如同九條真龍，肆虐的轟擊在皇城之內，閃電內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高貴的修行者，全部灰飛煙滅，不留絲毫痕迹。

閃電過後，血海之內出現一幅場景，只見天地崩裂，汪洋肆虐，億萬人類在這壯景下，分崩離析，身死道消。災難過後，整個大陸，惟余莽莽，再無人煙。

蘇無極的眉頭再次緊鎖，今日大概是他有史以來眉頭皺起頻率最多的一天。若是單純的烏雲蓋頂，觀星師還無法察覺到具體的情況，然而如此複雜恐怖的異象，那些手段通天的觀星師已經可以推算出具體的地點，如此一來，蘇家怕是真的會再次將方家拖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血雲壓頂之際，佛滅魔隕，帝星墜落，生靈盪滅。這句讖語竟然在今天一一印證。這幼嬰，恐怕將是災難之源，生殺取捨，你們兩個思考一下吧」素來對觀星占卜有所研究的方天祺想到了在大陸流傳已久的一個傳說，此時此景與他所聽說的竟然毫無偏差。

在他旁邊的蘇家二人顯然也聽到了這句讖語，臉上的焦慮慢慢變成了沉思。在這句讖語里，這個嬰兒最後會導致整個太初的毀滅。如此一來，這嬰兒的去留已經不是蘇家一家的問題，而是關乎整個大陸未來命運的重大決策。

「無極，你準備怎麼做，不管你做出怎樣的決定，二叔都支持你」蘇天諾眉峰紓解，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滿臉肅穆的看向蘇無極。

蘇無極回頭深情的看了看妻兒，給了她們一個肯定的眼神，轉身對兩人說道：「我的兒子，縱使未來十惡不赦，我也不可能在他出生之際便奪走他的性命。況且，是非對錯，又由誰來決定，所謂的佛家慈悲，到頭來還不是虛與委蛇。」

頓了頓，蘇無極朝著皇宮的方向看了看，接著道：「更何況，血海深仇，不得不報，這孩子如此優秀，我蘇家的仇，還需要他來擔起」

蘇天諾點了點頭，詢問道：「但是方家的安危又該如何處理，無論如何，這次不能再因為我蘇家而陷方家於死地，還有，允兒才剛剛生產，你該如何和她交代」

蘇無極答道：「二叔，你我雖是兩輩人，卻不過相差十歲，還望你教授他男人的責任和能力，至於方家，岳父大人」蘇無極眉眼轉動，看向方天祺。

「啪」，一聲撞地的響聲傳出，蘇無極重重的朝方天祺跪下，「允兒和方家，是無極這輩子虧欠最多的，蘇家當年馳騁沙場時，在天南域發現了一處小世界，我會將方家轉入那裡」

「那你呢，你是想拋棄你的妻兒，去自己逍遙么」方天祺鬍鬚輕揚，眼睛瞪著，不怒自威，嘴上雖然有些責怪的意味，但是心裡卻是知道蘇無極做出了怎樣的決定，

蘇無極無奈一笑，「方老頭，我是你從小看到大的，我要幹什麼你還不知道么」笑意收去，蘇無極的眸子變得陰冷深邃，「我要去收葉家欠我蘇家的血債。未來，我希望給兒子留下的是慷慨就義的勇氣，而不是苟延殘喘的懦弱。何況傳送你們需要一定的時間，我必須留下，為你們贏得時間」

「臭小子，報仇也輪不到你，你二叔還在這兒杵著呢」蘇天諾笑罵一聲，卻是滿眼的欣慰。他這個亦兄亦父的二叔，在今天才知道為何當年大哥在生下蘇無極之後，便斷言今生有此一子，足矣。

生子，當如蘇無極。

「二叔，我們如今最缺的便是時間，你修為遠高於我，保全蘇方兩家交給你最合適不過。我修為尚淺，縱然丟了性命也值了」蘇無極搖搖頭，轉身走進屋內，顯然已經下定決心，不想再討論下去。

方允兒已經在丹藥的強大藥效下恢復了體力，門外的談話自然難逃她的耳朵，此時看到蘇無極進來，方允兒美目中閃過一絲抗拒，雙肩不由得微顫起來。

「允兒，我」剛才還豪氣衝天的蘇無極在和方允兒那絕望而無神的雙眸對視時，竟也哽噎起來。

「無極，我倆相知多年，你要去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但是我懇求你，帶上我好么」兩行清淚流下，方允兒哽噎著說完，眼淚卻不住的掉落。

蘇無極緊擁伊人，卻是堅定的搖了搖頭，「若你同我一起，我又怎能戰的心安，何況，我們的孩子，不能同時失去一切，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別讓我的決然，失去了價值」

方允兒泣不成聲，卻沒有再去反駁，因為她知道，蘇無極一個人留下尚可拼得一線生機，若是加上自己，斷無生機可言。

「無極，我想知道，你為孩子取了什麼名字」強忍住淚水，方允兒把傷悲收在心底，通紅的眸子深情的看著蘇無極，這一刻的她，選擇了堅強的面對。

「一切始於妙法，滅於妙法，他承載著蘇家的毀滅和重生，便叫蘇法華好了」蘇無極看著微微好些的允兒，心裡忍者絞痛，溫柔的附身，咬了咬允兒的耳朵，貼耳輕聲道。

方允兒瓊鼻翕動，感受著可能成為永別的溫柔，淚水終於再次決堤。

「妙法生蓮花，蘇法華」方允兒把頭塞進蘇無極的懷裡，輕聲詠道。

……

也許我能給你的，只有故作堅強，讓你心安。——方允兒

也許我能給你的，只有把手放開，不在牽挂。——蘇無極。

有情人淚目相擁，轉身，卻是天地相隔。

（ps：難產才會出現先腳後頭的情況，一般情況下，是先頭後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