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賽飛
到底是我又贏了老仙兒一回。
我敢凌空往下跳，老仙兒卻不敢真讓我摔死。我就說他早早把底牌亮給我，唯一下場，就是由著我折騰嘛。你們看，現在可不就是這種時候？
我很開心，用力揮著翅膀，衝上雲霄！還要再往上，飛得高高的，又快極了！把什麼山啊、雲啊、兜率宮啊，全都拋在下面，只剩耳邊呼呼的風聲。
這感覺好久沒有過了，真令人振奮！
我爹老說，這輩子最開心就是可以做鶴，生一對大翅膀，飛得瀟洒又自在——天高海闊，任我翱翔！還說那感覺就像——
凡我飛過，皆屬我領土！
我懂，雖然沒跟我爹說過，但我真的懂。這種在九天之上自由翱翔的感覺，是再怎麼修鍊法術都無法獲得的！那是天生的、令人心潮澎湃、又無比安心的感覺，就好像，整片天空都是我的，而我，早跟它融為一體。
我以前一直覺得，在這點上，我是我們三個里最像爹的。
比較來說，我妹更像我娘，很愛美，懶得飛。我弟是喜歡飛的，但他，唉，他恐高。你們能想象嗎，恐高的鶴？每次說到這番，我弟都很不好意思——也就只有在這種事上，他還有點羞恥心了，那就是個傻子……
不知道九里喜不喜歡飛。
可能是因為把家裡人論資排輩都數了個遍，我突然想起姑姑來，然後就很好奇，不知道在飛行這件事上，她是個什麼態度。她死得太早，我們沒機會跟她交流。
但我想，她多半是不喜歡的。
因為她在日記里寫，她喜歡堂庭山頂的雲和風。我前面說了，那裡的雲跟飛起來時看到的並不一樣；而那裡的風，也更柔一些，總吹得人恍惚，老想哭。九里既然說她喜歡堂庭山頂的雲和風，那她一定是不喜歡飛了。
我又想，她的意思，是不是並不喜歡打仗？
其實在她心裡，她更想留在堂庭山，日夜跟堂庭君相伴，所以才說，那裡的雲和風，像堂庭君的衣角。她那時候比我現在還要小很多，那麼小就遇到喜歡的人，大概是只想跟他朝夕相伴，不想上天入地地打架的。可她沒得選，生來就背負著族破家亡的血海深仇，不打就是叛徒，到哪裡都沒有立錐之地，所以被迫做壞事，令大家都討厭她，好讓堂庭君放她走，出生入死……
然後死得其所。
她一生很短，堂庭山那五百年，也許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她喜歡堂庭山，卻要逼自己離開；喜歡堂庭君，卻不能說，所以只好在日記里寫，喜歡山頂的紅果樹。那棵紅果樹，就是她的堂庭君啊。
原來她喜歡那棵紅果樹！
原來，她喜歡，那棵紅果樹。
我真不該毀了它，哪怕她已經死了六百多年；哪怕她已經灰飛煙滅，毛都不剩一根。
就因為她死了六百多年，灰飛煙滅，毛都不剩一根，我才更不該毀了那棵紅果樹！
我突然很難過，飛著飛著就哭了。我想我得讓那棵破樹活過來啊。我不要它再長一萬年，我要它現在就活過來。我要回去找老仙兒，跟他說樹是我砍的，說我現在後悔了，我要求他救活那棵樹。我還要跟他說，九里她不是喜歡你的衣角，她是喜歡你啊。
我一邊哭，一邊奮力往回飛。
可能我哭得太厲害，回去的時候，把大家都嚇壞了，紛紛圍上來，問我出了什麼事。老仙兒牽著我的手，一邊給我擦眼淚，一邊輕輕地勸我，說輸了就輸了，沒事啊。
我就又哭得說不出話來。
有一說一，我以前從來不是害羞的人。可今天當著這麼多老神仙的面，路上想到的那些話，現在我一句也說不出口。不僅說不出口，還覺得很難為情，就好像，我是飛不贏人家，又要博同情，才故意哭哭啼啼地折回來。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老仙兒沒逼我開口，把我牽回座位里，讓我挨著他坐，還給我拿糕點吃。東山君也從懷裡掏出東山釀，倒給我喝。他們都對我很好。但我想到他們這麼疼我，都是因為姑姑的原因，就更覺得對不起她，於是哭得更厲害，也更開不了口說話。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其他選手陸續回來。
大家都回來得很快，顯然沒有飛完全程。各位老神仙紛紛坐不住，拉住自家徒弟問是怎麼回事。可徒弟們也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說看到前面的人紛紛折回，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或者是師父們叫他們回來的呢。
最後問到一個少年那裡，他說他正飛得好好的，突然看到一隻白鶴折回來，一邊飛，一邊哭，一邊翅膀還給燒焦了一截。他想莫不是遇到雷擊，就想上前關心一下，哪知道白鶴飛得很快，他追了好久也沒追上，又覺得再回去肯定會輸，還不如回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他剛說完，其他人就紛紛開口，說是被他誤導，才會半路折回。
於是老神仙們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找白鶴，結果自然找到我這裡。大家都看著我，問我怎麼回事。我很不好意思。說起來，我是因為堂庭山的那棵紅果樹才哭，或者說是為我姑姑，但不管為誰，這都是我的私事，至多只關係到堂庭山，跟他們可說不著。可眼下他們這樣關切地看著我，顯然是期待一個勢均力敵的答案，我說不出。
正為難之際，第一個折回來的少年擠進人圈，指著我說：「原來是你啊。」
我用腫成核桃的眼睛看他，一個好看但陌生的少年，我並不認識。
少年見我一臉迷茫，忽然雙手一振，變成一對翅膀。大家不提防他突然變身，好幾個給他撞到，哎呦呼痛；近處桌上的杯盞碟盤也給他牽連，叮咣亂響，還摔碎了很多。
一片混亂中，我看著他金色的翅膀，其中一邊正短著一截，忽然想起來：原來是那隻金翅鳥啊。
是了，我們上次見面，他是金翅鳥的形態，而我卻是個小仙女的模樣。現在我們都是人形，我雖然不認得他，他卻一下就認出了我。就像剛才在天空，我們都是原形，他就認不出白鶴就是我；雖然按道理我應該認出他來的，但因為我哭得太專心，並沒看到他。
但他此刻把斷翅亮給我，我自然一下就認出來了。
可認出歸認出，我是他斷翅的罪魁禍首，心裡畢竟虛著，肯定不可能像他那麼興奮。
金翅鳥沒有被我的壞情緒傳染，還是一臉興奮地問我：「你哭什麼？為什麼半路折回來？翅膀怎麼了？真的是雷擊嗎？」
他的問題太多，我一個都回答不了，只好不理他，把臉轉向老仙兒，問他：「姑父你能讓紅果樹復原嗎？」
大家都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可都聽出是無關飛行比賽的事，難免有種被戲耍的感覺，很惱火。尤其是金翅鳥，他還不算笨，聽我說紅果樹，把那天的事情串在一起想一想，立馬就明白是我砍掉他半截翅膀，臉就很不好看，要找我算賬的樣子。
只有老仙兒很認真地回答我：「我不能，但觀音的甘露可以。」
老仙兒一說，我立馬想起來，被孫悟空毀掉的人蔘樹，就是被觀音娘娘的甘露救回來的。聽到有法子，我立馬振奮起來，打算立刻趕去南海紫竹林找觀音娘娘，求她救我的紅果樹。
結果金翅鳥就很不友好地說：「你是個砍人翅膀的懷妖怪，觀音大士才不會幫你！」
我不是故意要砍他翅膀的，是他自己撞上來的。他自己沒本事躲開，就一股腦全賴在我頭上，可真是霸道。我心虛是我善良，他賴我就純屬自己沒用，遷怒別人。
何況妖怪又怎麼了？妖怪又沒吃他家一口糧！
為了撇清關係，我把堂庭君才拿給我的糕點都扔給金翅鳥，理直氣壯地說：「我沒吃過你家糧！倒是你，我好心請你吃紅果，你嫌難吃全都給我踩壞了！就剩了那麼一點果子，全都叫你這個神仙給我踩壞啦！你賠我紅果！」
我嚷得很大聲，大家都聽得到。金翅鳥臉上掛不住，果子又確實是他踩壞的，無法反駁，惱羞成怒之際，便要跟我動手。
動手就動手！誰怕誰！
我跟金翅鳥打起來，打得雞飛狗跳，上躥下跳。
可我心裡卻很美，暗暗罵金翅鳥蠢。因為，我剛給他設了個套，結果這傻鳥愣沒聽出來，咻一下就鑽進來，任我牽著鼻子走，簡直傻到不行！
是這樣的。我前面剛問老仙兒能不能讓紅果樹復原，在場都聽到了，都知道堂庭山有棵紅果樹被毀了。後來我又賴金翅鳥毀了我的果子，這夥人也聽到了，順理成章，便會以為是金翅鳥毀了我的紅果樹。其實他要是不太傻的話，直接說樹是我自己砍的就行了。那樣一來，我怎麼都陷害不到他的。
可誰讓他傻呢，連圈套都聽不出來，活該被冤枉！
小時候，我爹老說，你們是妖怪，要精一點，多出去磨鍊，不要一直待在天真單純的地方，不然長大容易給人騙。
現在回想，我爹果然是教育家兼預言家，這傻逼金翅鳥不就虧在成長環境太單純？
小時眾星拱月，大了必然被騙成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