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星河

84星河

我好像墮入了星空。

可能「墮」這個字不太適合,但的確,正往某個方向前進,有越來越深的感覺。可到底是哪個方向呢?我舉目四望,八望,六十四望……

每個方向都是一樣的,都是那種藍到黑、黑中又透藍的深邃。

深邃中布滿星星點點的光,深的、淺的、黃的、橘的,並不完全一致。可是,又沒到幻海里那棵花樹那樣五顏六色。這裡的色調,總體還是一致的,就是深邃的、無極的夜,和星星點點的不夠亮的光,像被什麼細碎密集的刺扎破透出來的一樣。

這就是……貓眼睛里的世界嗎?

那會不會我的眼睛也長這樣?

金翅鳥去到的那一隻,應該不一樣吧?

我有點沉迷。按理說,貓的眼睛只是一點點大,大概只比我在凡間吃的酒釀圓子大一點。可誰知道,這裡面的世界,竟長這樣呢?

我好像前進,又好像被什麼托著,有飛翔的感覺,卻沒有飛翔的速度。沒有風,沒有什麼吹著,也不需要一直扇動翅膀。

這真是個極美妙的地方,簡直讓人想做夢。可還能做什麼夢呢?什麼夢能比這裡更奇妙?

「黑子,我們在這裡結婚吧。」我說。

黑子嚇了一跳,拚死也不同意。我以為我會生氣。可是,大概是因為這裡的環境太美妙,太像做夢,我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到憤怒,或者難過。我好像覺得,在這裡,什麼都可以原諒。

然後開始溺水,毫無徵兆的。

我知道我水性不好。但正因為知道,有自知之明,所以從來沒有託大,把自己連累到溺水的地步。而且明明剛才,並不覺得在水裡。

可此刻的溺水,是實實在在發生的。至少這種喘不上氣來的、滅頂的窒息感,是真真實實正在發生的。

六合塔救我!

可並沒有。六合塔好像也溺了水,無聲無息的,丁點反應也沒有。就好像它曾經活過,現在已經死了。就好像老妖婆。

老妖婆曾熱烈地活過啊,那麼多人喜歡她,愛慕她,恨她,咬牙切齒地咒她。後來她就死了,任他們放過huozq不放過,她再也沒有出來說過一個字,好也沒有,不好也沒有。

我知道了,死就是這種,消溺在某個地方。任你多不甘,任旁人多想念,你只管永永遠遠地消失、下沉,連告別的機會也沒有。你不在了。這個世上沒你了。

沒了,就是死了。

其實我挺想老妖婆的。

我很想見她一面,當面叫她老妖婆,看她會不會打我。我也很想跟她打一架。我不信,爹爹教出來的我,會不如老仙兒教出來的她?爹爹是正經妖怪啊,怎麼會不如一個神仙?

老仙兒又有什麼了不起?他不過是被老妖婆喜歡著。

堂庭山也沒什麼,除了那棵紅果樹。酸酸甜甜的紅果子,泡酒是一絕。我做的山楂丸也很棒。還有那山頂的雲和風,像堂庭君的衣角,溫溫柔柔地拂過頭頂,拂過面頰,讓人忍不住想哭。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坐在一條黑的船里。

是龍三給我的黑戒,變成了一條黑的船。彎彎的,兩頭有尖尖的角。像滑稽戲里小丑人戴的帽子。又像被塗黑的月亮,月初或月末的那種,只一勾勾。尾巴上勾一點星光,像螢火蟲。萬妖山夏天有很多螢火蟲,尤其是海邊,星星點點,微微的綠,很浪漫。

「你喜不喜歡螢火蟲?」我問黑子。

他說還好。還好是什麼意思?喜歡?不喜歡?一點點喜歡?

我不懂。但我喜歡屁股底下的黑月亮,還有船角螢火蟲一樣的星光。龍三是個好龍三,我想。他做好事不留名,所以才沒得老妖婆青睞。老妖婆腦迴路淺,沒送到眼皮子底下的都看不見。唯獨老仙兒不一樣,老仙兒眨眨眼她也知道,她是老仙兒的跟蹤狂。

「我們去救金翅鳥吧。」我對黑子說。

他沒有意見。於是我們划起黑月亮——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划,是我說完那句后,它自己動起來的。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呢?畢竟四面八方都長一個樣。

我們劃過了深邃的星河,又遇上暴風雪。

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風把萬物都吹起來,包括我們的月亮船。但其實,除了我們的月亮船,天地萬物不過都是風雪而已。或者沒有天地,只有風雪。

還是四面八方都一樣,無論你面朝著哪個方向,都是迎面風。雪花撲到眼睛上,撲到頭髮上,很冷很冰。

我很想去牽黑子的手,可他背著我,像老頭兒一樣抄著手,不給我牽。所以我只好抱著自己,用翅膀給自己取暖。我也想給他取暖來著,可他的眼睛比風雪還冷,我不敢。

後來又是星河,另一種色調的星河。

金翅鳥窩在那裡哭,像被大人丟掉的小孩。我想笑他來著,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沒笑出口。我喊他上我們的月亮船。他臉上掛著淚,一聲不響地爬上來,窩在離我很遠的角落裡,頭埋進膝蓋里不說話。

黑子也不說話,氣氛很尷尬。

我輕輕拍月亮船的尾巴,說我想去見常曦娘娘。

然後我們就開始下墜,星河則往上飛。就好像我們頭頂來了一個巨人,一伸手,就把星河拔走了。而我們則坐上了九天瀑布,直直地往下掉。風往上吹,把我張嘴喊出的「啊」變成了「啊——」有點好玩。

我們落了一陣,黑子突然指著上面喊:「象牙!」

然後我和金翅鳥就抬頭看。原來我們一路落下的所謂瀑布,是高高的、牙色的懸崖,從下往上看,就很像巨大無朋的象牙。難怪黑子會這麼叫。

金翅鳥先反應過來,說不是象牙,是貓獸的獠牙。

然後我也才明白:貓沒有騙我們,他的牙確是通往常曦娘娘住所的神器。只可惜我們不懂,還以小人之心度君貓之腹,所以才走了冤枉路。要不是龍三的黑戒,只怕早就溺死在星河裡了。

金翅鳥說,那不是星河,是貓的眼睛。。

我當然知道那是貓的眼睛,可是叫星河,不是更好聽、更藝術嗎?就比如我們現在去見常曦娘娘,總不能還說是貓獸的獠牙,至少也得改成——貓大人的牙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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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艱難的愛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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