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鳳台之上
殿外雨聲淅瀝,清脆似檐前鐵馬叮噹,新秀入宮的第一日,如此天氣也不知是預兆了什麼。
「嬪妾給皇後娘娘請安。」一眾新秀盈盈拜倒。
皇后玉手微抬:「免禮。」
「皇後娘娘可是許久未曾露出如此高興的神色了,」姜嫵執過錦帕掩過一陣嗤笑,繾綣著慣有的傲然之色,雙眸卻細細打量著一眾新秀。
皇后鳳眼微眯,不接其話語,只讓新秀向姜德妃行禮。
「且慢,」姜嫵柔荑撫著腰間佩環泠泠作響,「本宮記著入選的是四人,怎麼如今少了一位?」
殿內剎那間安靜了下來。
不等人言語,殿外匆匆忙忙跑進來一人,剛進殿便「咚」地跪下:「嬪妾葉氏給皇後娘娘請安,請安來遲,望娘娘恕罪。」
皇后聞聲略皺了皺眉頭似是不悅:「為何來遲?」
「來時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葉氏輕聲細語紅了臉,「趕回宮裡換了衣裳才匆匆趕來...「
「噗嗤」站在一旁的新秀里忽然傳來一聲嗤笑,聲音雖小卻被姜嫵聽見,眸色冷冷掃過,那人立即低下頭。
姜嫵妃唇緩啟瓷音溫軟:「想必其也是不想殿前失儀,皇後娘娘便饒了她這一回罷。」
皇后輕皺柳眉,半響,只得揮手示意葉氏起身。
「嬪妾給德妃娘娘請安。」新秀再次行跪拜大禮。
姜嫵柔荑輕抬挽起耳邊幾縷青絲,曼聲道:「起來吧。」
皇后又說了一通規矩,無非是身在後宮要和睦相處為皇家開枝散葉云云。
「舟車勞頓,想必大家都累了,散了吧。」
眾人起身行禮告退。
姜嫵未走幾步卻被一怯生生的聲音叫住:「德妃娘娘...」
回頭一看原是剛才的葉氏。
「何事?」
葉氏蓮步走至姜嫵跟前垂下頭十分恭謹:「嬪妾想跟德妃娘娘道聲謝。」
姜嫵細細打量著眼前之人,雖算不上是國色天香,但卻也是小家碧玉。
」小事罷了,「姜嫵妃唇涼涼挽延一縷昳麗笑意,」你是何位份?「
葉氏緊緊握著手中的錦帕,指尖泛白:「嬪妾只是小小更衣...」
姜嫵柳眉輕挑面如桃花,未說什麼,扶著浣宜轉身離去。
葉更衣這才鬆開手,呼了一口氣。
進宮前父親說定要小心姜德妃,可在她看來,姜德妃並不像父親口中說的那樣。
「娘娘,」浣宜輕輕替姜嫵按肩,「今夜是那姜美人頭次侍寢。」
姜嫵懶懶卧於紅棱雕花窗的榻上靠著白玉涼枕,庭外落了一地海棠,眉眼朦朧處,享受透過錦紗繞過烏梨木雕花屏風飄來的香風,聞浣宜言卻無半點不悅之色,「早猜到了。」
姜嫵怎會不知那老狐狸的目的,那日選秀她便是知曉姜湘如會在,她才去請求皇上讓她一同選秀。
姜湘如的確有幾分姿色,論家世亦是這次入選人中拔尖兒的,頭次侍寢之人是她,姜嫵一點兒也不覺奇怪。
這頭次侍寢的人,宮裡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樣一來,那些善妒之人可不把姜湘如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把本宮那綠綺瑤琴拿來。」
浣宜應聲,片刻便抱著琴回來,小心翼翼地將瑤琴置於青玉案几上。
姜嫵起身坐於案幾前,細細地望著琴弦,唇畔勾起弧度。
這綠綺瑤琴乃是去年她生辰皇上送她的禮物,是鄰國戰敗為求和而進貢的珍品。
想必如今皇上正與那人雙鴛浦罷,姜嫵冷眸悄然一轉,「走,今夜月色這般明朗,陪本宮去那鳳台看看。」
養心殿內,君王正執筆批奏摺,卻忽聞不遠處傳來琴聲。
宮闈內傳來瑤琴聲,吳佞不用細想,在這宮中,敢深夜撫琴擾人的,怕也只有她一人了。
況且這曲子,亦只有他與姜嫵知道。
吳佞放下筆,目光深邃地望了望內殿榻上那滿心羞澀靜靜等候的伊人。
皎月懸於天際,姜嫵立於鳳台,俯視著底下燈火通明的六宮,遠處高山若隱若現。
姜嫵轉身,步至案前屈膝而坐,縴手輕抹琴弦,兀地提酒斟滿,一飲而盡,辛辣入喉過後,是微甜的余香。
「揮袖撫琴,相思成痴,猶記初見,一襲青衫驚了美人顏。」姜嫵輕哼出聲,「今月又似昨夜明,西風欲卷珠簾起,韶華飛逝,歡醉千殤。」
淳淳音律傳出來,忽高忽低,淡若如幻,后琴聲漸漸變緩,尾音裊裊縈繞媚生。
綠綺琴弦動,一曲天下知。
鳳台上的紅燭光隨風而動,襯得姜嫵眉間硃砂更艷,朱唇不點而紅,柳葉眉兒下一雙丹鳳眼,一舉一動皆是媚骨。
吳國素來流傳著一段話,姜家有一女,回眸傾國色,婀娜多姿步,倩影媚妖嬈,英雄競折腰,君王不早朝。
說的,便是她。
姜嫵垂眸,在上鳳台之前,她已吩咐一干人等候於階梯下,不得打擾。
她在賭,賭那人究竟會不會來。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履過玉階作細碎的音,姜嫵勾了朱丹,挑起琴弦,將那詞曲又彈唱了一遍,夜風恣意,她似是不見來人,悠然嫚話:「浣宜,起風了,將本宮那件披風拿來。」
「浣宜在下面候著,此處只有你我二人,」吳佞手握鏡花綾披帛,為姜嫵披上,「夜深露重,出來也不多穿件衣裳。」
「皇上怎的來了,」姜嫵眼底瀲灧,起身正對著那人,卻無行禮之意,「養心殿內有美人相伴,何故來此?」
吳佞僅著玄衣,聞言低笑了聲,似是早料到她會這般說,握住姜嫵細腕拉近來,摟住那纖纖玉腰,彷彿稍微用點力便能折斷似得:「再不來,有人的醋罈子都能把這鳳台給淹嘍。我早說過,無人在場,便喚我阿佞。」
「皇家需要開枝散葉,前些日子選秀的目的不過為此,」姜嫵低垂了眸,玉指細細描繪著吳佞玄衣上的金線綉成的金龍,秋波含嗔,「怪臣妾沒本事,未能誕下一兒半女,只能將這重任交予各位妹妹了。」
吳佞沉默,沒有接話,只是握住姜嫵的手,走進那欄杆,瞭望天邊月。
夜風肆起,灌入廣袖中,半響,吳佞才道:「嫵兒,我……身不由己。」
「妾懂。」姜嫵凝眸半晌,啟唇,「皇上,可是悔了?悔了為妾奪了這江山。」
「不。我曾許諾過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天下贈你又何妨。」吳佞將伊人抱在懷,緊緊地擁著,「我不曾悔過,只是高處不勝寒,如今朝堂,傅氏權傾半野,睿親王手握大半兵權,雖說大哥不可能反,但傅氏……卻是個留不得卻又無法除去的禍害,只能選秀平衡後宮,拉攏后妃家族勢力,卻不能讓她們誕下龍嗣……這些年來,你為我在後庭做了這麼多,讓你沾了那些事兒,真是委屈你了。」
姜嫵素心輕顫,眸如幽深古井,眉凝春山:「這是妾應做的。」
她在後宮呼風喚雨,背後的靠山,是帝王。那些子嗣於她而言本就不該出現,於吳佞而言,更是不能出世。
也不知,究竟是誰得了益。
「這鳳台,當真是能俯視眾生。」,姜嫵倚在吳佞的心口,鳥瞰九重宮闕樓宇巍然,難辨心思,「當年開國景帝與康穆皇后伉儷情深,景帝更是散了三宮六院只留皇后一人,妾真是羨慕極了。如今...佞郎是君,臣妾是臣,更是妾。」
「我的江山如畫,處處都是嫵兒眉眼如花。」吳佞有悵惘掠過眼底,留下的是歉意,「你儘管等著,等到我除了一切障礙,到時,我為君,你為後。」
姜嫵笑得明艷,離了吳佞的懷,蓮步生花至那案前持了酒樽將那盞空的酒杯斟滿,再回到吳佞跟前,凝向吳佞時捕捉到了他眼底那抹堅定,一時心緒陳雜:「那首曲子,妾還未告訴您下半段,」
看見吳佞不解的眼神,姜嫵笑了聲,緩緩唱道;「君可知妾一生不輕舞,一舞一生苦,既已為君舞,萬死猶不苦。」
吳佞眼蘊風情,聽姜嫵一字一句唱出,心尖兒顫。
嫵兒,幸虧我當初,狠了心,留了你。
「妾等您——」姜嫵舉杯飲盡,笑得很是嫵媚,「等您真正無拘無束君臨天下,妾要您用玉金徹樓翹九天,陪妾同游蓬萊共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