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誰人知感孝子心
「這得是有多賤啊,」孟珺桐幾乎是脫口給出了評價。
那菜販小哥顯然也是有同感的,一拍大腿附和著說道:「那可不咋滴!換作是別人,怕是一早就離燕晉公府遠遠的了,哪還有這樣上門自取其辱的。那趙家小姐也是真狠,每次都叫人把這楊承武打得就留一口氣,唉,作孽呀。」菜販小哥搖頭嘆息。
另一旁原本在和他聊天的另外一個年輕人也湊了過來加入了交談:「其實那楊承武人還不錯,我和他接觸過幾次,挺仗義的,是個豪爽人。也不知道怎麼就在這情之一字上,就那麼想不開。」
孟珺桐忍不住撇了撇嘴,這哪裡是在情事上想不開啊,這不就是腦袋裡缺根弦嘛。
這說話的功夫,那邊幾人已經打得差不多了,一個個喘著粗氣,好像是剛剛乾完了一件了不得的重活一樣。至於那楊承武,則像是一條死狗一樣躺在路上,身體時不時得還會抽搐一下,想來是傷的夠嗆。
孟珺桐抬頭看了看天際,還真看不出來,這柳白聰挑夢境切入點的眼光還真的挺獨特。
現在孟珺桐才隱隱有些明白為什麼柳白聰會以這個角度來入夢。或許比起此後沙場百戰,縱橫無匹的記憶,眼下這段屈辱的歲月更會讓楊承武放不下吧。
孟珺桐起身結算清了小黃瓜的銅錢,朝著楊承武的方向走了過去。
待到走到楊承武面前之時,孟珺桐早已經不是孟珺桐原本的面貌,而是變成了一個風度翩翩,儀錶堂堂的瀟洒俊哥。
按照織夢的規則,織夢者是不能夠在夢媒的心中留下記憶的。但是他們卻可以化身成路人甲,乙,丙,丁,從一些無關痛癢的地方參與到夢境故事之後,修正夢境之中的一些情節走向,故事發展。
孟珺桐現在就是化成了一個路人,親身參與到楊承武的夢中。
全身劇烈的疼痛感讓此時的楊承武根本站不起來,甚至想要翻身都很難,他只能夠像現在這樣趴在地上。
倒不是說周圍的人都不願意上來扶他一把,以楊承武的為人,還不至於如此落寞,只是這裡的人都太熟悉這個倔強的少年了,他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忽然,一雙素潔白凈的靴面出現在了楊承武的眼前。
他的眼眶已經被打裂,血水流進了眼睛里,染紅了眼瞳,也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吃力得將身子撐起一些,微微揚起腦袋,沖著孟珺桐咧嘴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說道:「勞駕讓一下,我這一身血污,別把公子的衣衫染髒了。」
孟珺桐微微一怔,都被打成這樣了,這傢伙居然還笑得出來。而且那種笑並不是無奈悲苦的表情,雖然一身的血染,可笑得卻是那麼的純凈自然。
孟珺桐緩緩低下身子,湊到楊承武的身邊:「需要我扶你起來嗎?」
「不用,」楊承武很是直接得拒絕了孟珺桐的好意:「此處離我家不遠,我回得去,謝過公子了。」說完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不過似乎剛才挨打的時候傷了內臟,氣才呼到一半,就突然嗆咳了起來,還從口中吐出了不少的血沫子。
那下手可真的是一點餘地都不留,這樣的傷,要是身子骨弱一些的人得不到及時的治療,怕是會死吧。
孟珺桐緊緊得盯著楊承武,她有秘術,可以觀察如今楊承武的夢態。
按理來說,在夢境中遭到劇烈的攻擊,或者受到強烈的驚嚇,夢態都會出現由深轉淺,甚至直接醒覺的變化。
可是剛才的楊承武被打了這麼久,現在狀態又如此之差,可他的夢態卻是依舊非常穩定,一點轉淺的跡象也沒有。
孟珺桐又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空,不得不說柳白聰的織夢術還真是不簡單啊。
孟珺桐繼續對楊承武說道:「你傷的很重,如果不及時治療,可能會死的。」雖然這麼說著,孟珺桐卻也沒有多擔心,畢竟這只是在夢裡,夢境中人死去,也就是在現實中驚醒而已,對她來說反而是有利的,如果不是織夢人不能直接殺死夢境中的夢媒角色,她還真的就要選擇這種簡單粗暴的破夢方法了。
好一會兒,楊承武的咳嗽才平息下來,他的嘴角依舊掛著笑:「想死?哪有那麼容易,公子放心吧,我這條命太硬了,誰死,我也不會死。」
這傢伙還真是知天命啊,孟珺桐感嘆。
還真的是這樣,後來的楊承武參軍入伍,身經數百戰,生死邊緣走過了不知道多少次,身邊的袍澤不知道換過了多少輪,唯獨他一直活了下來,哪怕是龍溪平原那種級別的大戰,楊承武斷臂被俘,還活到了現在,要說命硬,這小子絕對是一等一的貨色。
「兄台,我倒是很好奇,這燕晉公府的飛燕郡主究竟是何等國色天香的美人,竟可以引你如此這般,不要性命得去追求。」孟珺桐也不拐彎抹角,雖然夢境的時間會比現實時間線長許多,但是她也不能夠無休止得浪費,必須得要抓緊時間尋找破夢的契機。
原本已經開始向前爬行的楊承武,突然身子就僵在了那裡,半晌之後忽然大笑出聲,不再是之前那種和煦溫暖的微笑,而是那種有些痴狂狀的大笑。
「國色天香?哈哈哈哈,就憑她趙飛燕也擔得上這四個字。」楊承武聲音大極了,絲毫不避諱此刻自己身處在燕晉公府前。
聽到有人對自家小姐大不敬,那幾個看家守門的府丁,又提起棍子準備朝楊承武這邊走來。
孟珺桐無奈搖了搖頭,轉頭朝那幾個府丁看了一眼,眸中精神力一閃而過,瞬間就抹掉了那幾個夢境虛無角色的意識,讓他們乖乖回到燕晉公門前看門去了。
她實在不想用這種方式來破楊承武的夢,把他活活打死?這可實在是太下作了,這不是她的本意,更不是一個破夢人該有的初衷。
「這世上有些人總該是要被記住的,他們流過血,拼過命,在外開疆拓土,在內保境安民!」楊承武的手緊緊得按在地面上,死死得向里摳著,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指尖已經有鮮血沁出,他再也笑不出來了,身體在不住得顫抖,眼角似有晶瑩在閃爍:「他不該被遺忘,更不該被拋棄!」
孟珺桐沒有想到,楊承武根本就不是悲情所困。
他每次走向燕晉公府,也不是真的放不下那個大了他五歲,且從未看得上他的飛燕郡主。他是要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遍體凌傷來告訴大家,他的父親曾經是何等的榮耀。那高高在上的燕晉公府,包括飛燕郡主的許親都是當年主君恩澤於他父親,恩澤於整個楊家的。
只要他還在,他就不允許這段歷史被遺忘。即便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他依舊會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