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 取走我的頭
在北語神話中記載著這樣一段故事:
年老的王國衰敗了,它分崩離析,即使是最低賤的人都要給燃燒的宮殿填上一把火,接著踩上兩腳。
年老的國王在扮成一個落魄的乞丐,他從宮殿中跑出來,看著遠方的大火。
「神啊!」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的國家,這樣對待我的子民!」
「我為它殫精竭慮,一如對待我的母親!」
天上落下藍色的光,照耀在地面的水潭上,如同澄澈的玻璃。
神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那是來自耶夫的聲音。
耶夫司掌生者的青春與死者的聲音。
「王啊!你為這個國家付出你心頭的熱血!但是他們還是要推翻你!」
「平民要推翻你!」
「貴族要推翻你!」
「他們渴求你的位置!他們不甘心仰視你!」
「你給了他們很多,但是這都不夠。」
「你還能給他們更多,但是那樣也不夠!不夠!遠遠不夠!永遠也不會夠!」
耶夫的聲音像是蛇的吐息,纏繞上這個可憐老人的脖子。
「現在你已經窮途末路。」
「你的後代被送上火刑架,如同牲畜等待宰殺。」
「你就將死在它們的慾望之中,永遠沒有出頭的日子。」
「你要在街上乞討,低下頭顱乞討!」
「當你抬起你的臉,一定會被驚怒的人們撕成碎片!」
老國王愣了愣。
他曾經站在同樣的絢爛的夕陽下看著自己的王國,那無盡的光照耀在自己的土地,點燃左手中的權杖,照徹右手中的利劍。
他看到燃燒的宮殿,看到閃耀的光,那是落日一般的美麗的光,盛大有餘,唯獨不再純粹。
慘叫混雜在其中。
等到王國徹底分裂的時刻,這裡的慘叫還會更加地更多地延伸出去,無盡地延伸出去,直到鋪開遍布整個光輝榮耀的大地。
國王一腳踏過藍色的光,慌慌張張地向前奔跑。
他感覺到自己所珍視的東西正在被破壞。
不是發出瀕死慘叫的後代。
不是那黃金鑄就的王座。
不是所向無敵的軍隊。
不是權力,不是生命。
那是太陽一樣的東西。。
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
他明明應該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但此刻仍舊面臨著強烈的即將要失去什麼最重要事物的預感。
一陣狂亂的奔跑,讓年邁的國王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死去的野狗。
他不再想跑出都城。
他要和自己珍貴的事物一起——去死。
「王啊!」
路上的石頭將他絆倒。
尖銳的石頭刺入大腿的肌肉層中,擠壓著肌腱和骨骼,發出吱吱的聲響。
「王!你可別責怪我的粗暴,你如果直接過去,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石頭上伸出竹筍一樣的手臂,環住國王的右腿。
神的頑石刺入他的身體,分割血肉。
——那是來自鼻托羅的頑石。
鼻托羅最為知曉給予萬物痛苦的方式。
「神!你為什麼要阻攔於我!」
「我已經一無所有!」
「不,你還有這條腿!」
頑石分離開他的雙腿血肉。
「把他交給我,當作是我拯救你的報酬!」
「神啊!你怎麼如此無情!」
「我無情嗎?」
鼻托羅嗤笑他的愚蠢與不知感恩。
「你的臣民毀滅奪走你的一切,是趴在你的腦袋上吸吮腦漿,吸得吱砸有聲的肥蟲!」
「相比之下,我拯救你的生命,你竟然連腿都不願意付出嗎?嗯?區區一雙腿都不願意付出,你還敢說自己一定要回去嗎?」
「好吧,神,你說的對。」
老國王面無表情地答應了神,說著拋下斷裂的右腿,趴伏在地上,匍匐前行。
現在的他活像是一條殘廢的老狗,甚至連狗都不如,年老的國王像是殘廢的蛆蟲。
「王!你怎麼能目露怨恨!」
原來老人貼著地面的臉上包含著痛苦,那讓滿是皺紋的臉看上去很是恐怖。
「不!我何來的怨恨!」
鼻托羅不聽他吃力的辯解,伸出頑石,重重碾下,收走了國王的左腿。
國王悶哼一聲,繼續一聲不響地前行。
他的血在王城的街道上蔓延,巨大的火焰與濃煙如同招展的旗幟,將巨大的火的光影投到血的河流上,投到他的眼中。
年老的王在路人的嘲笑中始終低低地埋著頭,用雙手爬動。一聲不吭。
他還未曾忘記耶夫的警告。
哪怕老臉被摩擦出模糊的斑駁血印。
突然,一隻巨大的腳踩在他的頭上,將那顆皺縮如同核桃的國王的頭顱踩到地里。
泥漿四濺。
接著,國王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輕拍。
「王啊!」
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竊竊私語。
一隻巨大的手將他整個拎起。迅速地拔升到半空。
國王粘連在一起的眼皮勉強睜開,看著眼前的東西。
它只有鞋帽組成,高大無比。
「你得感謝我,王!我本想將你翻過來扔到地上!誰讓你擋了我的路呢?」
國王的臉面皺到不能再皺,他的痛苦多到快要溢出來。
——這巨大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阿索的巨大行裝。
阿索擅長碾碎事物,它擁有力量的權柄,喜愛吞吃魔法與肢體。
「好巧,我可是仁慈的。」
「我只要你的雙臂,我要吃權力的肉和力量的肉!」
「只要你給我這些,我便將你反過來放下,否則,便正著放下,讓你被你的子民撕碎!」
「你!」
國王盯著近在眼前的神,那扭曲的表情突然怔了一下,接著整張老臉都鬆弛下來。
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徹底的平靜下來。
「我知道了。」
他這樣說道。
「你拿去吧。」
「我的雙臂。」
阿索發出呼呼呼呼的大笑,揪下那兩條細瘦的雙臂。
國王感覺自己被朝著地面放下。
「等等。」
老人突然說道。
「怎麼了?」
阿索停下來遠去的腳步,雙手插著口袋轉了回來。
「你別急著走了,你先留下來。」
被削成人棍的國王這樣說道。
一種巨大的,初生的某種東西在這個幾乎失去一切的人心中冒出來。
那是枯竭的泉源口蓬勃而出的活水。
「留下來取走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