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 你老了
堅強的人未必沒有可趁之隙,也許只是它們隱藏起來了自己的弱點——又或者,完全撕開了裂隙,拋棄了自身軟弱而珍貴的部分。
前者仍舊是人,是人就會有失誤,會失敗,會死。
後者?
別的不說,至少有一點,它很可能已經不是人了。
這無關乎褒貶,只是一種狀態的描述,一種抉擇。
這樣的東西——且讓我們姑且稱之為東西,它們未必強大,但是絕對堅固,穩定,無堅不摧,永遠超常發揮。
「我的朋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是這樣的。」
蒙帕斯雙腿岔開,簸箕一樣坐在地上,不修邊幅,破破爛爛的灰色布匹裹著身體,滲著風沙的眼角皺紋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老農。
「正因為有著無可割捨的東西,有著羈絆,它們的內心充滿了裂隙。。人們是不流動的,是固定的生命個體,也是我們所守護的全體。」
老人不顧周圍路人看待乞丐,瘋子的眼神,兀自拿著樹枝在你雨後的泥地上寫寫畫畫,最終叼著早已嚼爛的草根。
在它們眼中,這條人像狗一樣溺在泥里,實在是可憐,當然,也很臟。
他大概是瘋了,對著眼前的空氣說話。
這樣的人很多,不是嗎?尤其是在這個時代。
據說隔壁的國家剛剛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從地圖上被抹去,夷為平地。
「這不好。」
蒙帕斯的眼前站著一個高大,健壯的人。
他的軀幹和面容如同堅鋼一樣,嚴肅,威嚴,完美。
是的,完美。
作為生物而言完美地過頭了,簡直有些虛幻。
紅綠相間的奇異軍裝穿在身上,深黑的頭髮一絲不苟,沒有一根突出來。
很難找到合適的言語來整體地形容這個人。
真要說的話,也沒有比執黑者更合適的稱謂了。
執黑者純白的瞳仁向上翻動,望著鉛灰色的烏雲。
「不好的事物,應當被改進,再不然就是被淘汰。」
「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情,僅此而已。」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寫畫,他抬起頭,仰視眼前山一般強硬雄壯的男人,雙眼眯起,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他的身後是剛剛獲得了希望的城市,是剛剛從黑暗中掙扎出來的國家,於絕望中勉強睜開眼睛的世界一角。歡呼。
但是它們快死了。
連一點血痕都不會留下,連史書都不會記載這群可憐的人們。
它們或許也做了很多壞事,做了很多好事,做了很多偉大或平凡的事業,用痛苦和幸福妝點自己的生命。
可這又如何?
抹掉。
最終還是會被抹掉。
這讓授予希望的蒙帕斯感受到黑雲一樣濃重的,慘烈到滑稽的悲哀。
慘劇沒有蒙蔽他的雙眼,無法讓他變得麻木。
一邊說著為了他們好,一邊收割掉他們的生命?
他做不到。
或許執黑者可以——眼前這個人從最開始就做得到這樣的事情。
或許任何一位燭火,,一位里世界住民,一位表世界的普通人都能做到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我不行。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雷軍。」
蒙帕斯手中的樹枝深深地刺入泥土中。
「我知道它們不夠優秀,也談不上正確。。可是,這才是人,不是嗎?我們所守護的難道不正是這樣的人嗎」
「我回到太陽底下之後,最先想找的就是你。」
「失望了?」
執黑者無所謂地笑了笑。
「您一定失望透頂了吧,我已經不作為了好些日子了。。。」
「我們從最糟糕的時代走出來,卻似乎要倒在最棒的時代。」
「。。。」
蒙帕斯認真思考了一下,良久,發出痛苦的嘆息。
「不,你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萬物歸一】上,即使如此,也稱不上是最糟糕的。」
「學園長,你只是不應該一意孤行!」
「不能再給它們一點時間嗎?」
「來不及了。」
雷軍搖搖頭,眼前的老人值得他耗費時間去和他解釋,但要自己改變初衷?
「你太老了,蒙帕斯。。真希望生命的流逝沒有讓你失去思考的能力,也希望歲月沒有奪走你對外界的認知。」
「嗯,我一直都有注視著你們。」
面對執黑者的質疑,蒙帕斯依舊保持著溫和的態度。
「既然如此,你也應該明白。哪怕是現在的計劃進程,也已經快要來不及了。」
「黑天鵝已經蘇醒。」
「BB已經除掉,虛禍死了。」
「我有意指示白魚去對抗EVE的敵人,以削弱他的力量。。沒想到就連他也死在了樂園手裡。」
「至於童話冕下和新來的那位朋友。。呵呵,它們不給我搗亂就謝天謝地了。」
說到這裡,這個完美的男人埋下他的頭,一絲深沉如地獄的氣息從其身體上蒸騰而起。
「真是一群廢物。」
「如果人類一直由這樣一群不斷內訌,各懷鬼胎的廢物領導,那麼它們早就該去死了!他們不得不去死!只有這樣的廢物死光,人類向上的道路才會被打通。」
——「咔啦咔——」
脖子扭動的聲音,骨骼互相咬合碾壓的聲音。
執黑者抬起頭,稜角分明的頭骨凸顯出來,其上是鋼針一樣樹立而起的頭髮。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猙獰,有如惡鬼,偏偏又有一種聖潔感混雜其中。
「軟弱!」
「紛爭!」
「惡劣!」
「醜陋!」
「作為種子而言,我們很合格。」
「可惜,現在連工具,給人取樂的小丑,我們都沒有資格再當下去了。」
「如果人類還想繼續當種子,那麼等待它們的就只有毀滅。」
「是我們,而不是它們。。。雷軍,你錯了,你正走在毀滅的道路上,你將帶領人們走向毀滅。」
「是嗎?」
惡鬼收斂了自己獰惡的表情,重新變得平淡。
「時間會證明誰是對的,蒙帕斯。」
「你在深淵裡待了這麼多年,為什麼要出來呢?」
「既然出來也不想要改變什麼,為什麼不繼續自我封印?」
「還是說——雖然我想不會是這樣——你想不自量力地去挑戰萬物之母?」
執黑者與老人擦肩而過。
「如果你回心轉意,可以隨時聯繫我。」
「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個世界上,已經幾乎沒有人可以讓我信任了!」
說完,執黑者深吸一口氣,身體剎那間消失在原地。
他將毀滅眼前繁盛的希望,初生的,不切實際的希望。
這種虛幻的幸福,光明,是井底之蛙的遐想,它們妄想自己能夠長久地快樂,其結局是萬劫不復的慘劇。
人們曾經一度妥協過,為了諸神承諾的永遠。
人們也向自己妥協,認為活著的自己比死去的自己更有價值。
真的是這樣嗎?
蒙帕斯被留在泥地里,他怔怔地望著泥里,枯槁的樹枝勾勒出孩童塗鴉般的醜陋圖案,讓人無法辨別那究竟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