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畫中有妖(一)
小綉果然被陳家的人接走了。
陳家來人時,她本打算拉蘇晉齋同去,可一轉身時,他早已經不見蹤影,徒留小綉一人站在池塘邊頂著太陽欲哭無淚。
此刻,小綉站在陳員外的面前,見他用狐疑的眼神看著自己,她也表示很無奈。
「你這小小女子,真的會治病?」陳豫章目光疑惑,仔細打量起小綉來。
小綉垂著頭,袖子里的雙手在胸前絞成了麻花,心裡將蘇晉齋問候了一百多遍后才半仰著頭,展開一朵如花笑靨,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道:「陳老爺,古有行醫岐黃之術,還需得望聞問切,陳老爺不妨讓小女子去小姐房中一見。」
陳豫章深深瞧著小綉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連連搖頭道:「罷了,罷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蘇晉齋曾說過,小綉目前也就只有一個優點,就是鼻子還算好使些,小綉卻以此沾沾自喜。
此刻,她嗅著妖的氣息徑直走到了陳扶搖的房門口,陳豫章在身後早已經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小綉姑娘可是會法術?」
小綉回眸看著陳豫章,傲嬌的伸手撥了撥額發,挺著胸脯趾高氣揚得道:「本姑娘若沒些本事,如何敢摘的下那懸賞令。」
陳豫章立刻喜出望外,激動道:「快請姑娘為小女診治。」
小綉抬起高傲的下巴,伸手推開了陳扶搖的房門,只是當她踏進屋子裡的時候,一張素凈的小臉兒當即垮了下來。
屋內竟然絲毫妖氣都沒有。
小綉以為自己嗅錯了,連忙又退出屋子,在門外四周仔細的聞了聞,陳豫章站在門口疑惑的看著她的舉動,急聲道:「小綉姑娘,有什麼問題么?」
小綉臉色變了變,也是困惑的很,屋外的妖氣強盛,可是到了屋內,竟然就憑空消失了,這讓小綉就算想破狗腦袋也想不明白。
忽然,一陣夏風漫卷而來,頭頂響起一陣霖鈴之聲,益顯空靈澄境。
小綉好奇的抬頭看去,見門外四角廊檐下掛著兩串風鈴,一左一右,正對著陳扶搖的房門,檐下風起,風鈴簌簌,叮咚銅鈴,一時鳴樂大作。
「這風鈴……」小綉咬著手指,雙眼略微幾許迷茫和警惕。
「這風鈴是小女最愛,有何不妥么?」陳豫章見小綉一直盯著風鈴看,也走了過來,抬起頭瞪著雙眼仔細的看去。
「這風鈴……可真好看!」
小綉發自肺腑的讚歎了一句又再次踏進門口,陳豫章一口氣憋在嗓子里,險些背過去,在門口凌亂稍許,才抬腿走了進去。
房內,內間外廳,畫屏妝台,綺羅綉帳,滿室異香撲鼻,讓人心曠神怡,小綉走進綉帳前,透過紗幔見裡面的女子睡的安穩香甜,渾身上下並沒有一絲妖異。
她站在帳外,咬著手指越發的皺緊了雙眉,只是目光所及,卻被床旁掛著的一副畫給吸引了過去,畫上畫著人家垂柳,霧雨如煙,拱橋流水,遠處傘下佳人曼妙婀娜,一幅意境絕佳的水墨畫,角落題著一行字道:「扶搖滄溟空合歡,斜風細雨難須歸。」
「這也是小女最喜歡的畫作。」陳豫章在身後幽幽一嘆,似乎這半月讓他老了許多。
小綉回過神來,將視線重新落在陳扶搖的身上,想起之前蘇晉齋的吩咐,從袖子里拿出一顆褐色藥丸遞給陳豫章,輕聲道:「你將這藥丸喂予小姐服下。」
陳豫章接過藥丸,愣了愣道:「姑娘不用望聞問切了?」
小綉也愣了愣,隨即開始胡謅道:「本姑娘醫術精湛,早已經超脫凡世那些繁縟步驟,只需一眼……」
小綉還未說完,陳豫章轉身就走,直接撩開帳曼走到陳扶搖身旁,扶起她將那顆藥丸塞了進去。
剩下未說完的話小綉生生的噎回嗓子里,牙齒一錯,她直接咬了舌頭,疼的她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可就在這一瞬間,陳扶搖卻猛然從床上坐起身,睜開雙眼清醒了過來,可把陳豫章激動的老淚縱橫,啼哭漣漣。
豈知那陳扶搖只是淡淡的看了老父一眼,垂眸道:「為何要叫我回來?」
只說了這麼一句,她眼睛一閉又再次睡了過去。
陳豫章抱著陳扶搖哭的一個傷心欲絕,泣不成聲:「女兒啊,你快醒醒,別扔下爹爹啊!」
小綉看著已經年邁的陳豫章如此肝腸寸斷,心裡也難受的很,她拍了拍陳豫章的肩頭,安慰道:「你若捨不得女兒,那你就和她一起睡過去。」
陳豫章止了哭聲,看著小綉殷切的眼神,忽然跪在她的面前,小綉嚇了一跳,見他連連朝著她叩頭,哭道:「方才是老朽有眼不識泰山,姑娘醫術精湛,既然能讓小女醒了一次,定然也有治好她的法子,求姑娘發發慈悲,救救她吧。」
小綉為難的很,她也很想救陳扶搖,可是她根本就不會治病啊,她絞著手指想破了腦袋,半響,她咬唇道:「你快起來,這樣吧,我儘力而為,只是治不治的了,還得看那法師……不,看天意。」
夜裡,小綉在陳府客房床上輾轉難眠,只覺得她這個狗腦子不夠用,陳扶搖的異樣著實讓人想不明白,她身上沒有絲毫被妖物上身的跡象,房間里也沒有妖氣,那她長睡不醒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還有門口的那對霖鈴,白日從陳扶搖房間離去時,她又特意看了一眼,總覺得那對風鈴有些不對勁,可她又說不上來。
亥時過半,夜已深沉,小綉躺在床上,忽然覺得這種不被人奴役,壓迫的感覺真是自由的很,她彷彿見到了太平皆盛世,人間皆喜樂,她一個激靈從床上彈坐起身,一雙水漾的大眼骨碌碌的轉著。
彼時,蘇晉齋不在身旁,此刻不逃,更待何時!
他身為法師,不可能見陳扶搖有難而不出手,定然無法抽身抓她,她豈不是衝破牢籠,做了翻身農奴!
小綉當即仰頭大笑不止,一個翻身下床向門口跑去,趁著夜黑人靜,她定能逃出生天!
只是她的手還未碰到門,一道七彩炫光便從頭頂炸開,她甚至還未來的及說一句話,就被打回了原形。
「汪,汪,嗚……」
蘇晉齋淺淺的從窗下踱來,伸出修長的兩指拈著狗兒小綉白毛絨絨的尾巴將她提了起來,他的眉峰未動,嘴角卻微微上翹,聲音中透出幾分戲謔:「今日正愁的沒地方安歇,既然你變成了狗兒,我也不用顧及男女之嫌了。」
說罷,他走到床邊彎身躺下,將狗兒小綉扔到了床角,狗兒小綉噌的四腳跳起,一口咬住蘇晉齋的手指,惡狠狠的用嫩嫩的牙齒磨著。
蘇晉齋側身半抬起身子,另只手放在腦後,挑著眉梢斜睨著她,淡淡的道:「聽說狗牙用來避邪是最好不過了,不如敲下來兩顆送給陳扶搖,也許她的病就好了。」
狗兒小綉立刻吐出他的手指,轉身爬到角落裡將小小的身子蜷縮一起,生無可戀的閉上雙眼。
蘇晉齋輕笑出聲,在床上躺好也閉上了雙目,低聲道:「快睡吧,一會兒你就有的忙了。」
小綉想了想他最後那句話,總覺得別有深意,讓她感到一陣脊背發涼,可她想了想,她的境遇還能再比此刻更慘么?
這麼想著,她絕望的閉上雙眼睡了過去,睡的正沉之時,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人提起她的尾巴,像貓提耗子一般在手心下晃蕩,她無可奈何的睜開眼,卻見自己到頭朝下,尾巴被蘇晉齋提在手裡,她大怒的咆哮了幾聲:「汪,汪,嗚~」
「好了,別哼唧了。」蘇晉齋晃了晃她小小的身子,語氣已有些不耐。
狗兒小綉立刻識相的閉嘴,卻發現他們此刻竟然在陳扶搖的閨房,狗兒小綉忿忿的翻了一個白眼,虧的她把他當成正義忠肝的法師,沒想到竟然也是下流之徒!
豈知,蘇晉齋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徑直走向床頭掛著的畫前,看著畫中之景好一會兒,他喃喃的念出了畫下提著的那行字:「扶搖滄溟空合歡,斜風細雨難須歸。」
話落,他低低的笑了起來,又道:「好一對悲涼哀戚的鴛鴦,到讓人心生憐憫。」
蘇晉齋提起狗兒小綉湊到眼前,合著低語間溫熱氣息與話中笑意一起鑽入她的耳中:「對不對,狗兒。」
他的氣息太過溫熱,狗兒小綉將頭向後縮了縮,對他翻著白眼,傲嬌的不理會他,又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那畫,瞧來瞧去,她也並未見到鴛鴦在何處。
「想見鴛鴦,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蘇晉齋好像會讀心術一般看穿小繡的內心,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身子一輕,竟然被他甩手向上扔了起來。
狗兒小綉只覺自己身子瞬間空瀅,飄飄然然,正覺良妙之時,陡然從旁橫生出一隻腳踢在了她的屁股之上,她整個毛絨絨的身子縮成一團狠狠的踢向了那床頭畫上。
好你個蘇晉齋,把老娘當球踢?
狗兒小綉對著蘇晉齋滿眼戲謔的臉破口大罵:「汪,汪……」
眼看災禍降臨,她用兩隻短小的前腿捂住了頭,認命的閉上了眼,可臆想當中的疼沒有傳來,她整個被團在一起身子竟然像穿過一堆棉花一樣,鑽到了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