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絕境
萬丈深淵,無盡無頭,深不見底的懸崖像張開的血盆大口凶獸,淹沒了層層疊疊的霧靄,也吞噬著任何生命。
小綉雙臂緊緊的抱著蘇晉齋,她能感覺的到他身體的溫度一點一點的流逝,腹部不斷湧出的鮮血將她素白的裙裾都染紅了,鮮烈的觸目驚心,燙的她肌膚生疼。
冷風漸緊,濃霧卻像靜止了一般,瀰漫著一切,混沌不堪,二人的身子急速下降,所落之處,如一股颶風,瞬間將霧氣衝散。
崖下一片銳石硬土,摔跌下去勢必會粉身碎骨。
小綉雙手抱著蘇晉齋,臉上一片決絕,地面越來越近,她凌空翻身,用瘦弱的身子撐住了蘇晉齋,眼看她孱弱的脊背就要砸向地面,小綉忽然仰天一吼,白皙的小臉之上頓時裂出數道縱橫交錯的紅紋,正在極速的在臉上盤伏蔓延,猶如星羅密布的蜘蛛網般逐漸開始延長。
忽然,小綉身子綻出一股銀色的光芒,與那淺淡茫茫的白霧攪碎了揉在了一起,將她密密匝匝的包裹其中。
銀白光芒瞬間消散,小綉身後陡然裂出九條毛茸茸的狐尾,像九條銀白巨龍在身下飛舞盤桓著,狐尾如蛇盤一般鋪滿了整個地面,二人下墜的身子落入了一片柔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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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下氣候冷冽如冬,罡風冷硬,尖銳的冷風刀割徹骨一般吹到小綉臉上,她咽著淚將外衫脫下攏在蘇晉齋的身上,保存著他體溫的流失,拽著他的手臂將他縛在自己的脊背之上,在用她的外衫將二人纏束在一起。
小綉艱難的弓起腰背著他,拖著步子向外走著,希望可以天色黑透之前找到可以容身避寒的山洞。
眼前暮靄沉沉,依稀見山崖下松柏參天,扭曲枝條地努力的伸向天空,好像是向天申冤的冤魂,站在一片荒蕪的黑土裡,隨著凜冽的風,瑟瑟搖晃著身子,發出尖厲刺耳的呼嘯。
小綉忍著痛意和寒冷,四處搜索著容身之所,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雙腿已經麻木僵硬,沒了知覺。
天色漸漸暗淡,無星無月,腳下分辨不清,眼下是前所未有的困境和絕望,讓她感到一陣陣手足無措,她的體溫冷風中在一點點地流失,背上的蘇晉齋已經沒了呼吸,身體也漸漸木僵,小綉悲絕的哭出聲來。
「蘇晉齋,你不能死……」
深夜的山風吹在她的單薄的身上更是涼嗖嗖的像刀割一樣,她的體力流盡,四肢漸漸酸軟無力,踉踉蹌蹌的幾欲摔倒,甚至連腦袋也沉沉地疼痛起來,她咬破舌尖使自己清醒過來,背著蘇晉齋向前走著,在他耳畔不停的低喃:「蘇晉齋,你不能死,你還有……好多事沒有做……」
小綉出口的話在寒風中有些微弱零散,絮絮叨叨的,語氣雜亂:「群妖錄還沒有開啟……你的人生……還沒有開始……蘇晉齋……你不能死……」
小綉被一股致命一般的絕望籠罩著,幾欲悲鳴失聲,可還是用盡全力忍住了,她咬牙擎著蘇晉齋,他的雙足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鮮血流在地上,蜿蜒出猙獰的血線。
終於,小綉一個趔趨,二人狠狠的摔倒在地。
小綉筋疲力盡,她無力的抱著蘇晉齋冰冷的身子嚎啕出聲,淚水從眼角狂涌了出來,她伏倒在他的身上,聲淚俱下。
「蘇晉齋,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絕望的哭泣,忽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送來一陣一陣的尖銳的風聲,聲音很低,似乎從哪個縫隙刮出的,嗚嗚噎噎的,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在黑夜滲透而來。
小綉止了哭聲,夜色太深,她看不出去,可她感覺的到,前方一定有坑岩或者山洞,才會發出那種刺耳的風嘯,她胡亂的伸手抹了一把眼淚,心中燃起了希望,再次將蘇晉齋覆在她的脊背上,向那股風聲走去。
腿腳已經使不上力氣,她只好用手扣著沙礫地面一寸一寸的向前爬行,周圍很靜很靜,冰冷的風在遠處鶴唳,小綉卻什麼都聽不到,汗水順著下頜無聲的砸落在地面,她弓起腰身,向前匍匐,視線已然開始模糊,她心中的那一口信念撐著她,不停的往前爬,往前爬……
小綉終於爬到坑窪處,發現此處竟然是不知從何處滾落的兩塊巨大的岩石,相搭相護,形成了一個半丈寬的小洞,雖然窄小,卻可容身。
小綉欣喜若狂,這小洞無疑是絕處逢生。
她使勁的將蘇晉齋的身子拖了進去,洞里的冷風漸弱,可蘇晉齋的身子已經冰涼僵硬,腹部的傷口已經凝固,小綉將他抱在懷裡,用自己胸口僅存的一點溫熱暖著他,不斷的用手搓著他的身子,用摩擦來生熱。
可蘇晉齋根本毫無知覺,眼睛緊閉著,沒有一點回應,小綉手頓了下去,她在黑暗中緊緊的盯著他的臉,似乎是下了此生最大的狠心一般,抬起手向他的鼻息探去。
手落在他的鼻端,小綉維持那個動作許久,手臂僵硬,好像凝固成了一座雕塑,獃獃的看著他的臉,喉頭像被冰塊堵住了似的,千言萬語,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良久,她還是動了,小綉俯身抱起蘇晉齋,二人緊緊相依。
她就這樣抱著他,臉頰貼著他的臉頰,沒有哭,也沒有鬧,神色木然,眼無焦距,好像沒了感官,沒了悲喜,世間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他二人,她就這樣一直抱著他。
恍惚一下子到了地老天荒。
小綉想,這世人常說,男女容易老,青山也有白頭時,可他們錯過的……又何止一個白頭?
原來,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他們相聚的時日,不過須臾,能夠回憶起的記憶少的可憐。
原來,這世間遺憾總那麼刻骨銘心。
小綉就這樣抱著他,一直到了旭日東升,緋紅的日光漸漸攏出雲海,染透了薄如輕綃的朝霞,宛若錦繡,白天開始了。
小綉終於能看清他,蘇晉齋臉色青白,毫無血色,胸腹間的錦白衣襟也全是血,刺的她眼睛一陣生疼,他的胸口靜止,已經沒有了起伏。
小綉此刻倒是為所欲為,毫無顧忌的貼著他的臉頰,用自己的臉磨蹭著他,又低頭吻了吻住他的嘴唇,他毫無知覺,小綉貼在他的唇邊輕笑出聲,原來,他此刻倒是乖巧起來,任由著她欺負擺弄,不會發火,更不會推開她:「蘇晉齋,你看天亮了……」
小綉微微抬起頭,伸手撫著他的臉頰,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她卻是笑著:「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無論付出多大代價。」
日頭從洞口照了進來,金燦燦的,美麗極了,小綉忍不住伸手去抓,一抹溫熱在掌心間流瀉。
小綉笑了笑,放下懷中的蘇晉齋,讓他安靜的平躺在地,她替他攏好衣袖,才緩緩站起身,背對著蘇晉齋微仰起頭,感受著日頭的暖洋洋的沐浴,輕輕呵出一口氣。
臉上已經褪去的紅色紋路又開始蔓延,像細小的蛇身一樣扭動著身子著擴散著,小綉眼中都是血絲,狠狠一咬牙,身後又裂出九道白如拂塵的狐尾。
「蘇晉齋,我還沒有告訴你,其實我的真身是九尾狐,這寰宇天地里,唯一一隻九尾狐。」
小綉眼中不帶悲喜,神色空洞,她緩緩垂下眼睫,側頭向他的臉龐看去:「也許,靈狐稀少,世人才知九尾狐可貴,凡人不知起了什麼心思,競相爭奪,娘親臨去之時,便在我身上設了封印,封住了這九條狐尾,所以與你第一次相遇時,你才誤認我是狗兒。」
小綉一人在自言自語,語氣格外低柔,九條尾狐在身周盪成了浮雲,好看極了。
忽然,她徑自笑了起來,唇邊的笑容明媚的比日頭還要鮮艷奪目,她彎身從蘇晉齋的袖子里拿出了蓮花骨劍,在手裡細細端詳,此物與主人心脈相同,如今蘇晉齋身死氣絕,現在竟也萎靡無光,暗淡的劍身上龜裂出一道道細碎的紋路,好像要破碎了一樣。
「蘇晉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似乎是誓言一般,小綉說完此話,眼裡血絲化作決絕的紅芒,手腕靈巧一轉,烏黑的劍鋒毫不猶豫的掃過身後,一跟狐尾就被她生生的切了下來,小綉身子痛的一顫!
那尾巴猶帶著殷紅的鮮血,小綉咬牙忍著斷尾劇痛,將它擲進了蘇晉齋的心口裡,那狐尾似乎找到歸宿一般,化作一股白芒倏地鑽進他的身體里,消失不見。
蘇晉齋的胸膛忽然起伏了一下,腹部的傷口也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的癒合,小綉無力的跌倒在他的身上,嘴角蜿蜒出一道血絲,臉上猩紅的紋路盡褪,開始出了冷汗,細細密密的一層,不斷有汗珠沿著鬢角滾下,打濕了鬢髮。
她趴在他的胸口之上,感覺著他的心臟漸漸復甦,胸口也有了溫度,她漸漸將臉貼在他的唇畔,感受著他微弱的鼻息,她解脫的笑了笑,低聲呢喃著,又像是在祈求:「蘇晉齋,你醒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