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龍伏魚躍,哈刺和林詭異的春天
孫洛與李再興圍坐在火堆之前,最終卻都不再說話了。
木柴堆積的火種發出噼啪的聲音,大漠荒涼的風煙中,細碎的聲響在兩人的耳間縈繞。
「呼――」孫洛低頭呼出一口氣,自李再興手中將酒壺拿來,灌入嘴中,令辛辣卻溫暖的酒液滲透自己的胸膛。
「那麼,」孫洛將酒壺拎在手中,半靠在背後微熱的石頭上對李再興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李再興看著身前的火堆,眼中閃耀著火光的橙紅。
「殺人。」
李再興的回答很簡單,孫洛也明白,來到哈刺和林殺人這件事絕對少不了,自己的刀口,雖然算不得鋒利,可是早已沾染了不少鮮血,但是,殺誰呢?
李再興單手揉搓著自己皮膚略微乾裂的額頭。
「殺誰?」孫洛又咽下一口酒,問道。
李再興搓了搓鼻子,笑著抬起頭,臉上依舊掛著那令孫洛熟悉的淡然微笑。
「坦達碩托。」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孫洛的眼中冒出了刻骨銘心的仇恨,這種仇恨的來源,便是孫洛孤獨的僵卧在床上的十七天,是孫洛在胸前至今仍然清晰的那道傷痕,孫洛從未感覺到自己恨過誰,坦達碩托,卻是孫洛有生以來第一個心懷著無限仇恨的對象。
孫洛的嘴角突然冒出了一絲殘忍的笑意「什麼時候?」
一直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的李再興回道「明天。」
「明天?這麼快?」孫洛顯然有些對於李再興如此迅速的決定感到不理解,自己才剛剛康復,為什麼要這麼快?
李再興輕聲笑了笑道「你顯然是忘了,你小人家可是倒在床上半個多月了,我們的時間,」李再興說著站起了身子,「可是不多了。」
孫洛這才想到若非自己的緣故或許眾人早就回到南宋了,不由得訕笑了兩句,隨著李再興站起身。
「我們在哪動手?」孫洛搔了搔頭問道。
李再興自袖子中取出一角折起的宣紙遞到了孫洛手中。
「你回去給安源看看,地點和時間都在上面,至於坦達碩托的長相,我想,你應該還沒忘吧?」李再興笑著說道。
孫洛挑了挑眉並不回答李再興,將那張紙接到了手中,並沒有打開來看,便揣進了懷中。
李再興看著前方熱鬧的機會笑著對孫洛道「不打算去看看,那邊熱鬧的很啊。」
搖了搖頭孫洛道「我這才好,沒那麼多心思瞎轉,」說著抬頭看了眼李再興笑道「你要是沒事了,咱就回吧。」
李再興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看你的意思了。」
兩人便翻身上馬,朝著遠看過去即使在夜間也輝煌無比的哈刺和林城疾馳而去。
深夜中的哈刺和林,如同被情人纏綿的男子,擁有格外誘人的魅力,這座世界之城,在這時擁有任何人都難以改變的決定性地位。
而這座世界之城中,最有權勢的一群人,無疑是孛兒只斤家族的血脈,偉大的黃金家族,成吉思汗的後人。
這個有成吉思汗建造的龐大帝國,將他的鐵蹄踏遍了任何目光所能即的地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鐵騎,卻偏偏難以應對內在紛亂的局勢朝政。
靜默的宮殿中,鋪就著精美的手工毛毯,鑲著金邊的矮桌,一壺蒸騰著熱氣的奶茶,能冒著乳白色的泡沫。
「母妃。」忽必烈低著頭對著眼前正調弄著奶茶的貴婦道。
往日銳利的目光,在這位被他稱為母妃的夫人面前,只帶著明顯的溫和。
忽必烈身著一身藏紅色的內衫,外套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袍,腰間纏繞著紅色的絲綢腰帶,頭上並未戴帽子,扎著典型的兩邊型蒙古髮髻,神情恭敬地站在地毯上,等待婦人開口。
「忽必烈,先坐下吧。」唆魯禾帖尼並不抬頭看自己的兒子,只是隨口淡淡吩咐道。
忽必烈俯身以禮,應聲坐在了母妃的面前。
看著注滿的奶茶的銀杯,忽必烈忍不住開口了「母妃,那個李再興....」
唆魯禾帖尼抬起頭看了看忽必烈,過往的風霜將她折磨的已經蒼老,論年齡,唆魯禾帖尼今年已經五十三歲了,可是看樣貌,這個理應養尊處優的女人,卻已經在她算不上潔白,略帶著暗黃的面容上留下了些許的紋理,尤其是雙眼的眼角,魚尾紋清晰的令任何人都可清晰看到。
然而,這個女人的眼神卻安靜的如同草原中最沉靜的敖包,有無數細小的石塊堆積而成,矗立在那裡無論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任何時候,作為蒼狼白鹿的後人,忽必烈,你都不應該在心中有一絲急躁。」唆魯禾帖尼說著將奶茶放在自己兒子的面前,安靜的說道。
忽必烈察覺到了自己的急躁,趕忙雙手接過銀杯,低聲道「孩兒知錯。」
唆魯禾帖尼搖了搖頭,將自己身前的矮小桌案向前推了推,她身穿這一身褐色綢緞衣服,外罩著深藍色外袍,胸前一串潔白的碩大珍珠垂至腰間。耳邊懸挂著精美的銀飾,頭上戴著深色的發圈,並未如少女般綴著鮮艷的珠串,只是簡單的綉著細小的花紋。
「明日,你去將那一隊傳教士請到我這裡。」唆魯禾帖尼將茶壺裡的剩餘奶茶倒入了自己的杯中,對著忽必烈道。
這內容與兩人之前說的,完全沒有絲毫的聯繫,忽必烈聞言略微一愣,卻轉瞬之間便明白了母親的意思,點了點頭道「孩兒明白了。」
「聽說,清和真人來了?」唆魯禾帖尼看著忽必烈又問道。
「是的,貌似是前日才到,先去了劉廷玉的府上,次日便和張柔三人見了面。」忽必烈趕忙應道。
唆魯禾帖尼略略思索了一下又道「沒去見脫烈哥那麼?」
「他們今天才向宮裡傳的話,怕是沒那麼快。」忽必烈回答道。
唆魯禾帖尼笑了笑道「清和是個聰明人,張柔人在局中難免要失了清明。」
忽必烈想了想回道「母妃說的是,看來這次奧都刺合蠻那粗鄙的商人,將他們嚇得不輕。」
「奧都刺合蠻是個懂得輕重的人,而張柔這幫漢臣近些年也謹小慎微的厲害,照我看,奧都刺合蠻沒下了心思要對付他們,一切還都是坦達碩托自把自為而已。」唆魯禾帖尼將手中的奶茶飲了一口道。
若是張柔等人得了這個消息,定然要感嘆自身的悲劇命運,而奧都刺合蠻若是知道唆魯禾帖尼竟然如此清晰察覺了自己的心思,恐怕也要另眼相看這位拖雷的遺孀。
忽必烈聞言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手掌摩挲這盤起的膝蓋,斜頭想了想又說道「奧都刺合蠻與法提瑪這些年行事狠辣,有了鎮海和牙老瓦赤的前車之鑒,張柔他們心裡難免會兔死狐悲,便是王諤這般書生,對於奧都刺合蠻的種種行事也是深感畏懼。」
說道王諤,唆魯禾帖尼的眼中帶了一絲滿意的對忽必烈道「你這件事做的還是不錯的,王諤入朝對於一味推翻了成吉思汗扎撒的奧都刺合蠻來說是個極為不利的消息,當年耶律楚材的種種行事,已經令初掌大權的奧都刺合蠻極為棘手,如今若是王諤的話打動了脫烈哥那,對於奧都刺合蠻而言,怎麼看也算不得好事。」
忽必烈聽到母親的誇讚不由得說道「還是母妃看得通透,只是,沒想到張柔竟然將清和請進了城來,看來他們還是不想與奧都刺合蠻硬碰。」
說罷忽必烈嘆了口氣,顯然忽必烈將王諤引入宮中,本就抱著令奧都刺合蠻與四大漢帥斗個難解難分的想法。
「你還年輕,在聰慧的人,也需要時間來使得自己變為沉靜的智者。」說罷,唆魯禾帖尼伸過手來,將自己杯中的奶茶倒入忽必烈的杯中,繼續道
「連鎮海都只能庇護於闊端的帳下,張柔等人有哪裡來的膽量與奧都刺合蠻作對。更何況,」說到這裡,唆魯禾帖尼將雙手收到了袖中。
「你我真正要主意的,是窩闊台那位心胸狹窄的兒子。」
忽必烈明白母妃所說的那人是誰,便是他的堂兄,貴由。
輕輕吸了口氣,對於他的那位堂兄,忽必烈向來談不上了解,自從貴由西征歸來之後,便深居簡出的,極少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即便是忽必烈之兄,與貴由關係甚篤的蒙哥,也並不能時常見到他。
唆魯禾帖尼看到忽必烈茫然的神色搖了搖頭,站起了身來,對忽必烈道「你的大兄,馬上就要從哈剌旭烈那回來了,你其餘的便不要多加插手了,只要記得看好李再興。」
忽必烈趕忙起身,點頭稱是。
唆魯禾帖尼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內室。
忽必烈皺著眉抓了抓自己鄂下的鬍鬚,且不明白貴由有什麼只得自己上心的,看來自己還是要向大兄多加問問才是。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