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正文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正文完
沈家分家了。
沈世興提出來的。
因為他沒想到!沈正越竟然還打算將他也殺了。
太毛骨悚然了。
沈世祥作為老夫人的庶子!自己的兒子又受老夫人蠱惑!做出這等事!更是巴不得立刻分家!沈世文雖然也孝順!但因原先的真心孝順!早就變成了因為責任心而孝順,加之他要外放,其實分家不分家的!對他來說沒區別。
沈世昌不同意分家,因為他是嫡長子,分家!意味著老夫人跟他過日子!這不等於逼死他嗎!
但他說不出來反對的話。
沈家分崩離析,老夫人功不可沒。
沈世昌這會子雖然不是幡然醒悟!但他也不由得追本溯源!將事情的本質!推到了老太爺去世的那一年!若非老夫人在老太爺病後突然變卦,沈家大抵不會這樣。
因果輪迴!報應不爽!沈家的崩潰瓦解!早在十幾年前就露出了端倪。
分家這件事,在沈家四個老爺之間!達成了沒有說出口的統一。
但這件事還是得有人去提。
沈世昌想著,事因沈正越而起,該由沈世祥做爹的去提,這個名聲,也該由他來背。
沈世祥雖然兒子做了錯事,可他將來還要做人的,他才不會犯傻,便憤憤道:「你們三個做哥哥的,要是一定要逼死我們父子,我們全家就給老太爺陪葬!」
沈世昌頓時不敢再看沈世祥,又去看向了沈世興,畢竟是沈世興提出來要分家的。
沈世興哂笑一下,頭也不抬地道:「不分也行,我也外放,分不分,都一樣了。」
沈世昌黑著臉,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反倒是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沈世文道:「我去說。」
沈家人在座的人望向沈世文,方氏心頭一緊,擔憂又讚許。
沈世興念及沈世文對沈清月的照顧,還有當年他對不住沈世文之處,站起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沈世祥瞪了沈世昌一樣,起身道:「我也去!」
沈世昌緩緩起身,有氣無力道:「走吧。」
他不答應有什麼用,三個兄弟撂挑子,不還是他倒霉,何必還得罪人。
兄弟四人,去跟老夫人提了分家。
是夜,正好老夫人也被院子里的動靜驚動,醒了過來,她剛要找人去問四個兒子,到底怎麼回事,誰料到四個人齊齊過來了。
老夫人合衣躺在羅漢床上,問他們:「怎麼了?」
沈世昌是老大,逼到頭上了,便上前一步,作揖道:「不孝子……想分家。」
這話一出,大家都沉默了,老夫人反應了半天,臉色漸漸由平靜到震驚,再到平靜而陰鬱,她死死地抓著衣擺,紅著眼眶問:「是誰提出來的?」
沈世興第一個站出來:「是不孝子。」
老夫人帶著報復心恨恨地道:「你全心全意為了你的好女兒,你可知道你的好女兒,早瞞著你跟他們相認了!」
沈世興愕然片刻,隨即又低下了頭,鐵了心要分家。
接著便是沈世文,沈世祥,最後才是沈世昌。
老夫人瞪著眼睛看著四個兒子,含淚搖了搖頭,猛然仰天長哭,老淚縱橫,嘶吼道:「老爺啊,你看看啊,我替你養的四個好兒子啊——」
說完,老夫人一口氣上不來,喘著喘著,人就嘔吐、抽搐起來了。
四個人手忙腳亂,立刻去著人請大夫,一直忙活到次日下午,才救醒中風的老夫人,老夫人癱瘓了一半的身體,左手左腳不能動彈,嘴還是歪的,要不是昨兒嘔吐物清理及時,這會子早斷氣了。
中風的老夫人,更沒說話的權利的了,四個兒子只當她默認,利索分了家,對外則宣稱老夫人讓分的家。
分家事宜上,老宅兄弟四個都有份兒,愛住不住,至於財產,除了老夫人的,公中的現銀均分,其他東西沈世昌略多。沈世文和沈世興倆沒什麼可爭的,也都懶得爭,沈世祥幫著家裡的生意,手裡捏著些產業,和沈世昌爭執了幾日才定下來。
分家的時候,趙氏帶著沈正越去沈清月家門口跪了三天,趙氏沒跪,她讓沈正越跪的,街坊鄰里全知道了,不明就裡的人,都指責沈清月夫妻二人,趙氏為了兒子,也很豁得出去,哭著對沈清月家大門道:「清月,你難道還要我跪你嗎!」
顧淮出來處理的,他覺得跪三天差不多了,才出去當著圍觀人的面,同他們道:「難道四嬸子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兒子做的畜生事?」
趙氏說不出話來了。
沈正祥也想護著唯一的嫡子,他下了狠心,打斷了沈正越一條腿,顧淮才略略鬆了口——要不是擔心沈清月名聲不好,他覺得沈正越應該死。
顧淮還跟沈家四房說,滾遠點去住。
沈正祥一家子分好了財產,就搬出去老宅了。
沈世文很快也得了外放的調令,離開了京城,只留了沈正章夫妻倆,在京城新買的三進的宅院里住。
沈世文也搬出去了,他因為孩子多,住三進的院子不夠,本來想找沈清月借錢周轉,但想到老夫人中風前說的話,到底猶豫了,賣了自己手裡的良田,才買下了一間大宅院。
沈清月和顧淮兩人也換了宅子,住到了十王府附近,顧淮上下衙門更方便了,離沈正章夫妻倆也近。
八月的時候,鄉試開始,沈家的人里,沒有參加鄉試的,鄉試對沈清月而言,也就發生的悄無聲息,次年會試,沈清月跟前才熱鬧起來,沈正章中了,周學謙也中了,沈正章的妻子懷孕了,葉鶯也懷孕了。
四喜臨門,沈清月跟著一起樂不可支。
會試之後,周學謙一家子本來要借住在沈正章家裡,但沈正章家小,住不下,顧淮主動請了周學謙夫妻倆到他們家來住,沈清月聽到后,很詫異,卻見顧淮與周學謙倆人分外默契。
後來沈正章也來湊熱鬧來了,他帶著全家一起來的。
沈正康這幾日也往沈清月家裡跑得勤快,一大家子,全聚在了沈清月家中。
一家人吃飯也就不見外了,沈清月和顧淮倆主人帶著他們在跨院里用膳,觥籌交錯,不亦樂乎,席間,沈正章和周學謙皆舉杯答謝顧淮。
沈清月好奇地問:「你們謝他作甚?」
沈正章和周學謙對視一眼,共同朝顧淮作揖揶揄道:「多謝先生指點之恩。」
沈清月一臉不解。
周學謙笑著說:「會試之後,懷先就替我們出了不少題目和作八股文的秘法,會試上有一題正好他曾經出過類似的,又是一道難題,我與二哥,佔了不小的便宜。」
沈清月恍然大悟,她笑著顧淮,眼裡偷偷在說「你怎麼瞞著我?」,顧淮笑而不語。
沈正康也起身舉著杯子,道:「多謝姐夫指點。」
他如今個頭也不矮了,站起來擋住了沈清月面前的光。
沈清月笑問沈正康:「你又沒考進士,秀才也沒中,你謝什麼?」
沈正康羞赧笑道:「我的先生說我今歲雖不中,明年大有希望,也是受姐夫點撥之恩,自然要寫。」
沈清月更驚訝了,這些事她完全都不知道的。
顧淮舉起杯子與沈正康碰了杯,勾唇笑著說:「是我老本行了,舉手之勞。」
一頓飯吃的分外歡欣,另外兩個孕婦也是滿面喜色。
沈清月看著周學謙開朗的樣子,和葉鶯二人恩愛親昵的場景,臉上的笑容抑不住,顧淮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這回沒有覺得不合規矩躲開,而是返過去掐了掐他的手,夫妻倆這點小情趣,也是被眾人盡收眼底。
飯後,沈清月給他們都安排了客房休息,沈正康喝的果酒,並沒醉,他趁著沈清月閑散了,跑去跟沈清月說,沈清妍和離回家了。
沈清月不意外,只不過這麼大事,沈世興沒跟她說,有些奇怪,她淡笑著同沈正康道:「你好好讀你的書,讀書才是正經,其他亂七八糟的事,你不要參與。」
沈正康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清月後面,笑嘻嘻地問:「姐姐,嫂子他們肚子里都有娃娃了,你什麼時候有?」
沈清月笑容僵了一下,她也不知道……
沈正康慌慌張張道:「姐姐,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沈清月笑著搖搖頭,道:「不妨事,這事兒隨緣。家裡弟弟妹妹還不夠你折騰的,來催我做什麼?」
沈正康撓頭笑道:「那些是弟弟妹妹,你的娃娃兒可是我的親外甥!比我矮一輩!」
沈清月笑了笑,道:「你先把弟弟妹妹照顧好了再說,我家的哥兒姐兒你且等著吧!」
沈正康就笑著說:「那我等著!」
顧淮來了,沈正康就回家去了。
沈清月拉著顧淮笑而不語,環著他的腰問:「你倒是大方。」
顧淮抱著她笑道:「不好嗎?」
「好,很好。」
「嗯。」
顧淮心裡明白,愧疚這種事,比愛恨都難控制,而他不想沈清月心裡有半點別的男人的位置,周學謙現在和和美美,前途可期,什麼都跟沈清月沒有關係了,這樣再好不過。
沈清月靠在顧淮懷裡,唇邊洋溢著熠熠奪目的笑。
顧淮抱著她,慢慢悠悠道:「去年年底,我去真定見的周學謙,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說了什麼?」
沈清月很好奇,問他:「說了什麼?」
顧淮道:「說了沈正越的事,他說他早就聽說了,本想派人問候你,但還是沒問,他自己說的,問候你,不如讓自己千萬別變成沈正越那樣的人。他說他身邊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沈正越的事,倒是讓他醍醐灌頂,我想,可能是因為正好和你有關吧。」
「這是你想的,可不是他說的!」沈清月生怕顧淮又小肚雞腸。
顧淮笑笑不說話,隨後才道:「他們好了,那你呢?」
「我什麼?」
顧淮抱著沈清月上床,說:「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孩子……」
沈清月還是紅了臉頰,她也想要孩子,但是什麼腰下面墊枕頭,好像都沒用。
他們夫妻倆的孩子來的的確有些遲了,沈清月二十歲才懷上第一胎,生了個哥兒,沈世興派人過來問了沈清月要不要媽媽伺候,沈清月說不要,沈世興也就沒有派人過來,沈世興這幾年待沈清月又冷淡了許多。
沈清月自己忙,又想著沈世興要顧著四個孩子,沒工夫管她很正常,沒怎麼多想。
沈家其他人也都派人或者親自過來問候,包括四房的人,但除了老夫人之外,因為她不能再聽到跟沈清月有關的任何事,沈清月有孩子的事,她也就不知道。
老夫人中風之後,沈清月作為孫女,還是去看過她的,但是老夫人一看到她就有複發的跡象,幾次都差點一命嗚呼,沈清月為了自己的「清白」,絕對不能讓老夫人死在她手上,後面逢年過節也都不去看老夫人,倒是輕鬆不少。
後面五年裡,沈清月又生了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她依舊跟顧淮過著細水長流的日子,獨獨有一件風波,就是顧淮去沈世興家裡看望即將參加科舉的沈正康的時候,傳出了顧淮和沈清妍的一些風言風語。
沈清月壓根沒當一回事,但是有一次下人說話,讓他們夫妻倆都聽見了,這事兒就遮掩不過了,顧淮淡淡地解釋了一句:「你妹妹有病。」
沈清月笑,沈清妍是有病,嫉妒人的病,前世勾引張軒德,這一世勾引顧淮,可惜遇上了顧淮,沈清妍太難得手。
顧淮又道:「幸好我沒病。」
沈清月又笑,顧淮嘴巴有時候壞壞的。
沈清月的姐兒三歲的時候,沈世興大病了一場,算算年紀,他也有五十左右了,這個年紀不算小,生了病,人的老態就特別厲害。
沈世興特意讓人傳了話來,說讓沈清月去看看他。
沈清月記不起來多久沒有跟沈世興單獨待過了,或許有五六年了,或許更久,她帶著蔡巧的《花間集》過去的。
屋子裡就父女兩個人,下人都出去了,沈清月想替沈世興伺候湯藥,沈世興不喝,蒼白著臉躺在床上,沉默了半天,忐忑地問沈清月:「……清月,爹問你一件事。」
沈清月漫不經心地用勺子舀著葯,「您說。」
沈世興低著頭弱聲道:「十年前,你祖母跟我說,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嗎?」
沈清月不避諱,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沈世興詫異一瞬,又很快平靜下去,紅著眼眶轉過頭,不忍心去看沈清月,彷彿面對著種種恥辱,令他難堪。
沈清月反問沈世興:「您就只想問這個?」
沈世興閉著眼道:「你為什麼不說呢?你恨爹嗎?」
沈清月死死地盯著沈世興,冷著臉道:「說?我為什麼要說?氣死你,然後讓弟弟妹妹跟我一樣,過著十幾年無父無母的生活?至於我恨不恨您,您說呢?」
沈世興哽咽了,這就是恨了,但這麼多孩子里,沈清月是他最疼愛的一個。
沈清月放下湯藥,拿出妥善保存了十年的《花間集》,翻開道:「我的恨太淺薄了,您應該聽一聽我母親們的心裡話。」
她一字一句地念出蔡巧做的詩,其中化用了「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和「相敬如賓」等語句,一個女子婚後生活的種種心情,躍然紙上。
沈清月翻到中後部分,有一首蔡巧抄寫的詩句,她含淚念道:「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她切齒流淚質問沈世興:「嫡母那個時候才二十齣頭,風華正茂的年紀,便要從天黑等到天亮……父親,您如何忍下心啊?我想問問您,您如何忍下心啊?!」
沈世興眼角流淌著淚水,他不忍心,但這些事蔡巧從未對他說過,他也從未深深地去想過。
沈清月來不及擦掉淚水,她死死地攥住詩集,道:「這是我第二位母親說給您的話,我的生母,也寫下了札記,您想知道嗎?」
沈世興驀然睜開眼,渾濁的雙目期盼又害怕地看著沈清月。
沈清月冷笑了一聲,道:「我生母的札記,您看了肯定會高興,她和我嫡母一樣,是再善良不過的人,不過我這一生都不會向您透露半個字。您有什麼話,親自去和她們說罷!」
沈世興從床上驚坐起,拽著沈清月衣擺,戰慄著道:「清月,爹求求你……求求你……讓我看看一眼……就看一眼……」
沈清月絕情地扯回了自己的裙擺,收拾收拾好面容,大大方方地離開了。
沈世興躺在床上失聲痛苦,他很後悔,他一直後悔,他一直想得到一個諒解,哪怕是謊言也好,或得不到謊言,能逃避也好,但沈清月的所作所為,讓他一生一世也逃避不開了,沈清月活一日,他的罪證就存在一日。
沈清月不知道兩位母親會不會想要這樣的報復,但她覺得,這是沈世興該得的。
她以後還會養著沈世興,會派人照顧生病的他,會親自去侍疾,但絕對不會告訴沈世興,她口中生母的札記,是她編出來的。
沈清月回到家中的時候,眼睛已經不紅了,看不出哭過的痕迹,顧淮正好在家裡,喜色滿面,他把沈清月拽進懷裡,笑容大大地道:「夫人,我入閣了,我入閣了。」
雖然比原先晚了幾年,卻還是走上了和原來一樣的道路。
沈清月喜極而泣,道:「恭賀夫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