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信與回信
話很重,雖然長孫弘臉上帶著笑,卻冷得令人發顫。
李增伯情不自禁的在石桌下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捏緊了雙手,緊張的繃緊了麵皮,勉強尬笑一聲:「呵,長孫大人多慮了,在大宋境內,誰敢動大人一根手指頭?大人是官家眼中的肱股棟樑,恩澤雨露之下,豈會容宵小滋擾大人?」
長孫弘盯著他,突然一笑,伸手過去,抓起李增伯面前的茶碗。
李增伯冷不丁的跳了一下,貌似要跑,看清長孫弘只是把茶碗里冷掉的茶液隨手倒掉之後,方才訕訕的坐回屁股。
長孫弘用茶壺給他續水,又換上了童叟無欺的笑臉,春風無限的道:「是啊,李大人說的對,我這樣做可能是神經質,打仗打多了,多少都有些這樣的毛病,哈哈,李大人不用慌,我明日進城,最多帶兩三百親衛,一個多的也不會有,李大人儘管放心便是。」
李增伯被一驚一乍的弄得很尷尬,臉色青白交加,捧著熱水溫暖的茶碗連連稱是,強做大度的道:「原來長孫大人是在開玩笑啊,呵呵呵,我就說嘛,大人光明磊落,聰明絕頂,怎麼會做出讓李某為難的事,卻是李某多慮了才是。長孫大人放心,樞密院早已發下話來,著我保證大人在路上的一切安全。」
長孫弘笑容可掬,拱手道:「如此,那就要麻煩李大人了。」
李增伯心裡嘀咕著長孫弘這蠻子喜怒無常,一會冷眼冷語的威脅,一會又如熟絡的朋友般和藹,額頭上汗都下來了,嘴上卻面不改色的道:「哪裡哪裡,大人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有三千京湖精兵隨大人進京,一直到安慶,才將大人的安全交付給那裡等著的禁軍,如果大人在路上有什麼差池,頭一個問罪的就是我李某人,所以啊,我與長孫大人是一體的。」
長孫弘哈哈大笑,身上的甲葉隨著笑聲嘩嘩直抖,看得李增伯側目而視,有心想勸勸他把這身刺目的甲胄脫了,換上一身正常點的衣服,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草亭相會後的第二天,長孫弘果然只帶著三百黑甲鬼卒,打馬入城,將聯營數十里的蠻軍大隊放在了樊城之外。
李增伯在城門處迎接著,盛情款待,將長孫弘在城內留了十天,大排筵席,美酒佳肴流水般的上來,又呼朋喚友,引來京湖成名的士人人物,跟長孫弘見面說話,熱情得異乎尋常。
長孫弘一點沒有著急走的意思,口中說著客隨主便,心安理得的在襄陽城裡住了十天,每日里飲酒作樂,不亦快哉。
從襄樊到臨安,如果用八百里加急的驛馬傳遞、換馬換人日夜不歇,十天的時間也能跑個來回了。
第十一天一大早,襄陽城開了東門,大隊的官兵封鎖了從城門口到水師碼頭的官道,一切閑雜人等靠邊等候。
三千京湖兵從城中開出,在碼頭上登上那裡的巨舟戰艦,簇擁著長孫弘南下鄂州。
官船延綿,幾十隻船串成了線,白帆吃風,鵬程萬里隨波逐流。
長江江水浩蕩,奔流向東,船接風勢,順水而走,眨眼間的功夫,就化作了李增伯眼裡一個個漸漸變小的黑點。
李增伯站在碼頭上,面色逐漸變得嚴肅,剛剛與長孫弘話別時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
他的腦子裡,還回蕩著昨天深夜時分,從臨安樞密院來的一封密函回復。
在密函里,樞密使賈似道極為不滿的批評了李增伯怕事的性格,甚至動了粗口。
「哼,賈似道你不在京湖,當然不怕了,如果換做你天天面對數萬虎狼之師兵臨城下,你也睡不著覺!」李增伯恨恨的想著,回頭朝漢水北面的樊城方向看了一眼。
那邊高崗河水的,自然是看不到什麼,但李增伯知道,就在此地看不到的漢水之北,大批的黑甲蠻軍正在樊城不遠處的山坡上築堡結寨,挖溝設壕,一點沒有顧忌京湖軍的意思,就在京湖制置使司的眼皮底下大張旗鼓的構築工事。
那陣仗,簡直就是公然在做臨戰的準備。
特別是黑甲兵在樊城兩側,壘砌了兩座巨大的土樓,土樓被樊城城牆還高,在上面可以俯瞰整個襄樊的布防,如果在上頭架上炮矢的話……
李增伯就這件事第一時間向長孫弘詢問過,長孫弘喝著酒,打著哈哈道:「無妨,李大人,無妨。蠻兵粗野,不服王化,如果不把他們關在營寨里,遲早會出來禍害地方,所以我就下令讓他們結寨自律,沒事不準出來,以免跟大人的手下發生衝突,那就不好了。」
李增伯說那不如把他們調回關中去。
長孫弘繼續哈哈道:「不能啊,李大人,你知道的,我手頭沒有餉銀,朝廷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給我發餉了。當兵的得不到錢就會營嘯,我也單壓不住,把他們帶出來,給個理由說我親自去向朝廷請願陳述,等我回去就發餉,方才將他們勉強服帖下來。如果這時就把他們調回去,他們知道我是緩兵之計,立馬就會生變,到時候襄樊大亂,豈不危險?」
李增伯張著嘴巴,膛目結舌,心道這種特么的不要臉的話你長孫弘也說得出口?
沒錢?你大理每天日進斗金,整個西南的生意都是你家在做,鹽利就不說了,你從大理、川中每天運出去的茶葉和棉花一船又一船,還特么半文錢也沒有向朝廷納稅,你沒錢?
想到這裡,李增伯的臉上就黑氣瀰漫,鬱鬱不平。
詢問后的當天晚上,李增伯就給賈似道去信,一邊苦苦留著長孫弘在襄陽逍遙,以拖延時間;一邊在信中述說京湖危急的現狀,拒絕在黑甲兵堵著襄樊大門口的情況下在長江上以沉船事故的形勢向長孫弘下殺手,並解釋說如果這樣做,襄樊會面臨極大的壓力。
所以賈似道快馬回函中,才會跟李增伯吵嘴,但對於這位曾經的同僚,李增伯覺得,在服從賈似道暗中要自己下殺手的要求和保得襄樊平安之間,還是選擇後者穩妥些。
畢竟,李增伯不願意當炮灰。
長吐一口氣,李增伯的視野里,那串遠去的黑點已經在冬日的陽光下漸漸消失,他眯眼又站了一陣,揮揮袖子,打道回城。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去一來疾如星火的兩封信,除了他和賈似道,還有第三個人看過了。繶?N????晎??g?節?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