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塵往事

第6章 前塵往事

推走了蒼洛。憐心還是實施了她的喝酒計劃。

一夜宿醉曾經是憐心最厭惡的事情,現在發生在她身上了。

早晨醒來,她竟然是趴在馬桶邊的。簡直是從瀕死的線上被拉回來了,她不懂這麼痛苦的事情,為什麼沈宜春會上癮,而且無法戒掉。

米珍芳的電話追過來,要帶她去見鬼木。

憐心趕緊找借口,芳姐,我跟導演們不太會溝通,去了怕反而礙事。

鬼木約在機場,給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可見是行程里硬擠出來的會面。米珍芳想了一下,一來時間緊,二來憐心確實應對經驗少,三來板上釘釘的事情,也就由了憐心不必跟去。

芳姐趕到的時候,鬼木隨意喝著咖啡,休閑裝,戴帽子,身邊也沒有陪同人員,並不鄭重。

鬼木的新電影其實已經選角結束,但李董打了招呼,再塞個把人也不是大事。不過為了什麼呢?收到的照片里,看不出憐心的驚艷來,鬼木有點不得要領。

當然,都是一個圈裡的人,每個人都是蜘蛛樣結著千絲萬縷的網,看起來不起眼卻一定有存在的理由。

他給憐心安排了其中的女二號之一,女主角的閨蜜。戲不困難,都是一些日常情景。對白簡單,性格正常,沒有吻戲,沒有床戲。

芳姐去,見到鬼木,客氣一番,拿到劇本,就直奔憐心的公寓了。

人還在路上,網路上己經風傳,導演鬼木飛外地尋找拍攝地之前,低調邀請新人沈憐心出演愛情電影《最後一秋》。跟著是報紙、電視、廣播,可以調動的媒體同步跟進,像一架開足了馬力的大型機器,為憐心造勢。

接到米珍芳正在趕來的消息,憐心立刻動手打掃房間,消滅宿醉的痕迹。

當然,口罩還得繼續戴。

芳姐興奮之下,只簡單問了憐心感冒怎麼還不好?要不要去醫院?

憐心自然說沒事,她吃藥了。

芳姐留下劇本,囑咐憐心早早準備,因為電影開機時間馬上就到了。

憐心說一定好好揣摩。卻忽然問米珍芳,鬼木和她見面時是不是一個人?

米珍芳說是啊,他一個人。怎麼?

憐心說就是隨口一問。

但那一問後面躲著周正的名字。也躲著憐心的身世。

沈宜春曾經是西京最年輕的美院教授,才華橫溢,瀟洒俊朗,更加上未婚。一度他以鑽石王老五的形象俘虜了不知多少女人的心,滿園春色,奼紫嫣紅。

事業得意人生精彩的沈宜春,沒人以普通老百姓男大當婚的習俗去給他壓力。似乎一個人過於成功的時候,就跳出那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了。

後來的一天,畫家周清山開展,邀請密友沈宜春出席。人頭攢動里,他忽然以為自己變成許仙了,因為對面正裊裊地走過一個白蛇。肌膚勝雪,星輝耀目,道不盡的柔美軟甜。

那時候,風流倜儻的沈宜春,看見她,就陷進去了。世上總有莫名其妙的愛情。

那個白蛇一樣的女子,就是蘇真。

沈宜春認識蘇真的第三天,向她求婚。蘇真說了我願意。

結婚後沈宜春對蘇真的寵,到了讓身邊的朋友們無法忍受的地步。似乎是等了太多年,他心裡壓抑的熱情終於有了去處,怎麼掩飾也還是太過狂烈。

後來蘇真懷孕,沈宜春摟著蘇真,覺得人生的美滿沒法再要求太多。

那個時候,他沒有察覺,蘇真對他越來越冷淡了。蘇真不喜歡照鏡子,蘇真不願意出門去,蘇真願意在漆黑不開燈的房子里坐著,蘇真不再每天起床送他出門,蘇真給他的更多是背影。

這些跡象,他都以為是女人正常的孕期反應。他身邊的人也都說,等她生產後一切都會恢復如常。

但沈憐心出生的第二十一天,蘇真突然消失了。

沈宜春不停地撥打電話,得到的都是空洞的迴音。那時候他突然發現他對蘇真一無所知,不知道她家,沒見過她的父母親朋,更沒有聽說有她有沒有朋友。

蘇真對沈宜春,除了貌美如花,原來只是一個陌生人。

那段日子沈宜春不吃不喝不睡覺,幾乎就沒有停止過走路。接近崩潰時,他祈禱蘇真立刻出現,拿把刀捅在他的身上,也好過她這樣對他。

最後他等來的卻是李董找上門來。

李董說他是某公司老總,現在和蘇真在一起。蘇真不想再見到沈宜春,寫了絕別信給沈宜春。只有七個字:不再愛。請自珍重。

沈宜春一刀被人刺中了心臟,眼前一片漆黑。只聽見那個還在熟睡的嬰兒輕微而均勻的呼吸。他獃獃地看她,乾癟的蘋果一樣皺皺縮縮的小臉,看不出蘇真的影子,也看不出他自己的。

他把孩子丟在沙發里。任她睡著,醒了,哭了,哭到嗓子啞了,又睡了,尿了,再哭,臉憋的通紅,再到青紫。沈宜春只是不為所動,他像麻木地飄浮到了另一個世界。

如果不是鄰居聽到孩子不眠不休的哭鬧聲,感覺到不對勁,敲門又沒人理,逼不得己找來了派出所的民警,踹開了沈宜春的門,那麼沈憐心的性命在那一天就沒有了。

連日的奔波勞累,加上驟然的心裡創痛,沈宜春一病不起。再出院的時候,沈宜春腦頂的頭髮掉了一圈。然後,著名畫家、西京美院最有前途的教授沈宜春,逐漸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蘇真再沒有出現。人海茫茫,相遇的時候你可以一伸手就夠到她;丟掉了,你就是伸出十萬隻手去撈,也是罔然。連那個李董也根本是不存在的,沒有那麼一個公司,沒有那麼一個出名的老總。

積蓄都被沈宜春花光了,需要重新開始生活,撫養女兒長大的時候,沈宜春卻沒有了謀生的技能。工作沒有,賣畫無市,哪一行都如此,爬到頂峰可能要十年八載,掉落只是一夕間的事情。

他嘗試過別的工作,朋友們起初也都熱心地幫助他,不過老天造人大抵如此,給了你一項天才的本領其它的就都不給你配置了。沈宜春以前只會畫畫,現在一無是處。不管什麼樣的工作,沈宜春都做不滿一個月就撒手不幹了。

曾經無限風光的沈宜春,不得不開始到處借錢。他的朋友越來越少,可借的錢也越來越少,到最後他悲哀地發現他在西京己經沒有一個朋友。

他淪落成人見人嫌的沈宜春。

一個人跌落到谷底的時候,有人會拚命爬出去,而有人乾脆放縱自己跌得更深。沈宜春選擇的方式是喝酒,不停地麻醉自己。他不能直視自己的人生,前途,婚姻,接二連三的破敗。清醒是他最大的敵人,他痛苦,羞愧,失落,煩惱。但醉了什麼都沒有了。

可以想見,憐心是怎麼成長起來的。一個酒鬼沈宜春,一個從早到晚都在癲狂狀態里的沈宜春,實在是不能給她太多的照顧,連餵飽肚子這樣簡單的事情他也有心無力。

蘇真失蹤。沈宜春受不了打擊住進醫院。那時候照顧還在襁褓中的憐心的,正是周清山一家。

周正己經五歲,最頑皮最大鬧天宮惹人煩的時候。他一個人,要周清山夫妻和一個保姆照看都嫌人少。三個人每天輪流跟在他身後,替他撿玩具,為他擦算涕,哄他吃飯,給他不小心弄出來的傷口抹藥水。總之為他有做不完的事情,等三個大人筋疲力盡,周正還在樓上樓下地跳,他快成混世小魔王了。

周清山只能再找一個保姆,重新布置了一間嬰兒房,把憐心接回家來。

沒料到周正忽然就不鬧了,他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趴在嬰兒床邊哄著憐心玩。周正像一個小大人,給憐心餵奶,他甚至學著保姆把牛奶滴到手背上試溫度;他給憐心唱歌,幫著媽媽給憐心洗澡;一天三次,幫著大人給憐心換衣服;他還會在晚上,給憐心哼小時候聽過的催眠曲。憐心還沒到記人的時候,卻會對著周正咯咯地笑了。

周清山每天看著這個小大人去哄一個小嬰兒,覺得好笑,也覺得可能就是周正一時新鮮,看見憐心當她是玩具了。

周正的熱情並沒有像周清山以為的那樣只是三天。即便憐心總是在不同的大人家輾轉從來沒有固定在一個地方,但周正總會讓周清山帶著他去看憐心。然後兩家大人都己經不再交往,慢慢疏遠,他還是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看憐心。

從小到大比沈宜春更疼愛憐心的,其實是周正。她進幼兒園,他讓媽媽買了新裙子送來;她被爸爸打,總是周正安慰她;她為了沈宜春不得不去餐館打工洗盤子的時候,周正會在放學後來幫她;還有,周正為了幫憐心偷過家裡很多瓶酒,也因此經常被周清山責罵。

如果這世上真有天使的存在,那周正就是憐心的守護天使。

憐心習慣了這種好,也習慣了周正的存在。等她開始收到學校里男生遞來的紙條,感覺到愛情這回事的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心裡早己經有愛的人了。

於是周正陪她過十八歲生日那天,吹滅了蠟燭,憐心說出了她的願望。

憐心說,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周正說憐心,別鬧,剛成人,好好給我學習。我替你攢著上大學的錢呢!

那時候周正己經大學畢業,他學的是攝影藝術專業。其實周清山早己經是國內著名的藝術家,作品的珍藏者眾多。他希望周正借著他的名氣開一家藝術畫廊,高雅,悠閑,賺錢,周正卻不願意。他通過網路接散活,也參與一些微電影的拍攝,處在四處打零工的狀態。

憐心是鼓足了勇氣,才對周正表白的。

可是擺明了,周正拒絕了她。雖然他是以一種親昵的方式,卻還是拒絕。

直到有一天,周正跑來找憐心,興奮地告訴她他要去做攝助了。

憐心不明白一直養尊處優的周正,怎麼會去做攝助,還那麼興奮。

她說那不是很苦很累,還要每天被人使喚,你這公子哥的脾氣受得了嗎?

周正說受得了,為了她,我什麼也能幹。

憐心立刻察覺到了。為了誰啊?

周正說到那個人的名字,讓憐心覺得他有點感冒發燒。

他說愛上的那個女人,竟然是白鷺。

那個極紅長相極美的女演員,明澈至極的眼睛,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個性張揚,獨立特行。曾經介入過另一對藝人間的戀情,被人罵小三,可她什麼也不辯解,只一心一意愛。沒想到戀人臨陣叛變,竟然又重回舊人懷抱,還為表忠誠立刻登記結婚,大擺宴席迎娶新嫁娘。

這一切不過是短短一個月的事情。她拆散了別人,沒有道德;她被人拋棄,只是活該。眾人都在表揚那一對新人愛情的回頭是岸。把所有的罪責都給她背著。白鷺不哭不鬧只淡淡回應,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他。我不會後悔。也不再愛他。

從此江湖兩相忘。愛也濃烈,散也乾淨。

周正說我就是喜歡她這股勁兒。所有人都罵她的時候,我也不喜歡她。等她在電視里對著整個世界說出這幾句話,忽然就覺得我喜歡她。

這,也可以算是喜歡嗎?只是追星的衝動,好不好?

但是周正,他從來不追星,更不會無緣無故地衝動。他一旦認定他喜歡白鷺,就開始謀划要怎麼接近她,怎麼追求她。他的思考根本不是衝動,就是一個男人為了追求心愛的女人在動用全部智慧。

做攝助也是為了追求她嗎?

當然,周正很為自己的聰明而得意。我不是去做一般的攝助,他是鬼木的御用攝影師。而鬼木的很多片子里都有白鷺。我肯定會見到她,再讓她慢慢愛上我的。

彷彿是咫尺天涯的距離,卻被周正的幾句話輕鬆地跨越了。

那一步周正邁出去了,而且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以他的才智,很快就被鬼木看中要他去做導演助理。周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己經見到了白鷺。雖然他根本沒有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只能在片場偷偷地看她拍戲,笑,吃東西的樣子,但他己經很滿足了。

所以米珍芳提到鬼木,憐心不由就想到周正。

他縱使不愛她。她卻在心裡念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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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襲駐顏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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