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是非
古雲畫聞之面色一僵,任憑兩頰嫣紅的胭脂膏也蓋不住瞬間湧出的灰白之色。塗著蔻丹的手指緊緊攥著腰間綴著的明月佩環,古雲畫小臉忿忿的僵在原地。她刺著猩紅的美目狠狠去刮擁著傅驪駱說笑的古墨畫,一顆清淚簌簌的落下來。
梅老夫人怔了怔,抬眼朝古墨畫瞪去:「你個小人家家的懂什麼!再要胡言亂語看我不打你。」邊說邊拿手上的拐杖嚇唬古墨畫,見古墨畫一臉俏皮的吐了吐舌,她又頭大的回身挽古雲畫的手,語重心長的安慰道:「你墨兒妹妹是個有嘴無心的,你們自小長在一處,你應當知曉她的脾性。能嫁進東陽王府是多少人肖想不來的,你是個有福氣的。也虧的你父親有心為你張羅。這不,為了你的婚事,硬是讓我這把老骨頭跑這一遭,可見你父親對你的重視,你可千萬別為的墨兒幾句玩笑話就生了悶氣。這般漂亮的一張臉,生氣可不美了。」
「這墨兒還小,說起話來嘴上也沒個把門的,等回頭嬸娘替你好好收拾她。」小梅氏心思婉轉,也忙的湊上前安慰,一邊又指著古墨畫厲聲斥責:「回頭告你爹爹,看他怎麼治你。」
古墨畫雖不是從小梅氏肚裡出來的,可這小梅氏膝下無子,遂就把她當成了親生的女兒疼。說起來自這古墨畫出生之日起,小梅氏照料古墨畫倒被旁人都要盡心些,便是古墨畫的親娘陳姨娘也不如她對古墨畫上心,所以在古墨畫心中,這嫡母小梅氏自是比親娘還要親,她說什麼,古墨畫無不聽的。
見小梅氏生了好些怒氣,古墨畫不免低垂了腦袋,拉著傅驪駱手臂小聲嘀咕道:「那雲畫姐姐果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這般愛裝模裝樣,我不過隨口說了兩句實話,她倒好,硬是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樣子,害的我被祖母和母親訓斥。可見我命里同她犯沖,若不是想來看看兮姐姐你,我才不惜得來這一遭呢!還不如在那鄉下地方隨性自在的好。」
傅驪駱剛安慰了她幾句,便見最後頭的絳色圍幄小馬車上行下一水蛇腰的中年婦人,扯著古墨畫的手袖,傅驪駱側身到古墨畫跟前咬起耳朵來,「那婦人是誰?可也是你府上的姨娘?倒是眼生的很。」
傅驪駱早就聽人提起過,那位七品芝麻官的二伯伯是位瀟洒風流的主兒,雖然他官職不高,但奈何人生的風流倜儻,府中雖只有一妻二妾,但通房丫頭足足有七八個,除去上次來的陳姨娘也就是古墨畫的親娘,其餘女眷,傅驪駱倒不曾見過。
揪著襖裙上的瓔珞穗子朝那去看,古墨畫眯著眼悠悠道:「我家裡的姨娘小妾夠多了,哪裡還供的了這尊菩薩!」
看傅驪駱愕然蹙起的眉尖,她拉著傅驪駱的袖子又道:「那是婉清表姑,她第二個男人舊年春節上剛沒了,然家中兒子兒媳又都不待見她,她沒的辦法故找尋上了祖母。祖母最是個面軟心慈之人,見她孤苦可憐,便一直留她在家中小住。我家中的那幾位姨娘可不是省油的燈,見來了這麼一位嬌媚的女子,沒的幾個天天纏在一處打嘴刻薄。就上回我們上京一趟,回去便知家裡又生了好多的糟心事,祖母甚是鬧心,遂趁這次機會帶她來你府中躲躲清凈。省的她們在一處惹是生非又起齟齬。」
傅驪駱看古墨畫嗔惱的小模樣,又聽她主動談及自己家中那幾位不省事的姨娘們,想起古墨畫的親娘陳姨娘上不得抬面的小家子氣,傅驪駱心下不免同情起古墨畫來,這俗話說的好『投胎是門技術活』,古墨畫樣樣不落人下,可偏偏就是時運不濟,投錯了胎投到了陳姨娘那般作勢的小人肚裡,在陳姨娘跟前,古墨畫總是少於寡言的,現下陳姨娘沒跟來,這古墨畫話語都被前時多了好些,人也顯得活潑肆意些。
傅驪駱不由得心下嘆氣,拉古墨畫的手,正寬慰了幾句,話還未說完,便見眾人徐徐走了過來。小梅氏挽著古雲畫,那婦人親昵的挽著梅老夫人,四人面上皆是神色舒展,傅驪駱拉古墨畫駐足立在廊階口,淺笑著朝那婦人打量了一二,瓜子小臉,狹長的丹鳳眼,皮膚較鄉下婦人白皙了不少,身上著一件不舊不新的水粉色金錢紋褙子,頭上簪了根斜雲髻,發上只戴一支極普通樣式的珠翠,隨著她雙膝如柳似楊的擺動,那不堪一握的水蛇腰扭來拂去,平添了好些萬種風情!
但又憑生了好些輕浮狐媚樣。
傅驪駱凝眉,不喜。
見容色極盛的少女朝自己看來,那美婦人不由得身形一盪,捏著帕子心下惴惴的。梅老夫人笑容可掬的握那婦人的腕子,親親熱熱的為傅驪駱介紹道:「這是你婉清表姑,見我和你嬸娘要上京來,她也想來見見世面。倒也不用費心再騰一個院子給她,這陣子就跟著我住便是。」
傅驪駱淡笑著頷首,算是同意了梅老夫人的提議。
什麼狗頭嘴臉的表姑表姨也費的著讓自己遣人替她收拾獨門獨院?
這婦人端的一副乖順的樣子,可一舉一動皆顯輕浮,沒的是個惑主的貨色!
心想著,她就挽著古墨畫入垂花門。
只依稀聽到梅老夫人扯著尖利的嗓子在後頭問『怎不見鈺哥?』,『可又是半路溜下馬車耍完去了?那個猢猻,看回來我不打他。』
跨步進門,古墨畫壓低嗓子緊了緊傅驪駱胳膊,不覺捂嘴輕笑:「鈺哥哥早在玉溪東門的積雲巷就下馬去了,祖母跟母親現下才反應過來有什麼用。」
看古墨畫狡黠的眸子閃爍,傅驪駱伸手擰了下她軟軟肉肉的腰腹,笑罵『你真是個促狹鬼,平日里的柔順都是裝出來的么?時下倒是現原形了。』古墨畫憋的滿臉通紅,笑著露出米粒白細細整整的牙齒,笑嘻嘻攏傅驪駱的手臂:「鈺哥哥要跑,我哪裡看的住,我又不曾同他一個馬車,便是想攔也攔不住的。」
古柏鈺雖是嫡長子,但對古墨畫這個庶出的妹妹真是打心眼的疼愛。不論在外頭得了什麼寶貝,總要帶回來任她挑選一二。便是她想吃幾十公裡外的『雪花梅子糕』,他就算摸黑都要去買了來擺在她跟前,他那般另眼相待頻頻引得府中幾個小庶妹眼紅的跟什麼似的。每每那時,府中一慣喜歡捻酸吃醋的杜姨娘,總是打嘴教訓那幾個不肖事的妹妹,扯著青筋凸起的雪白脖頸揪他們的耳根子冷呵『你們這些個不長眼的東西,哪裡敢同你們墨兒姐姐比,她是運氣好,自小養在嫡母跟前,便是從旮旯窩爬出來的,既得了嫡母的青睞那自是不同,怨不得你們大哥哥寵著她。』云云....
末了,那古柏鈺氣性上來便一角踢翻了廊下花盆,掬著嗓子懟上去『我願意給哪個妹妹就給哪個妹妹,你杜姨娘一個下賤奴才也敢管本少爺的閑事,等日後掌了家,你是頭一個要被攆出去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傳進古墨畫父親口中,那古柏鈺又少不得挨頓板子。
古墨畫先前也苦勸著他嘴上嚴謹些,行動上規矩些,但勸了好幾月收效甚微她便主動放棄了。
合著,他也下了保證。絕不會做出有辱家風之事,至此,古墨畫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底替他遮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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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一眾女眷去了各自的院子規整妥當,傅驪駱也抬腳去了自己院子。
至晚膳時分,前頭侍奉的婆子來稟『前廳已擺好席面,只等大小姐前去便可用膳。』,傅驪駱揪著額角從幔帳里爬起,只聽得蔓蘿立在那處告訴『大小姐身子不適今兒不便前去,等明後日身子漸好了,再辦桌盛宴請老夫人,二夫人吃酒也是可以的。』
婆子應是前去。
此時的偏廳已然擺好飯桌,闊敞的八扇廳窗全數打開,絳墨色帷幔下的犄角擺一支半人高的蘭底氫化汝窯的大花瓶,裡頭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富貴又溫馨。
菜肴鮮果已布齊,古錢引眾人落座,吩咐侍奉的婆子溫酒,又轉頭看李嬤嬤,「挑幾樣大小姐喜歡的小菜,用不透風的錦盒裝去給逸風閣,囑咐她好生歇息。就說現下她祖母和嬸娘都來了,她一下子平添了二個得力幫手,且讓她安心養著,便是閑散幾日也是可以的。」
李嬤嬤笑著應聲,拿五彩鳳的錦盒做樣子撿了幾樣進去,她心下清透的很,這些個大魚大肉的大葷佳肴大小姐哪裡看的上!這府中誰人不知大小姐的吃食等物一應是小庖廚準備的,那些個都是精細的很。但老爺這般做,無非是讓大家知曉大小姐終究是大小姐,是這府上的嫡女,身份和地位在這府中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古雲畫從眼前的白玉碟中夾起一塊鳳梨汁醬排骨到梅老夫人碗中,又舀一勺桂花釀白鱔羹到小梅氏碗中,忍不住幽幽的咬唇輕笑道:「雲畫自幼便羨慕長姐,她雖自幼失了母親,但能得父親這般疼愛也是讓人艷羨的,不像我....」話說道一半,她又止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冷不丁見古雲畫這般感念傷懷,他們都頗有些不自在。只古柏鈺一人大剌剌的埋頭吃將起來,時不時又覆到一旁的古軒耳邊說幾句,古軒低垂著腦袋,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撥著筷著,至於古柏鈺說了什麼,他全然一個字沒聽進去。
古心月起身為古錢斟酒,不由得趁機諷刺古雲畫:「二姐姐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父親苛待了你似的。總歸做人是要講良心的,紅口白牙的嘴一張便來,這可萬萬使不得的。」因嫉恨古雲畫生母楊姨娘當初的所作所為,這古心月當真是恨毒了古雲畫。只要一有機會她便要尋她的晦氣。
朝古錢鐵青的面色看去,古雲畫攥緊衣角爭辯:「心月妹妹莫要挑撥,我幾時說父親苛責我了,父親心下對我等子女自是一碗水端平的。長姐自幼聰慧機敏,人又生的極好,父親不免多疼了她二分,這原也是事實。哪像某人,臟泥地里出來的腌臢貨,也配在這說嘴,真是沒的打臉!」
話音剛落,便聽見『砰』的一聲,一青花瓷的大碗在地上碎開了花。
「不想吃飯便滾出去。」古錢晦暗著臉面,一掌垂在八仙圓桌上,眾人看叮噹作響的碗碟餐具,皆垂頭不語默默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