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即被欺
大歆朝,正統五年,平京城,汪府皓月堂。
侍女香梨端著一個盤子進來道:「三小姐,太太命人送了些上好的酥酪來。」
穎姝心中想著國家大事,面上便麻木地回道:「放著罷。」
陳媽媽那記中老年婦人所獨有的尖利聲音響起,「姑娘年紀小腸胃弱,怕是吃不了這些硬生生的東西罷。」
說罷,她緊趕著上前,隨手拿起兩塊酥酪分了出來,將剩下的一整盤子端在自己懷中,喜滋滋道:「莫不如讓老婆子收了,給我那小孫子吃。」
穎姝很是無奈地點點頭:「媽媽說的是,那便拿去罷。」
陳媽媽應著,喜滋滋的下去了。
香梨冷冷哼著一聲,啐道:「呸,什麼東西,仗著是太太的陪房便這般囂張,姑娘也能忍?奴婢真是想給她幾個大耳刮子才是。」
穎姝盯著門口的方向,許久才緩緩出言道:「陳媽媽,是資歷久的人,且忍忍罷。」
忍,是她自穿越的兩個月以來,悟出來的第一個豪門生存法則。
蓋因穎姝現在的身份,是有些尷尬的。
雖然名義上是內閣閣老汪瑛的嫡出三女,實際上卻和庶出也沒什麼區別,因為她已經亡故的生母平氏只是個平妻。
兩個月前,汪家從蘇州城舉家搬入平京城,走水路時遇到水匪,平氏給太太劉氏擋刀而死,原主也因此落水而亡。
穎姝迷迷糊糊了兩個月才漸漸接受了穿越的事實,表現在眾人眼中卻是因生母亡故而哀傷過度,老太太彭氏動了惻隱心,親自找了劉氏談了許久。
劉氏一從老太太屋裡出來,便紅著眼睛命人將穎姝挪到自己的皓月堂里養著,嘴上還念著要當親生姑娘對待,但穎姝畢竟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大姑娘了,這母女感情如何能輕易培養出來?
再加上汪家剛剛回京,劉氏要忙著理事應酬,便更加有心無力了,她私下裡一琢磨,便將自己的陪房陳媽媽指過來照顧穎姝。
陳媽媽來了不過三日,就不把好脾氣的穎姝放在眼中了,劉氏送來的好東西,穎姝還沒享受到,就全歸到了她的口袋中。
若是穎姝偶爾提出什麼需求,她就會埋怨穎姝不好伺候:「姑娘也該當懂事些,太太待您雖好,只是您也該為太太省些才是。況且小女哥兒,不當嬌奢。」
古代大戶人家的保姆媽媽,雖然本質上是下人,但是卻承擔著教養餵養的責任,所以通常情況下,若是的小姐公子有什麼不對的,保姆媽媽是第一時間出面教育的人。
所以穎姝沒有立場去教訓陳媽媽,只能硬著頭皮笑一笑,盡量不去麻煩她。
對此情景,穎姝身邊的兩個侍女香梨與杏子都心中不忿,明裡暗裡告狀了許多次,而穎姝只是笑著說:「再等等。」
而她等待的機會,很快便來了。
這日,劉氏破天荒過來看望穎姝,「姝姐兒啊,身子恢復的如何了?」
陳媽媽殷勤的圍在周圍,緊緊盯著穎姝,生怕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於是穎姝很知趣的展現出自己的乖巧:「謝母親關心,我已然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怕你不能休息好呢!」劉氏微微一笑,大概是想要極力擺出一副溫柔和藹的樣子,雖然很是違和。
她話鋒一轉:「姝姐兒,過些日子,不若出門見識見識?咱們家剛到京城,這京城中許多人家都不知曉你們姊妹幾個,這以後可是不行的,再過個把月,成國公作壽,福昌公主說要見見你們姐兒幾個!」
這位福昌公主不是外人,正是她二姐的未來婆婆。
穎姝的父親汪瑛共有妻妾四人,正妻劉氏育有大姐兒穎嬛、大哥兒汪湛和二哥兒汪漸,平妻平氏育有三姐兒穎姝,王姨娘育有二姐兒穎嫦,還有個無子無寵的楊姨娘。
大姑娘穎嬛被聖人賜婚給了和王,過了門便是王妃;二姑娘穎嫦許配給了福昌公主的庶子,雖說是庶子,可福昌公主沒有嫡出的哥兒,這位庶子也是前途無量。
相比之外,穎姝雖然出身比二姑娘還高些,婚事卻低了一頭,被許給了昭明公主與永福侯的二公子沈斌,聽著是比公主的庶子要強,但不能繼承爵位,到底差了幾層意思。
提到沈斌,穎姝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很熟悉的樣子,但可惜她不是專門學歷史的,雖然看過的歷史書不少,但早就忘的差不多了,對於歆朝這個朝代,只隱約記得肅宗與張禧妃那些花邊新聞,除此之外都不記得了。
算了,想不出來就不想了,知道能出門,就是好事,穎姝心中不覺歡呼起來,若不是這具身子確實總是三病七痛的,她早就想出門透透氣了。
心中這麼想的,但她面子上還保持著柔順恭敬:「全憑母親做主就是了,只是我自從落水,許多事情都忘了,怕給母親丟人……」
「哎呀姝姐兒,你沒的怕什麼?」劉氏勸慰著穎姝:「你跟著我,跟著你大姐姐,總不會差的。」
穎姝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劉氏樂呵呵的示意身邊的孫媽媽將手上的紅木盒子拿來打開,只見裡頭躺著一隻紅石榴樣式的頭面。
她拿起頭面,對著穎姝的髮髻上比劃著道:「這是我命人新在四寶齋打造的點翠紅寶石榴頭面,顏色怪是鮮亮,你戴著正合適。」
穎姝蹲下身子行禮,「謝母親關心。」
「好,好。」劉氏對穎姝的省心很是滿意,正準備和便宜女兒再聯絡一下母女感情,門外又傳來了通報的聲音,劉氏只得風風火火地回去了。
穎姝很是自覺地看著下首眼中冒著金光的陳媽媽,「這頭面不若媽媽幫我收著,我頭髮少,經不得這麼沉的。」
陳媽媽喜笑顏開,嘴咧的像個猴子:「好好好,姑娘都這麼說了,老婆子必得應才是。」
穎姝看著陳媽媽遠去的背影,心中想著《紅樓夢》中的迎春小姐,怪不得在野史話本子里古代的乳母媽媽大多都是丑角。
幸好,這丑角也存在不了太長日子了。
穎姝這邊剛一宣布身子大好了,那邊就被送到大姑娘穎嬛的芙蓉館中,重新學習寫字女紅等閨閣技藝。
穎嬛是汪家眾姐妹兄弟中最年長者,就和許多家庭里長子長女一樣,都喜歡擺譜教訓弟妹,但性格爽朗,待人真誠,很是招人喜歡。
不過五日的功夫,穎姝的書法便提高了不少。
「姐姐教的好,也有我努力的緣故。」
穎姝很會察言觀色,她發覺大姐很喜歡弟妹對她的親昵,只不過兩個弟弟都是男子,而二姐素來不肯往來,便決定將這個光榮的重任交給她自己了。
「你這皮猴兒。」穎嬛笑罵道。
她被穎姝這幾日以來連番的花言巧語給哄得很是高興,看著妹妹那般的撒嬌,深刻的感受到了作為長姐的意義,心裡升起幾分溫暖,便忍不住對穎姝更加親近了些。
她想起一件事情,對穎姝叮囑道:「姝姐兒,想來母親也與你說了,後日福昌公主的駙馬成國公做壽,邀請了咱們姐妹幾個,你回去后好好選些體面的首飾,可別這一身了,忒素凈。」
「嗯。」穎姝心中暗喜,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動人可愛,「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些好的頭面首飾啊?」
穎嬛很是疑惑:「母親不是給你打了許多頭面首飾了么?我瞧著那一套點翠紅寶石石榴的便不錯,又華貴又大方。」
穎姝眼珠子繼續轉著,一副為難的樣子,聲音更是小小的,語氣頗為委屈。
「陳媽媽說我年紀輕、頭髮短,戴不了那麼沉的頭面,會損頭髮,就給我收著了,說是等我頭髮多了些再戴。」
她指了指自己髮髻上的那隻銀簪子,「陳媽媽說,母親給的那些頭面都忒沉了,這簪子輕,不傷頭髮,只給我戴這個。」
這話里八分真二分假,聽得穎嬛一雙姣好面容泛起了明顯可見的怒氣,她當即起身,憤怒道:「竟有這般的事情,這也忒欺負人了些。等著,我這就去找母親說理去。」
穎姝則是一副懵懂樣子,活像個呆兔子一般,只歪著脖子探問道:「姐姐……怎麼了啊?陳媽媽不是為了我好么?」
穎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這小傻子,你怎麼就那麼放心陳媽媽啊?」
「陳媽媽不是母親的人么?」穎姝繼續眨著眼睛,一副不解的樣子:「母親的人怎麼會待我不好哇?」
穎嬛聞言,心中暗自升起了一團疑影來。
她不敢耽擱,當即便拉了穎姝去主院找到了劉氏,一照面便將此事的頭尾都講給她聽。
「母親也忒不明白了些。」穎嬛攙扶著劉氏走在前面,低聲說道:「雖說是剛剛搬到京城忙碌些,可您既然答應了祖母,便不當疏忽照顧三妹妹。這若是三妹妹是個惹事的,只怕是早就鬧到了祖母那裡,到時候您只怕是免不了一頓斥責了。」
劉氏啐罵道:「這天殺的老貨,仗著是我的陪房便像個拿了耗子的貓似的囂張個沒完,我以為派她過去還能管住那些小的,誰知道竟是這麼個境況。天可憐見的,我待那三丫頭可是真真好的沒說了,今天我非要弄死那老貨才是,不省心的東西。」
「所以說三妹妹是個省心的啊!」
穎嬛素來知道她這個母親,能幹是能幹,不過脾氣略有急躁,這等子小事從來經不過大腦,往往是大事才明白些,這樣的性子當個男子倒是合適,當個女子,便是難免不好。
她忍不住耐心提醒:「所以母親更應該拿三妹妹當自己親生的才是啊,二娘可是為了您才去世的,咱們理應好好照顧三妹妹。且我瞧著三妹妹性子軟弱無爭,自從落水之後,膽子更是小的跟個小老鼠似的。這般性格,您養在手裡也省心不是?將來若是能在昭明長公主府混的好些,您手裡也多份助力。」
「我明白。」劉氏點頭應下,心中卻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來,「陳媽媽是知道我性子的,這般損害我名聲的事情,她倒敢做?沒得活膩了。」
「這是母親自己不謹慎。」穎嬛挽著劉氏,耐心的解釋道:「我方才派人去查了查,那陳媽媽不是有個兒子么?她兒子是個不省心的,與那王姨娘房中的一個叫做小崔的女使有了首尾,怕是被那王氏給拿這件事情給扣住了罷。」
「那我倒是不能不管了!」劉氏面上的不忿之色越發明顯,「那賤人還敢把手伸到我這裡?」說罷,劉氏便是一副要出去拿那王姨娘問罪的神情。
穎嬛見此便是忙地按住劉氏,勸說著:「母親可糊塗了?您這直接去找王姨娘,這算是什麼?若是王姨娘找了父親,您不就……」
劉氏急躁道:「那我如何?難不成竟是忍著?」
穎嬛很是無奈,不過也是對著劉氏貼耳小聲說了許多話,才使得劉氏安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