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袖子底下見真招
公主的車輦停在門前,立即有兩個十七八歲的侍女下車,我躬身行禮。她們看到我的裝扮,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立即又流露了滿意之色,向我微露了笑意。看來紅姑的做法也對,人的衣冠人的禮。
兩個女子侍奉公主下車,一身華服的平陽公主立在了我面前。眉梢眼角處已有些許老態,但儀容豐瞻華美,氣質雍容優雅。
她柔聲道:「起來吧!今日本宮是專來看歌舞的。」我磕了個頭,起身領路,恭敬地道:「專門辟了靜室,歌舞伎都在恭候公主。」
方茹、秋香見到公主很是拘謹,公主賜她們坐時,她們猶豫著看向我,我微點了下頭,她們才跪坐下。李延年卻是不卑不亢,恭敬行禮,坦然坐下,公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立即道:「這是操琴的樂師,姓李名延年。」公主點了下頭道:「開始吧!」我道:「這套歌舞比較長,平日我們也是分幾日唱完,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從頭看,還是指定一幕呢?」
平陽公主看著已經站起的方茹和秋香道:「就撿你們最拿手的唱吧!」方茹和秋香忙行禮應是。
秋香先唱,是一幕將軍在西域征戰時,月下獨自徘徊,思念公主的戲。秋香的文戲的確比她的武戲好很多,但更出彩的卻是李延年的琴聲。
這是我第一次命李延年為客獻曲,而且特地用了獨奏,因為他的琴藝,整個落玉坊沒人可以與之合奏。
弦弦思念,聲聲情,沙場悲壯處纏綿兒女情,彼此矛盾又彼此交映,秋香在琴聲的引領下,唱得遠遠超出她平日水平。
方茹與秋香合唱一幕送別的戲,方茹這幕戲本就唱得入木三分,再加上李延年的琴聲,立在公主下首兩側的兩個女子眼眶都有些發紅。公主神色也微微有些發怔。
方茹和秋香還未唱完,門就被人拉開,公主的僕從道:「霍少爺求見公主。」他話還沒完,霍去病已經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公主笑道:「你還是這急脾氣,被你舅舅看見又該說你了。」
霍去病隨意行了個禮,笑坐到公主下首,「他說他的,我做我的,實在煩不過,躲著點也就行了。」
公主道:「躲著點?你多久沒有給你舅舅請安?我怎麼記得就過年時你來拜了個年,日常都專撿你舅舅不在時來,這都快半年了,好歹是一家人,你……」
霍去病忙連連給公主做揖,「我的好公主舅母,您這就饒了外甥吧!進宮被皇後娘娘說,怎麼連一向對我好的舅母也開始說我了?以後我可不敢再去公主府了。」公主搖搖頭,繼續聽歌。
公主一扭頭,霍去病的臉立即從陽春三月轉變為寒冬臘月,冷著臉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狠狠地盯向我的眼睛。
我裝作沒看見,側頭看向方茹她們,他卻目光一直沒有移開。好不容易挨到方茹唱完,方茹、秋香、李延年三人都跪在下面等候公主發話,他的目光才移開。
「唱得很好,琴也彈得好,不過本宮不希望這出歌舞再演。」方茹、秋香聞言,臉上血色立即褪去。
公主看向我,我忙起身跪到公主面前磕頭,「民女謹尊公主旨諭。」
公主笑著點了下頭,揮手讓方茹她們退下。她細細看著我,點頭贊道:「好一個花容月貌,偏偏還有一副比干心腸,也算有勇有謀……」
霍去病起身走了幾步,挨著我並排跪在公主面前,打斷了公主的話,「去病要給公主請罪了。」說著請罪,臉上神色卻仍是毫不在乎。公主驚訝地笑道:「你也會有錯處?你們去看看今日的日頭是否要從東邊落了。」兩名侍女行禮應是,低頭退出了屋子。
「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去病和這位金姑娘初次相識講起……」霍去病一面說話,一面在袍袖下探手來握我的手。
漢朝服飾講究寬袍大袖,我們垂手跪下時兩人的衣袖重重疊疊在一起,正好方便了他行事,我驚覺時,他已經碰到我的手指,我立即曲中指為刺去點壓他的曲池穴,他笑對著公主說話,手下反應卻很是迅速,避開我中指的一瞬掌壓我掌心,然後立即合攏將我的手收到了他掌中。
他還挺得意,笑著側頭瞟了我一眼,手輕捏了下我的手。我抬頭看向公主,公主正聽到緊張處,盯著霍去病,眼睛一瞬不瞬,似乎她也正在被沙盜長途追擊,生死一線。
我撤了力氣,手放軟儘力縮向他掌中,他說話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下,側頭微帶納悶地看了我一眼。
我低垂著頭跪著,一動不動,慢慢但用力的把我的指甲掐向他手心,拜紅姑所賜,我有三個指頭是「纖紅玉指長」。他眉頭皺了下,我嘴角含著絲笑,倒看你忍得了多久。
「……可我們又迷路了,沙漠中沒水又不認識路,肯定是九死一生的……哎喲!」他忽地一聲慘叫,公主正聽得入神,被他一聲慘叫嚇得差點跳了起來,我也被他嚇得手一抖,緊張地看向公主,再不敢用力。
公主驚問道:「怎麼了?」霍去病依舊握著我的手不放,「覺得好象被一隻心腸歹毒的蠍子咬了口。」公主一驚就要起身,我忙回道:「這屋子裡點著熏香,公主來前又特意仔細打掃過,任何蟲蟻都絕不會有。」
公主卻仍舊是滿面驚色,想起身的樣子,我無奈下,求饒地看了霍去病一眼,輕輕捏了下他的手。
霍去病笑著說:「啊!看仔細了是不小心被帶鉤颳了下。」公主神色放鬆,笑看著他道:「毛手毛腳的,真不知道你象誰?後來呢?」
霍去病繼續講著,我一肚子火,欲再下手,可指甲剛用力,他立即叫道:「毒蛇!」我一嚇趕忙縮回。
公主疑惑地問:「什麼?」他一本正經地道:「沙漠中毒蛇,毒螞蟻,毒蜂什麼的不少,又很喜咬人,不過只要你一叫,他們就不敢咬了。」公主一臉茫然,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他又繼續講他的沙漠歷險記。我心裡哀嘆一聲,算了,形勢比人強豈能不低頭?由他去吧!他也鬆了力道,只是輕輕地握著我。
等他一切講完,公主看著我問道:「你說她編排這個歌舞是為了引你注意?」他道:「正是。」說完也側頭看著我,眼睛卻第一次寒光逼人,冷厲的脅迫,握著我手的力道猛然加重,真正疼痛難忍,我腦里念頭幾轉,忙也應道:「民女膽大妄為,求公主責罰。」他眼光變柔,手上的力量散去,看向公主道:「這所有事情都是因去病而起,還求公主饒了去病這一次。」
公主看看他又看看我,輕抿著嘴角笑起來,「好了,都起來吧!本宮本就沒打算怪罪金玉,也管不過來你們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自個瞎忙活一通,本宮倒樂得聽個故事,只是第一次聽聞有人竟然能驅策狼群。」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道:「這沒什麼希罕,走獸飛禽與人心意互通古就有之。春秋時,七十二賢之一,孔子的弟子公冶長就精通鳥語,後來還做了孔子的女婿。舅父因自小與馬為伴,也是極知馬性,驅策如意。西域還傳聞有能做主人耳目的鷂鷹。」
公主釋然笑道:「是呀!你舅父的那匹戰馬似乎能聽懂你舅父說話,你舅父只要抽得出時間就親自替它刷洗,有時邊洗邊說話,竟然象對老朋友,我看你舅父和它在一起時倒比和人在一起時說得話還多。」
我試探著抽手,霍去病未再刁難,只是輕捏了下就鬆開。我向公主磕頭謝恩,他也俯身磕了個頭,起身坐回公主身側。公主看著他道:「你去年說著去山裡狩獵,原來卻是跑了一趟西域,這事若被你舅舅知道,不知道如何是好?」
霍去病哼了聲:「皇上許可了的,誰敢說我?」公主輕嘆一聲,對我道:「本宮歌舞看過,故事也聽完,喚她們進來服侍著回府。」我忙行禮起身喚侍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