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風輕雲淡

茶茶想，為什麼要用魂術呢？

兩張紙牌，一左一右，背面漆黑鑲著銅邊，正面法陣用紫色墨水塗畫。布里克既不念咒也不說話，只是用指頭輕點右牌，戳出一隻淡藍色幾乎透明的靈魂。

冥府隨處可見的無意識靈魂。

靈魂鑽出紙牌，落在地上，悠悠站定。

布里克輕點左牌使它飄出。法陣向下，黑色向上，毫無停頓地滑翔到韓墨頭頂，阻斷了飛束下來的光芒。

輪迴被迫終止，無意識的韓墨靈魂站在那裡，靜靜等待。

光芒回歸天上之後，似乎並不甘心，又降下一縷，打在了布里克帶來的靈魂身上，輪迴再次進行。

「阻隔了星辰的光芒……」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超出了茶茶知識範圍，「為何要替換，『在這裡活下來』的靈魂不是直接帶走就好了嗎？」

「因為他沒向上面打報告。」木熙替布里克回答了，他看著身邊這位再三打破第一印象的鬼差大人，說道：「用其它靈魂替換韓墨，是不想驚動玄王吧。」

布里克沒有回答。懸在韓墨頭頂上的紙牌發出光芒，罩住靈魂，一點點將其拽入。他接過飛回的卡牌，看了看牌面，確認回收完畢。

而另一張正在空氣中溶解。

小船靠在岸邊，風停氣熄，一切歸於平靜與純白。布里克轉身，什麼說明也沒有，徑直走向忘川河。

「茶茶，我問你，以前有這樣的例子嗎，鬼差來自暫留地？」木熙見布里克走遠，問道。

茶茶搖搖頭：「沒有，木熙，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你是指『病態的普通人』這句吧。」

茶茶嘆氣，對木熙說道：「不該這樣，會出問題。」

「韓墨可是一心向善，應該不至於。」木熙安慰道。

茶茶不置可否，只好點點頭接受木熙的說法，並且賞了他一個巴掌。這巴掌突如其來，讓木熙有點懵。

「你是不是打習慣了？」

「你剛才摸我頭了是吧。」茶茶用手指戳著木熙的胸口，擺出咄咄逼人的架勢：「放肆，再怎麼說，我可是你的前輩，不是小朋友！」

木熙真是啼笑皆非，「你反射弧還真是長啊。」

「當時沒理你，是給你留面子。」茶茶別過臉去哼道。

「喲。」木熙笑道：「那還真是感謝你，我的茶姐666……好啦，現在該走了，話說獎品怎麼處理？」

茶茶環顧四周，純白的地面上放著《雲圖》、地球儀和七彩石，東西還真不少，由於易主，因此並沒有消失，茶茶想了想，乾淨利落地說道：「木熙，拜託你啦！」

說的還真是輕巧啊。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木熙抱著地球儀、兜里裝著七彩石、腋下夾著《雲圖》走了三四里地，到了電車站，總算可以歇一歇了。

木熙東西一丟，倒在長椅上，正要伸手搽汗，茶茶就遞上了紙巾，「啊……謝謝。」他接過來，嗅到葛鄉花的味道。

「『啊』什麼啊？」茶茶覺得木熙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木熙的確不清楚，方才看見茶茶遞上紙巾的笑臉，有一瞬間晃神。他擦盡額頭上的汗珠，不顧形象，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雙腳伸出，背部抻直，雙眸漫無目的瀏覽著。

奇妙怪異的既視感再次襲來，如同電流，在每一條神經末梢的大小分支上觸髮針刺感。他只是覺得牙齒癢，並無痛苦。

站台的午後空曠安靜，只有木熙和茶茶坐在那裡。巨大的低集雲浮在空中，是如暖白。兩人感受著微風的清涼，同時喜歡上了冥府的永夏。爬山虎漫過站台，攀上雨棚，遮出綠蔭一片。對木熙來說，這的確是可圈可點的景色。

茶茶雙手搭在腿上，端正的坐著，她的臉上總是帶著笑意，似乎一說話就會傳播歡樂。那些不好的回憶和霧霾般的失落，都丟進風裡。有時候茶茶會覺得，暖陽下的冥府其實挺美，暗沉的銅色最好保存陽光，所以看上去每棟建築都無意間帶上了一絲溫存。「木熙，我們去逛逛吧。」

「喂。」木熙指了指地球儀：「我可以抱著它陪你逛一下午，但請來年的今天為我上三柱香。」

茶茶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她看著汗流浹背的木熙，說道：「城府世界是沒有『年』的。」

木熙總算調勻了呼吸，沒有直接回話，他在享受感官帶來的愜意。電車軌道上綻放的光點，以無法察覺的速度移動著，木熙開口：「想過為何這樣嗎？」

「我們討論過這個話題。」茶茶調整了一下坐姿，低下頭又抬起來，她搓揉著自己的掌心，回答：「這樣城府的居民就不會覺得時間漫長，漫長到像是詛咒一樣。」

木熙起身坐正，雙臂搭在靠背上，望著前方梯田般向下延伸的街道和大廈，應道：「嗯，的確是詛咒，但是只要開心不就好了嗎，哪天不想『存在』了，就化為虛無，徹底死去。」

「你怕嗎？」

「怕什麼？」

「怕死？」

「你這問題……你以為我是怎麼死的？」

茶茶搖搖頭，看著木熙說：「怕真正的死亡嗎？」

木熙回過頭來，看著天空。他得好好想想這個問題，茶茶說的是以前呢還是現在呢。低下頭，看著地面斑駁，木熙還是做了認真的回答：「以前不怕，現在害怕。」

「我也是。」茶茶淺笑著，把目光從木熙的身上移開，眺望冥府最遠的地方，「生前……生前非常想要死去，一萬次也好，還是一千萬次也好，只要能死，我就會不停地祈禱。」

木熙想，茶茶終於開始真正的坦白了。沒有錯愕也沒有追問，他依舊悠哉地靠在長椅上，等待茶茶的后話。

「對生前的我來說，活著就是折磨，所有人都嫌棄我，懼怕我，如同瘟神一樣的存在你能理解嗎……整個星球，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茶茶還想說下去，可忍住了。她抓緊手臂，眼神暗淡。

「至今為止，你的快樂全是裝出來的嗎？」木熙插話。

「木熙，你是說我在騙你嗎？」茶茶咬緊嘴唇，「我是真的快樂……跟莉西婭在一起、跟習玖姐在一起、跟艾美在一起、跟……跟你在一起，都是真的……」猶豫，在陰與光的分界點徘徊，「真的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