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聞之欲嘔
如果說,龍骨葉是因為沈汐有著龍族的血脈所以才知道,那麼,有些秘辛,或許只有身為五洲的神主才能知道。
比如神鏈樹,那是這五洲靈力所蓄之地。
荀家二叔竟然能看到神鏈樹。
沈汐的眼神複雜。
「你怎知那是什麼樹?」荀家二叔雖然還在問話,有些心不在焉,隱隱向井邊側頭,他沉著深思,偶爾還見那綠植叫囂兩聲,可卻很久沒有聽到蛟蛟兒的聲音了。
沈汐察覺他的細微擔心,道:「叔,你去井底看看吧。」
荀家二叔怔愣,搖搖頭,卻沒有動身,依舊半身斜在木椅上,伸出一隻手,虛空一抓,符紙憑空躍然於掌心,又以靈力催動符紙,只見符紙瞬間飛向井底,接著他又徒手一番,手中正握著一面銅鏡,瞧著並不是什麼珍品,質地也比較普通,是大多女子常用的妝花鏡,他將另一張符紙貼在這鏡子的背面,沈汐瞧著,這符紙上的花紋,似乎與那張一樣,又似乎不一樣,看不清。
荀家二叔見他緊盯著這符紙,解釋道:「這符紙與那井底的符紙是一正一反畫就,將正畫的符紙貼於鏡面背後,反畫的符紙貼於想見之物處,畫面便會倒映在這鏡子上。」說著,這鏡子上正在清晰的反射出井中的模樣。
一個白雪冰封的世界,霜玄滿眼,蛟龍正冰封於厚厚的冰下,似乎陷入了沉睡,很沒有精神,背脊上的綠植隱隱已經有頹靡之相。
「...蛟蛟兒?」荀家二叔對著鏡子遲疑著。
「...嗯...師...父...」蛟龍的呻吟聲漸漸傳來,結結巴巴,入耳的聲音聽著很有倦意。
荀家二叔有些焦急,慌亂道:「蛟蛟兒,你不能昏睡啊...要保持清醒,萬一,萬一...」他緊緊握著鏡子,剩下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沈汐內心頓悟,荀家二叔怕是擔心蛟龍睡去之後,因著井底的冰凍涼氣傷身,又或者一睡不醒。
荀歧望了一眼,道:「冰天雪地皆可藏蛟,無礙的,她就是困了。」
荀家二叔聞言,在心間偷偷的換了一口氣,自己關心則亂,竟忘了蛟龍藏身之處原就冰寒千尺,這侄女向來細緻,他點點頭,竟還不忘方才問的問題道:「你怎知那樹的名字?」
沈汐正在心中躊躇這神鏈樹的由來,荀歧卻將荀家二叔手中的鏡子拿過,緩緩伸出手,指著鏡子中的井壁,遲疑道:「可有什麼辦法在底下放一把火么?」
沈汐聞言忙道:「怎麼了?」
荀家二叔也十分疑惑。
荀歧所指的鏡中映出的畫面里,井壁隱隱綽綽的泛著扎眼的綠意!
荀家二叔向來隨性,聞得這話,還不待商討對策,已經迫不及待地抬手,一張符紙飛貼井壁,瞬間點燃,火勢一時蔓延,井壁一圈竟是都著了起來,而在那薄薄一層火勢之中,那絲綠色卻還有剩餘,隱隱綠意依舊頑強,荀歧皺眉,道:「燒不盡?」
竹七道:「怎麼會長得那麼好?」
或許這些只是表象...沈汐思索著,莫這龍骨葉有什麼特別之處?
卻見荀家二叔繼續飛出一張符紙,不緊沒有將縫隙中的點點綠植燒毀,那井壁薄薄的玄霜已經開始化成水滴向下滴落,沈汐制止道:「叔,斬草要除根,如今我們不知根在何處。」這樣的燒法,毫無作用。
荀歧沉默不言。
荀家二叔卻固執的很,第二張符紙仍舊沒有能將那一股綠意燃盡,還待飛第三張符的時候,沈汐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道:「叔,等下!」遂即,指著鏡子里的綠植道:「你快看蛟龍身上的龍骨葉如何了?」
荀家二叔不明所以,端詳片刻后,望望沈汐,又望望荀歧,面帶困惑地道:「身上的已經枯萎,但井壁上的卻生機盎然...尤其井壁縫隙內似乎也都還堅韌著。」
荀歧察覺沈汐的目光過來,附和道:「不錯。」一旁的竹七也跟著點頭。
沈汐搖搖頭,分析道:「這說明,胖小一早就擔心他會被發現,所以將自己一部分種植在蛟龍身上,一部分隱藏在井壁或者某處,若是若汲沒有發現這井壁的綠植,當我們眼見著蛟龍醒來,恐怕他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再進入蛟龍的本體里紮根。」
竹七連聲尖叫,萬般詫異,道:「這世上從無分身之術,他怎可能做到?」
荀家二叔望著鏡中井壁的綠意,深沉道:「我雖沒有見過這樣的妖族,但,這樣的術法草植系若是有,也不足為奇。」
「為何?」沈汐詫異,荀家二叔為何對妖族知之甚多?妖族的事迹,西洲的無盡書上也很少有之。
荀歧輕抬眼眸,望了沈汐一眼。
荀家二叔道:「草植系善防,肉食系喜攻,妖族大多如此。善防必不會將自己的把柄全曝露,所以,許多植物無根,插枝也可活一般。」
「原來如此!」竹七忽地出聲,聞言,眼光忽閃,自覺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蠱惑自家少主道:「那,要不要在東洲境內放一把大火?我覺得...一口氣燒了得了,將蛟龍帶著,少主你在設法將這裡的妖都帶走,管這綠植究竟如何,總抵不過大火燎原。」顯然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見荀家二叔眉頭緊皺,很不贊同的模樣,竹七眼皮耷拉,有些氣弱道:「也就是一把火罷了,妖族可另行安置...」
荀家二叔十分激動地緊緊握住木椅的手把,骨節分明用力,又倏地放開,咳嗽一聲,一臉嚴肅又慷慨正義地道:「你可知,如今的東洲已經不能再被折騰了么?!經年乾旱,人跡早已難活,你何必如此對它...」見自己吐沫橫飛,而眼前這小子的眼神依舊不為所動,他頓了頓,沒風度的諷刺道:「怎得如今黃沙滿地,你還覺得可算是土地肥沃?!東洲如此,你們沒有責任嗎?還一把火罷了...你」
話未盡,伴隨著一陣轟動,小樓猛烈的晃動,身處樓內的幾人明顯跟著也晃動了一番,小樓的窗戶像是被什麼猛烈推開,「哐當、哐當」地來回撞擊,一陣狂躁地黃沙莫名分瘋狂亂舞,迎面而來,兇猛突然。
幾人緊緊望著窗外,以為會有什麼人闖入,靜待片刻,卻是毫無動靜。
荀歧卻皺起眉頭,率先朝著井底走去,見蛟龍無事,轉而邁出步子走至小樓窗邊,在窗側仔細觀察后,她扶手窗框后,手中輕捻,沉聲道:
「這黃沙不對。」
沈汐也靠近窗邊,那窗沿不知何時降下薄薄一層沙礫,風已經不如剛才猛烈,只還呼呼地刮著,他將手在空中隨意一抓,手心裡靜靜躺著些許黃沙,在手中摩挲幾分,這沙礫,很是細膩,且光滑,沒有白日里飛揚的沙礫那種刮臉的生疼,像是經過打磨一般的干粒,絲毫不像東洲本地那種粘稠髒兮兮的塵土裡夾雜的沙。
這沙來的實在奇特。
沈汐與荀歧對視一眼,轉而望向始終斜靠在木椅上的荀家二叔,對方不知何時開始望著已經熄滅的木椅灰燼,面色糾結且痛苦。
看樣子...還在心疼這...木椅?還是...這般轟動也不在意?或者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沈汐面帶思索,走至他面前,斟酌道:「叔,勞煩你伸下手,我也想試試畫個符。」
荀家二叔始終無心關注突然而至的黃沙,聞言只是隨意將手遞出,可剛觸碰到沈汐的手,又瞬間縮回,似乎是才聽清沈汐的話,他縮著手,頭都不抬,不情願地道:「你要畫符?那你也不能在我手上畫啊?要麼我給你一個符紙?我特製的。」說著,手中閃現一張符紙反手遞向沈汐。
這手速這麼快?是我自己的錯覺嗎?沈汐毫無猶疑地接過符紙,在手裡翻來覆去的掂量片刻,瞅了眼依舊狀況外的荀家二叔,又道:「我們這會也無事,叔,不如讓若汲幫您看個姻緣吧?」
荀家二叔終於戀戀不捨的從木椅灰燼中抬起了頭,方才還要火燒東洲,害得我擔心半天,好不容易與蛟蛟兒有個地方落腳,怕蛟蛟兒醒來就沒了,憂愁間,這會...這什麼...破理由?這會無事嗎?!上一秒你們還要燒洲,轉臉卻跟我說有閒情逸緻給我看相?
他狐疑地打量面前幾人,心道,這西洲的人是不是都特別富有...不愁吃不愁穿的...?聽說西洲少主高興就送人白玉這事,估摸著,是真的啊?
他嘴角微撇思前想後,莫非只是想看掌紋?可這個理由著實有些蹩腳吧?看在侄女的份上,算了,配合他一下吧,他端視著沈汐臉上的表情,懶懶地將手遞給他,嘴裡嘀咕著道:「看可以,東洲就別燒了,小樓是我寶貝蛟蛟兒的。」
...看樣子是捨不得燒洲?因為心疼小樓?
沈汐立馬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攤開,仔細望著,口中不忘道:「嗯,我們不燒洲,竹七開玩笑的,野火本就燒不盡,根在土中,只會損傷,卻不能又根除效果。」話音剛落,沈汐對荀歧對望一眼:
「亂掌。」「亂紋。」
荀歧向沈汐點點頭,亂紋的人天生心散,沒有特別專一的興趣,也坐不住,而這樣的手紋也是最容易看出來的,若是幻象,或是怪,都極難模仿這樣細微的地方。
荀家二叔見這二人竟是一起說了自己的掌紋,不禁道:「你們在懷疑我...不是人?」他手指竹七,面帶怒色,不忿地道:「難道不是這個半路出來的小子更可疑嗎?為什麼懷疑我?」
竹七聞言立馬跳腳,爭辯道:「你才可疑!我見你第一面你就可疑,就是個石頭裡蹦出來的親戚!說話顛三倒四,為老不尊,說!你是不是與那輪迴蠱古女一夥的?!啊!我知道你,你肯定是個千年大妖,不,老妖!不然你對妖族的事情怎麼那麼清楚?簡直如數家珍!...」
荀家二叔一時被堵口,竹七更是趁機而上,先發制人道:「你瞅瞅這滿地黃沙,」他指了指小樓內的地面,原本的玄霜不知何時已經被刮進屋的黃沙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繼續道:「你莫不是什麼制沙的妖吧?還有你那一手制符,怎麼瞧著你也不是荀家的人!你定是個坑蒙拐騙之徒!我從未見過荀家之人不會畫陣!你就是個騙子!」
荀家二叔瞬間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卻怔住在沈汐與荀歧的面前,神色間斷斷續續的猶豫,方要開口,只聽屋內外又一陣動蕩,小樓像是受到了什麼重物的波及震動,像是有什麼龐然之物落下了,這動靜足可以將東洲震上幾震,幾人眼中莫名,竹七眉頭輕凝,沈汐也在心中喃喃,有一股氣息...若有若無的...似乎很是熟悉...
「暮清哥哥!七哥哥!」一聲熟悉的呼喊聲在小樓外響起,氣息卻十分奇怪,像是夾雜著什麼難以言喻的東西,讓人無法分辨出來者是誰,空氣中更夾雜著一股鹹鹹的,猶如曬了多日的臭鞋悶在酒缸里,終有一日可見天日,那味道幾里飄香,銷魂又迷人,聞之欲嘔,這味道若是任由它飄進鼻腔,只需一秒,恐怕是要被熏倒。
...是誰?竹七狐疑地向沈汐示意,沈汐許可般的點點頭,只見竹七捂著口鼻前去小樓外。
樓門口站著一團似是人影模樣,可又異常髒亂,看不清五官,也看不到身上的衣物,一層滿身乾涸的淤泥,還有焦黑的斑駁傷痕,沙漏般不停的落下沙礫泥巴,那身影見到竹七的身影一頓,似乎終於支撐不住,瞬間倒了下去。
「嘔....」
因為門大開,那股強烈的味道,瞬間衝擊了每個人腦神經,這味...真是...
樓內幾人掐住鼻子,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深深的將口鼻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