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寄居
早上,男男睡得迷迷糊糊的,電話響了,他抓起來一看,是潘潘的,「喂?」
「男男,你們去北京了?」
「是啊,都已經到了,今天第一天。」
「動作夠快的啊。」
「嗯,你什麼事?」男男單刀直入,他惦記的是一分鐘一塊多的電話費,沒事可不能瞎聊天。
「佳佳在你旁邊嗎?」
「哦,稍等。」
男男把手機遞給佳佳,小聲地說了一句:「有事快說,別浪費電話費。」
佳佳瞪了男男一眼,拿起電話轉過頭去,「潘潘,怎麼啦?」
過了一會兒,就看佳佳忽地坐起來,興奮地說:「真的?太好啦!你也考上啦?什麼專業?哦,真好,你要好好把握哦,嗯,行,有機會我們去廈門看你去……」男男沒心思聽她們聊天,心裡默算著,已經快三分鐘了。他捅了一下佳佳,指了指手腕,暗示時間不短了。
佳佳生氣地蹬了男男一腳,「嗯,那行吧,我不跟你多說了,有空聊,等我們在北京穩定了,你來北京找我們玩哦。」
掛了電話,佳佳生氣地沖男男吼:「以後我打電話你別在一邊這事那事的。」
「不是,我擔心電話費太多,我們現在必須精打細算了。」
佳佳生氣地嘆了口氣說:「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人了。」說完把手機扔在床上。
男男把手機撿起來,看了看號碼,問佳佳:「潘潘什麼事啊?」
佳佳換了一副表情,挺開心地說:「潘潘考上廈門大學了,還是新聞專業,真不錯。」
「哎喲,真不錯,他們兩口子感情呢?」
「哎喲,我還真沒問,都是你催著掛電話。」佳佳瞪了男男一眼,「不過看她那開心樣,應該挺好的,沒什麼問題吧。」
佳佳獨自悶頭想了想,自言自語地說:「不過他男朋友確實挺花的,真讓人不放心,咳。」
男男嘿嘿笑了笑,倒在床上說:「你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吧,還天天操人家的心,我看人家都比咱倆過得好呢。」
佳佳撲哧笑了,她把男男拽起來說:「別貧了,趕緊說正事,去哪兒找工作?」
有住的地方了,接下來就是抓緊找工作了。男男展開地圖一查,才知道他們住的地方叫蒲黃榆,是在北京的南城,而北京招聘會主要在國展,是北三環,距離可不近。他跟佳佳這兩天都在報紙上找工作,可能是剛過完年,發現招聘信息不多,沒什麼好機會,而大型招聘會更是沒影的事。兩天過去了,男男又續了兩天的房錢。這兩天他們兩個坐不住了,索性坐著公交車直接去國展看看,寄希望能遇到小型的招聘會,但一無所獲。
又過了幾天,男男跟佳佳每個人只從報紙上找到了一個面試機會,千里迢迢去面試,也沒了下文,眼看著賓館住宿費和生活費已經花去了一千塊,男男真慌了,再這樣下去,撐不過一個月真的就要打道回府了。佳佳也變得焦躁起來,初來北京的新奇和興奮被現實的殘酷打擊得蕩然無存。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賓館前台又打來了詢問電話,問要不要續住。男男這次沒有爽快地答應續住,而是說過會兒回電話。
兩個人坐在賓館的床上,默默地看著電視。佳佳嘆了口氣說:「男男,要不我們再續住兩天,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們還是回去吧,北方市再怎麼也是個省會城市,咱也熟悉,消費水平也低,生存會比較容易,等我們有點基礎了再來北京闖,可能更合適,你說呢?」
男男沒說話,巨大的生存壓力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但他並沒有動搖在北京打拚下去的決心,只是怪自己太魯莽,連最基本的住處都沒考慮好就來了,現在把自己弄得進退兩難。
就在男男沉思的時候,佳佳突然想起了什麼說:「男男,你臨走的時候,勝利哥不是給過你一個他北京的同學電話嗎?」
男男一聽,也眼前一亮,慌忙去翻自己的行李找電話。其實當初勝利給他電話的時候,男男並沒在意,第一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沒意識到初到北京的困難會這麼大;第二是男男的性格屬於不求人型的,他一直堅信要靠自己解決困難,不要麻煩別人。但現在他發現,闖北京遠沒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在生活壓力面前,人的很多原則會發生改變。男男不得不求人了,雖然他對於這個從未謀面的北京朋友並不抱什麼希望,但他還是要打電話試一試。
還好,勝利當初給的那張紙條被男男夾在學歷證里。他展開那張紙,上面是勝利寫的幾個字:范德彪,後面是一個電話號碼。
佳佳也趕緊湊過來,眼中閃過一絲希望說:「你打過去試試,看能不能幫幫咱。」
男男點點頭,他拿出手機,認認真真地輸入了手機號,發送……電話通了,對方等待音是趙本山春節晚會小品的一段精彩節選:就聽咔嚓一個炸雷,范鄉長誕生了……男男不由得被帶入了這搞笑的情景,還沒反應過來,電話中突然傳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喂?誰呀?」電話接通了。
男男慌忙回過神,忙不迭地說:「哎哎,您好,是范大哥嗎?」
「誰呀?」
「我是***以前的同事,當時我說想來北京發展,勝利哥告訴我說來北京有空可以跟您聯繫,不知道他和您說了沒有,呵呵。」
「哦——」對方傳出了長長的一聲哦,好像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了,春節的時候我們聚會,勝利給我說過,說一個小兄弟,人很不錯,想來北京發展,讓我有空多照顧下,是你吧?」
「是是是。」
「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已經在北京了。」
「哦,那你住哪兒了?」
「我現在在蒲黃榆這邊呢。」
「哦,住親戚家了還是?」
「沒,我們在北京沒親戚,呵呵,現在暫時住的賓館。」
「啊,你準備常住賓館啊?」
「也不是,剛來北京不熟悉,我們想等找到工作了在單位附近租房子,但現在看沒什麼好的工作機會,正不知道怎麼辦呢。」
「哎喲,你看你這小哥們,你來之前就應該給我說,我好提前幫你安排啊,你這弄的……你現在在哪兒?」
「蒲黃榆城市賓館。」
「得了,你先收拾收拾吧,晚上我去找你吃飯,吃完你先來我家住吧,至少不用花那個冤枉錢了。」
男男一聽,激動地說:「范哥,這合適嗎?」
對面電話傳出了爽朗的笑聲,「哈哈,你就別跟我假客氣了,我跟勝利當年是上下鋪的兄弟,他跟我打招呼的人肯定錯不了。就這麼說定了,我晚上6點吧,開車去接你們,今天開始就先住我家了。」
男男千恩萬謝了一番,掛了電話,輕鬆地躺在了床上。
有了住的地方,男男跟佳佳又開心了起來,對北京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佳佳又恢復了活潑機靈的個性,開始跟男男在床上打鬧起來。鬧夠了,佳佳躺在男男身上問:「那我們一會兒就去退房?」
「哦,對了。」男男翻身起來,爬到電話機旁邊,撥通了前台,「前台,115今天晚上退房,對,不續了,嗯,謝謝。」
掛了電話,男男半躺在床上,抓起電視遙控器,開始漫無目的地調台。佳佳鬼鬼祟祟地爬過來問:「你幹嗎呢?」
「看電視啊。」
「看什麼電視?」
「什麼看什麼電視?」男男被問得一頭霧水。
佳佳壞笑著瞄著男男說:「住了七天賓館,花了快一千塊錢了,馬上要走了,抓緊利用啊……」
男男看著佳佳,一臉嚴肅地說:「咳,我覺得你該補補胎了,總是漏氣,幾天不打氣就沒有精神,你是要累死打氣筒嗎?」
佳佳一聽男男又跟她開玩笑,還沒來得及回嘴,男男一甩手把遙控器扔到了另一張床上說:「打氣筒來嘍……」
晚上5點多,范哥打來電話,說再有十分鐘就到了,讓他們在賓館門口等。佳佳跟男男趕緊收拾行李,到前台辦手續。
來到前台,交了房卡,工作人員用對講機喊話:「115退房,115退房。」
「收到。」男男跟佳佳站在櫃檯前,悠閑地聊著天。
過了兩分鐘,男男就聽見對講機里說話:「可以退房……115客人這幾天是不是都沒住啊?連著七天都沒開床。」
前台工作人員沒回答,一邊給男男辦手續,一邊問:「你們這幾天住這兒了嗎?」
男男一臉疑惑地說:「對啊,我們天天住啊。」
前台小女孩像是自言自語地咕噥著:「打掃房間的服務員說你們這幾天都沒開床。」
男男把頭探到櫃檯里問:「什麼是開床?」
小女孩抬起頭看看男男和佳佳說:「就是晚上睡覺,要把床罩拿掉,掀開裡面的被子啊,你們這幾天床罩都沒掀開過,裡面的被子都沒動過,這幾天你們是怎麼住的?」
聽完這話,男男臉一下紅到了脖子根,他跟佳佳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他們每天都是從柜子里拿出被子,直接躺在床上睡覺,第二天起床規規矩矩地把被子疊好又放回去。
兩個人紅著臉走出了賓館,站在門口等范哥。佳佳用膝蓋頂了男男一下說:「你這頭豬,睡了這幾天合著咱倆就沒沾床單,不懂也不問問,就知道打腫臉充胖子。」
男男回手掐了佳佳一下說:「看你那點出息吧,天天嚷嚷著別浪費別浪費,人家都是滾床單,你天天拉著我滾床罩,折騰半天你可真沒浪費我啊。」
「嘿,你小子不問明白害我睡床罩你還有理啦,看我不收拾你!」兩個人又打鬧起來。
就在他們鬧的時候,遠遠看見一輛桑塔納緩緩開了過來。男男預感著是范哥,就彎腰盯著駕駛室看。車子來到他們面前,緩緩停住,一個高高胖胖的男人從車裡下來,沖著男男喊:「小杜?」
男男忙不迭地走過去說:「范哥,是我,是我,呵呵。」
范哥笑著跟男男握了握手,又回頭看了看說:「這是……」
男男趕忙介紹:「這是我女朋友佳佳。」
佳佳也滿臉笑容地走上前跟范哥握了握手:「范哥好。」
范哥點點頭,對男男說:「行啊,舉家北上,我代表北京人民歡迎你們啊,哈哈。走,上車,我請你們嘗嘗地道的老北京涮肉去。」
男男跟佳佳把行李塞進了後備箱,鑽進車裡,發現車裡還有個漂亮女孩,范哥介紹說是他女朋友曲安安,安安笑著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四個人一路聊,一路奔向了老北京涮肉。
熱騰騰的銅鍋,新鮮的羊肉,一下把大家的情緒調動了起來。范哥因為開車不喝酒,男男也不會喝酒,本打算不喝了,反倒是范哥的女朋友曲安安來了興緻,非要喝點。佳佳不想掃興,爽快應邀,結果是兩個女孩喝得花枝招展,兩個老爺們一直勸著。酒足飯飽,安安跟佳佳挽著手去噓噓了,范哥一揚手喊:「服務員,埋單!」男男給范哥遞上根煙,點著。
等兩個女孩回來,范哥大手一揮說:「走,回家!」
車飛快地疾馳在三環路上,10點多的北京正是霓虹閃爍、燈火通明的時候。男男透過車窗,看著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看著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當初對北京的嚮往之情再次湧上心頭。他覺得沒來錯,這才是他渴望的生活,他要向這個城市證明,一個熱血青年將會迅速融入它,逐漸長大,最終成為這座城市的主人。
車子拐下三環主路,順著車河開始慢慢前行。男男一直不好意思問范哥,他家具體的地址和小區,但隨著車子行進的方向,他莫名地激動起來。車子開往的方向,滿眼望去都是高樓大廈,又聯想起范哥是自己開廣告公司的,大小是個老闆,有個豪宅也很正常啊。男男都不好意思了,尋思著下車用不用先去買點禮物,要不怎麼好意思進人家門呢。
車子又走了一陣,一頭鑽進了一個衚衕,地面坑坑窪窪的,顛簸得佳佳差點吐了。艱難地拐了一陣子,鑽進了一個80年代的小區,小區院子里堆著雜七雜八的家什,還隨意地放著好多自行車和三輪車。
「到了,你們先下去,我把車停好。」范哥招呼了一聲。
男男他們三個先下了車,佳佳跟安安喝得有點蒙,情緒還很高漲,不停地聊著笑著,男男環顧了一下這個小區,借著來往車輛大燈的照射,他看見面前的紅磚樓上寫著:曙光里7號院。
范哥停好了車,招呼大家上樓。一行人拎著行李來到了三樓,范哥停住腳步,掏出鑰匙開門,率先進屋,把鑰匙往門口的桌子上一扔,回頭說:「來吧,進屋。」
男男跟佳佳一行魚貫進入房間。男男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這是一套老舊的兩居室,客廳非常小,放了一個鞋櫃和一張桌子就基本上沒下腳的地方了;左手是一間小卧室,也就八平方米;右手是個大卧室,也不過十五平方米。他們剛一進屋,從小卧室就探出一個腦袋,好奇地看著他們。范哥趕忙掏出煙遞過去:「大齊,還沒休息哪。」
小屋的哥們一邊接過煙一邊瞅了瞅男男他們問:「這又是你新來北京的弟兄吧?」
范哥看起來有點尷尬,嘿嘿笑了笑答:「嗯,一個小兄弟和他媳婦,剛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暫時來我這過渡下。」
大齊點上煙,一臉無奈地笑著說:「老范真是好人啊,你這北京接待站生意真不錯,剛送走一個又來倆,哈哈。歡迎歡迎!」
男男站在旁邊,不明就裡,只能陪著乾笑。
打完招呼,男男跟佳佳進了大屋,這是范哥和安安的房間。稍微安頓了一下,范哥才解釋說:這房子其實是合租的,小間住了一個人,大間是范哥和安安住。范哥朋友多,為人仗義熱心,好多初來北京的人都會先在他這邊過渡,所以經常人來人往的,對門的大齊才會半開玩笑地數落老范幾句。男男這才明白,他喝了口水,看了看這個簡陋的房間,除了一張大床,一個大衣櫃,一個桌子一台電視,就放不下什麼了。靠著門后豎著放了一塊床板。
男男笑著用手一指那個床板說:「范哥,那我們晚上就睡那個床板吧,我跟佳佳都瘦,能睡得下。」
范哥搖了搖手說:「別了兄弟,那門板有人睡了,我另外一個哥們這幾天也在我這兒住,他也沒找到工作,在我這兒將就著。」
男男多少有點驚訝,合著這屋子已經住了三個人了。他又仔細看了看這個屋子的家什,沒地方可以睡人了啊。
范哥看出了男男的困惑,就走到床邊,拍了拍那張大床說:「你們這幾天只能委屈下,跟我們一起睡大床了。」
聽完這話,男男下巴差點掉下來問:「這、這怎麼住啊?」范哥看來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安排了,經驗十足地說:「沒事,我這張床大,我們橫過來,躺四個人一點都不擠,你來試試。」說完還招呼起男男。
男男抬頭看了看佳佳,佳佳傻傻地看著大床,雖然酒勁還沒過去,但也聽明白了怎麼回事,正在揣摩著一會兒怎麼睡?
大家又閑聊了一會兒,確實困了,簡單洗漱了一下,準備睡覺。四個人站在床前,跟演二人轉一樣假模假樣地轉來轉去,誰都不好意思第一個上床。轉了半晌,范哥綳不住了,先把鞋脫了,往床中間一坐,拍了拍左邊說:「男男,你睡我左邊,我老婆睡我右邊,佳佳睡你左邊,這樣安排行不?」
男男想了想,這也許是最合理的方式了,就點點頭,又看了看佳佳,佳佳也回了個眼神,表示默許了。於是,四個人僅僅脫掉了外罩和外褲,穿著毛衣毛褲躺在了床上。
床是不小,但穿這麼厚實的四個人躺在一起,還是很局促的。男男盡量往佳佳這邊擠著,給范哥騰出更大的空間。范哥是個大咧咧的人,好像並不是特別在意這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安安看樣子是沒少經歷這陣仗的人,也沒表現出什麼特別反應,溫順地躺在最裡面,默默地閉著眼睛。
過了十幾分鐘,大家停止了聊天,慢慢要睡了。這時安安翻了個身,一下子把腿壓在了范哥身上,范哥順勢也翻了個身,臉扭向了男男。男男沒睜開眼,但范哥粗重的呼吸讓男男判斷,范哥要是一噘嘴,很可能就親到自己的臉了。於是,男男也悄悄地翻了個身,把臉扭向了佳佳。這樣的姿勢,佳佳覺得很壓迫,於是也下意識地翻了個身,臉朝牆。
夜變得安靜了,范哥甚至開始打起了呼嚕。男男睡覺很輕,耳邊的呼嚕聲讓他很難入睡。他又不好意思打擾范哥,只能閉目養神。突然,男男肚子里一股熱氣自上而下運動,一個熱氣騰騰的臭屁新鮮出爐。男男閉著眼睛,還是被自己這個毒氣彈熏得一激靈,看來今天羊肉吃多了。過了幾秒鐘,就聽見范哥夢魘似的惶恐地哼哈了一聲,然後吧嗒了幾下嘴,把臉扭了過去,呼嚕聲消失了。男男在黑暗的掩蓋下,陰險地咧了一下嘴,笑了。
就在男男也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口有鑰匙聲,然後就聽見一聲嘭的關門聲。緊接著,屋子的燈被人打開了。四個人全部被這響聲和燈光驚醒,詐屍般齊刷刷地坐了起來,看著剛進屋的人。剛進來的人打開燈一看,床上坐著四個人,也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瓮聲瓮氣地問:「老范這什麼情況?」
范哥眯著惺忪的眼睛說:「我一哥們,男男和他媳婦剛來北京,來我這兒暫時住幾天,你怎麼這麼晚?」
這哥們看著男男點點頭,沒多說話,一邊把身上的綠書包取下來掛好,一邊說:「去喝酒了,幾個哥們沒事打牌,讓贏錢的請客,玩得有點晚,不多說了,我也困了,睡吧。」說完,麻利地把門后的床板拿出來,放在男男他們的大床腳下,從柜子里拿出一套鋪蓋卷,跐溜一下展開,開始脫衣服。
男男就看著這個大個子脫了外罩脫毛衣,脫了牛仔褲脫毛褲,最後脫了個精光光,只穿了一個粉紅色的小內褲,還習慣性啪啪啪地拍了幾下自己的大屁股,嚇得佳佳趕緊倒頭裝睡去了。
男男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就算不照顧屋裡有女孩,這大冬天的也不用脫這麼光溜吧?
大個子好像根本不在乎,躺下后抬頭看了一眼男男問:「睡不?」
男男點點頭。
大個子一躍身,伸手把燈關了,又跳溜鑽回了他的被窩,不再說話了。男男也平躺在床上,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無論怎樣,暫時有了個不花錢的落腳點,接下來就要抓緊找工作了。這幾天,男男跟佳佳起得都比較早,一來是心中有事睡不踏實,二來是這麼個「四聯睡法」也確實睡不好。尤其是佳佳,總感覺特別彆扭。他們每天基本上6點就起床了,屋子小,幾個人起床後轉都轉不開,所以男男兩人起床后迅速地洗漱一下,就出門了。說是找工作去,可工作又在哪兒呢?報紙當然是每天必須買的,但獲取的信息根本不夠,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大型招聘會一直沒有,但小型的有幾個,他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要有,他們就去,因為他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另外,因為男男有電視台的工作經驗,他通過上網查到了所有在北京的電視台地址,挨個跑去遞簡歷。一星期過去了,所有簡歷都石沉大海,工作依然沒有什麼眉目。
周末,范哥休息,男男覺得這麼麻煩人家,心裡過不去,執意要請范哥兩口子吃個飯。范哥也沒多客氣,四個人找了個飯店坐在了一起。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都放鬆了許多,不知不覺的,掏心窩子的話就多了起來。
男男平常不吸煙,但喝酒應酬的時候,也免不了來上一根。他點上一支煙,悠悠地吐了一個煙圈問:「范哥,勝利哥說您在北京開廣告公司,主要是哪方面的業務啊?」
范哥吃了口菜答:「主要是戶外廣告,就是車站燈箱、路邊大廣告牌什麼的。」
「那生意好做嗎?」
「客戶其實挺多的,但我是承包的,也就是二級代理,從別人手裡拿資源,再找客戶賣出去。以前剛開始還不錯,但這幾年戶外廣告越來越多,價格戰打得厲害,利潤越來越薄,客戶吃回扣的胃口也越來越大,還經常欠款,你還不敢翻臉,確實不好做了。」范哥一口氣向男男介紹了個清楚。
男男邊聽邊點頭,今天才明白范哥做的是什麼生意。范哥獨自喝了一口酒,接著說:「我剛畢業那會兒,1992、1993年做廣告的時候,戶外廣告牌子少,我承包了幾塊路牌,倒手租給企業,利潤就很可觀,那時候確實賺了不少,當時公司做到五十多個人,三台車子,辦公室也好幾百平,確實風光了一把。」范哥獨自喝了一口酒,咀嚼了一下嘴裡的菜,彷彿品嘗到了不同的味道,接著說,「但這幾年,戶外廣告迅速地膨脹,路牌到處都是,折扣也越來越大,錢越來越難掙了。」范哥指了指安安說,「她也見過,我最初的一個合伙人,也是我們當年的一個同學,看到生意不好了,跟我鬧分家,不等我同意,就把現金全捲走了,公司實在撐不下去,我就變賣了資產,把工資發了,大家遣散了。」說完他苦笑了一聲,看著手裡的酒杯,「今年我手裡就剩一塊牌子了,到現在還沒賣出去呢。」男男邊聽邊陪著范哥喝酒,他突然明白了范哥為什麼現在住得這麼局促。
男男給范哥敬了杯酒,接著問:「范哥,你看要不我幫你賣廣告吧,反正我現在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呢。」
范哥苦笑了一下說:「兄弟有這份心就行了,這個活你幹不了。這種戶外廣告全靠關係,你沒人脈資源,根本賣不掉的。你還是干你的老本行吧,你沒去電視台看看?」
男男嘆了口氣說:「咳,電視台我都跑遍了,簡歷都遞過去了,就是沒反應。」
范哥點點頭,說:「也是,北京這些單位進去絕對不容易,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有空缺的。對了,其實你在媒體干過,去廣告公司也許會比較容易,你沒考慮嗎?」
男男看著范哥,想了想說:「也是,可去廣告公司我能幹什麼呢?我以前在電視台的外宣中心,跟廣告沒什麼關係啊。」
「咳,沒關係,有這個背景就行,你英語又好,好多4A都只看英語,英語好,很容易進去的。」
「什麼是4A啊?」
「就是國際的廣告公司,比較洋范兒的,待遇也好,你真應該去試試。」
男男聽完,眼睛一亮,彷彿找到了一條光明大道,趕緊問:「這公司都在哪兒啊,我明天就去問問。」
范哥笑了一下說:「哥們,哪有你這麼找工作的啊,你得先看人家有需求沒有啊。對了,現在我看好多人都在網上找工作,網路上有專門的招聘網站,不行你也去看看,最近比較熱的好像叫什麼……前程無憂,你去試試吧。」
男男默念著這個名字,記在了心上。
第二天一早,男男跟佳佳就找了個網吧,輸入關鍵詞開始搜索。看著好幾百條的招聘信息,讓男男和佳佳興奮不已,他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們兩個人一口氣投遞了好幾十封求職信,感覺特別有成就感。接下來幾天,男男跟佳佳果然陸續接到了一些面試電話,兩個人忙不迭地分頭去面試,這讓男男第一次親身感受到,網路真是個好東西啊。
男男面試了幾家廣告公司,發現都不是什麼大型的廣告公司,即便是這樣的小公司,由於初來北京,一沒人脈關係,二沒廣告從業經驗,在初次面試后通知複試的也寥寥無幾,這讓男男的心情再次低沉下來。他再次去了網吧,認真地搜索了一下招聘職位。突然,他看到范哥和他介紹過的一家4A廣告公司——DT國際,突然發出了大量的招聘信息,低級、中級的職位都有。男男開心不已,他把所有有可能的職位都投了一遍。
投完以後,男男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晚上,男男睡得特別好,似乎DT國際已經向他遞上了橄欖枝。但醒來后男男才發現,一周過去了,DT國際沒有任何迴音。而此時,寄居生活的矛盾漸漸顯露了出來。
男男跟佳佳剛來第一周的時候,對面的大齊見面時還客客氣氣的,同屋子的那個愣愣的大個子也還蠻熱情的。但第二周開始,大齊已經開始表現出了冷淡,男男上去遞煙都開始愛搭不理了,同屋的大個子晚上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自顧自地睡覺去了。而更顯危機的是,范哥的女朋友安安也表現出了不耐煩,有意無意地說幾句風涼話。佳佳不得不想盡辦法哄安安開心,隔三岔五就要送她小禮物,即便這樣,小禮物的溫暖有效期也不會超過一個晚上。佳佳跟男男商量了一下,主動把最近一個月的水電費都交了,三百多塊。范哥也只是客氣了一下,沒有阻攔,同一個屋檐下的其他人心裡平衡了一點,暫時收起了難看的臉色。但男男知道,這樣的緩和氣氛不會超過一周,他們不得不抓緊安排下一步的生活。兩個人本打算先找工作后租房,現在看來不可行了,他們必須抓緊租房子。所以這幾天,他們半天找工作,半天找房子,倒也過得充實。
為了省中介費,男男跟佳佳開始想著自己找房子,但發現這樣效率太低。兩個人人生地不熟,漫無目的地挨個小區找房子,根本沒效果,後來不得不找了一個中介。接待他們的是一個熱情的小夥子,在詢問了他們的住房需求后,當天就帶他們看了幾套房子。男男本打算自己租一套一居室,但一問價格,至少每個月也要一千多塊,太貴;地下室的環境確實讓男男皺眉頭,他不願意讓佳佳跟自己受這個苦,於是,中介建議合租。
「合租?幾個陌生人生活在一起?」男男跟佳佳覺得很難接受。
中介小夥子像看土老帽一樣看著他們說:「在北京,合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都是為了生存而已,進屋后自己門一關,誰也不打擾誰,相安無事的。」
男男想了想,也沒更好的辦法了。
終於,在看了十幾套房子后,他們選定了奧體東門的一個小區。中介小夥子熱情地介紹:「這雖然是老小區,但環境還說得過去。3單元7層左門是一套三居室,大屋是一對夫婦,小屋是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女生,」小夥子扭過頭對男男小聲說,「小屋那個女孩也是我給租的房子,可漂亮了,」說完,又一本正經地接著介紹,「剩下一個中居空著,屋子裡有一套組合柜子和一張床,還有一台電視呢,」中介小伙翻了翻手裡的表格,「這個屋子現在七百元一個月。」
佳佳聽了,一臉的苦相說:「大哥,太貴了,我們剛到北京,連工作都沒有呢,真的太貴了。」
中介小伙看了看佳佳苦瓜一樣的臉,又低頭看了看錶格,想了想說:「最低六百五十元,再少你們就看看別的房子吧。」
佳佳看看男男,男男點了點頭。
佳佳眼珠子轉了轉,又帶著哭腔對中介小伙說:「六百五十我們就不砍價了,但押一付一吧,押一付三我們根本沒那麼多錢,付不出來啊。」
中介頭搖得不浪鼓一樣說:「你們這樣就沒意思了,錢剛減完又要少付錢,真沒辦法談了。」
佳佳看了眼中介小夥子,臉上的苦瓜相立刻收起,冷冰冰地對男男說:「算了,反正也付不起,走吧,不租了。」說完,拉起男男就準備走。
這下中介有點慌了,叫住佳佳跟男男,一咬牙說:「算你們命好,這套房子是我負責的,我就租給你們吧,要是代理其他人的房子,絕對不可能有緩兒的,就這樣,押一付二,定了。」
佳佳想了想,看樣子條件已經是到底線了,就開心地握住中介的手說:「那就這麼定了,走,去哪兒簽合同?」
完成了一件大事,兩個人心裡輕鬆了一點,但一算錢,兩個人就開心不起來了。來北京短短一個多月,他們已經花了一千六百多塊了,下周一交房租兩干塊就沒了,手中剩下不到五百塊。而到那個時候,兩個人如果再沒有工作,很快就會斷糧的。
回到范哥家,他們把已經租好房的消息告訴了他和安安,范哥佯裝生氣地說:「男男,這就是你不對了,我這兒住得好好的,幹嗎要走?」
男男看了看後面安安已經抑制不住的燦爛笑臉,也笑了笑說:「范哥,麻煩你們這麼久,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正好有個朋友有間空房子,我們就先搬去那邊住了。」
范哥皺了皺眉說:「也好,我這兒也不寬裕,你們先去,要是不方便,就再回來啊。」
男男點點頭,心想,我們再不走,你女朋友估計就要另外找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