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夢
花海
無邊無際,漫天漫地皆是這霞紅似火的花朵,層層疊疊相依相偎,盛放著,搖擺著,如同紅色的海浪,翻滾咆哮似乎隨時要將她吞沒一般,花朵帶著奇異的幽香,且那香味竟似她身上與生俱來的體香一般,冷冽、清新。
女子彎下腰俯身查看,驀地吃了一驚,這是……冥界的彼岸花。
是了,這花開得如此艷麗,灼灼有如朝霞,然花下卻並無綠葉相襯,見花不見葉,三界之類處了彼岸花怕再也沒有其它花有如此特徵了。那麼現今我又是身在何處?舉目四顧,茫茫天地間,除了花便再無它物。女子不禁於花前沉思起來……
彼岸花向來皆開於幽冥路口,為往來魂靈照亮黃泉之路,素有冥界聖花之稱,連人間也流傳有佛界菩提冥間彼岸的說法,可這裡並非黃泉,如何又會生出如此之多的彼岸花?
「姐姐。」
是男子清冷的嘆息聲……
「你當真將我忘了嗎?」女子錯愕的抬起頭,那聲音飄飄渺渺,卻又帶著莫名的悲戚之感,像是痛到極致般,輕聲的,如同質問般問道:「姐姐,你當真將我忘了嗎?」
一時狂風乍起,捲起散落的花瓣,鋪天蓋地如同紅色的驟雨洋洋洒洒,轉瞬間卻又變為溫柔的,帶著些微繾綣之意輕飄飄的落下,花瓣纏綿於女子發間,似無形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女子只覺眼前有紫色光芒閃過,便看見有清瘦的身影自遠處緩緩行來,待要定睛極力看清他的面容,眼前卻似有重重迷霧,依稀只能辨別出輪廓,卻無論如何也瞧不真切。
「你是誰?」女子沉下眸,冷聲問道。
紫衣身影並未停頓,依舊踏花而來。
「姐姐,人間多麼骯髒,你怎麼能沉迷在這虛偽的塵世里流連忘返呢?」花香席捲而來,夾雜著男子曖昧模糊的聲音,如同蠱惑的咒語,一字一句傳入她的耳中。
「你既已經忘了他,還有什麼可留戀的,來吧,跟我走吧。」纖細潔白的手朝她伸出。轟的一聲,神智陡然間變得模糊起來,腦海中似有千萬種聲音在對自己說,走吧,跟他走吧,不如……就跟他走吧……
女子緩緩抬起手,向那隻向她伸過來的手遞去,或許,是該跟他走的吧,可是,卻又該去往何處呢?神智明明滅滅,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只那隻手未有一刻停歇的向她伸來,眼看雙手即將交握,電光火石間,忽有人攔腰將她抱至一旁,眼前金光閃過,逼得那紫色身影連連後退了幾步。
「你若還糾纏不清,本君便去地府,毀了你的元神!」
低沉冰冷的嗓音驀然響起,如同寒露一般,沒有一絲溫度,卻讓那花海中的身影猛地一震。紫衣男子似是沒有料到一般,楞楞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忽地仰頭向天哈哈一聲--笑了。
「伽南,你又有什麼資格霸著姐姐不放,你別忘了……」男子說著身形忽然就淡了,宛如煙一般消散在花海里,只那最後一句話隨著風緩緩飄來:「你別忘了,當初是你害姐姐墮入輪迴的。」
扶著女子腰的手驀然一緊,彷彿是要一次次提醒他,無論如何,當初終歸是他負了她,冰冷的眸沉下來,男子沒有回話,只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立於花海之中。待那笑聲漸遠,直至消失,白衣銀髮的男子這才低下頭來,懷裡的女子秀眉微皺,額頭沁著細密的汗珠。伽南抬起手,緩緩的碰了碰女子的臉頰,觸手溫熱,是了,這不是幻覺,樂瑤……我總算,是找著你了。
「你是誰?」懷裡的女子不知何時竟已蘇醒,美目灼灼的凝視著他,雖面色還有些蒼白,看那神情,顯然是神智已經恢復了清明,她凝眸忘著他,皺著眉,忽地捂緊了胸口,痛苦的蹲下身去,卻仍然一字一頓的問道:「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猛地從夢中驚醒,室內一片昏暗,月亮不知何時已隱身進了雲層里,夏日的夜晚,帶了些許清涼的寒意,窗外淅淅瀝瀝竟已下起雨來,女子從床上坐起,捂緊了的胸口依然傳來痛入骨髓的疼痛,冷汗順著臉頰滴落,那個人,果然又夢見他了,白衣銀髮,隱隱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究竟是誰,這麼多年了,每到中元節必定做著同樣的夢,夢到同樣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往年夢中的人並未開口說話,今年……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像是有什麼埋葬在心底的東西掙扎著想要破空而出,疼痛,從心底蔓延開來,一寸寸沁入肌膚,難受得像要窒息,不要想,不去想……
幾許寒意透過帘子瀰漫開來,重重帷幔外忽地有靈光一閃而過,女子敏銳的捕捉到一絲異樣的氣息逼近,那感覺全然不是人類的氣息,此時室內昏暗,僅憑肉眼實在無法看清是何物闖了進來,女子神色驀地一冷,素手自枕下摸出佩刀握在手裡,左手撥開帳簾,一個翻身輕輕巧巧的下了床,落地無聲,右手自空中劃過,那檀木桌上的油燈忽地一下亮了,女子身形急閃,不過眨眼的功夫,泛著冷光的佩刀便架在了來人的脖間。
「是誰?」女子壓低聲音,握佩刀的手又向里進了一分。
「姑娘,是我。」來人微微側過頭,露出蒼白泛青的臉。
「原來是小白啊。」聽到聲音,女子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氣,重將佩刀收回枕下,微笑著道:「小白此來所為何事?」
青面鬼差並未答話,卻是行至桌邊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緩緩呷了一口,這才不慌不忙道:「這麼多年了,姑娘即便不肯叫我一聲白叔叔,也斷不能叫我小白,我可是不知比姑娘年長了多少歲的。」
「既如此,」女子說著亦搬了把凳子坐在鬼差身邊,佯裝沉思般道:「那不如叫您老白吧,既顯得親切,又不至於失了輩分,您看如何?」
鬼差一口茶險些噴出,卻楞是拿女子沒有辦法,只得放下茶杯緩聲道:「姑娘早年間曾得仙人指點,如今往來地府多年,靈力更是與我不相上下,我也實不敢拿年歲在稱呼上占姑娘便宜,然我是看著姑娘長大的,我心裡自始至終也是拿你當女兒般疼惜的。」
女子聽得鬼差如此說,一時也神色戚戚,語聲柔婉道:「我自是知曉您對我好,所以三界之內,除了他們兩個,能依賴的,也只有您了。」彷彿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連眸光也變得悠遠起來。
「這幾百年來,我往來地府人間,將黑白君遺漏在凡間的魂靈引往陰間往生,冥界用修為靈力或是奇珍異寶作為交換,如今,我也算是地府的常客了,往後,還望白叔叔多多相助我才是呢。」
「那是自然,」鬼差說完也不再答話,室內重又陷入寂靜之中,只聞得窗外的雨聲噼噼啪啪打在院子里那棵桃樹上,幾重濕意漫過門帘透進屋來。
「我此番來是想告知姑娘,」許久之後,鬼差率先開了口,「因今日是中元節,陰氣大增,守門的幾名小鬼是新來的鬼差,一時招架不住,竟放跑了幾縷魂靈,還請姑娘引魂時多多留意著些。另外……」
鬼差抬起頭,為難的將女子望著,卻是欲言又止的模樣,「近日使者於冥界失蹤,冥君發了話,讓屬下務必探知使者在人間的下落,然使者向來來去無蹤,我等無法,我猜想使者說不定是探聽到了什麼風聲,來姑娘處了,還請姑娘有消息時也儘快通知我。」
「白叔卻是說笑了。」女子微笑著瞄了他一眼,「我與冥界使者素不相識,他又怎會來我這裡呢?」
聽得女子如此回復,鬼差尷尬的搓了搓手,望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低聲道:「姑娘許是不知,姑娘長得……像極了使者的一位故人,是以,我擔心使者會錯認了姑娘。」
夜風忽地吹開了窗子,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卷得帷幔層層盪開,桌上的燭火明明滅滅,映出女子沉思的眉眼。
「原是如此,白叔放心,若真有那使者的消息,我自當轉告給您。」
「如此甚好。」鬼差說著便站起身來,「天快亮了,我也不便再多做逗留,有勞姑娘。」話剛說完,燭光便暗了一暗,待再度亮起時,那鬼差竟已杳然無蹤。
此時屋外天光已亮,黎明的光從薄薄的窗紙中透入,映照著女子蒼白的容顏,遠處車馬轔轔而過的聲音伴著門外咚咚的敲門聲,緊接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青鸞端著水盆出現在門口,新生的朝陽霞光萬丈,陽光從青鸞身後投射進來,小丫頭在逆光中哎呀一聲,急忙踏進門來,將水盆擱在桌上,抬手去摸女子的額頭。
「還好還好,不太燙。」青鸞自顧自的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女子,滿眼疑惑:「小姐這是怎麼了,可是昨晚又做了那個夢?」
女子愣愣的呆了半晌,這才緩緩點了點頭。
「那小姐這回可有問他是誰么?」青鸞邊說邊將帷幔用金勾吊起,又走至榻前替小姐整理好床鋪,這才過來為女子梳洗,見小姐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青鸞也不再多問,只服侍她洗好臉,又拿了桃木梳一下一下輕柔的替女子梳著頭髮。
「小姐,今日倒是奇了,大清早的竟然來了個大生意呢,我方才端水進來時,碰巧看到兩個穿著很是華麗的小姐和公子正在店裡端詳那串價值不菲的琉璃手串,」青鸞邊說邊為女子插上一支青玉花簪,那簪子玲瓏剔透,簪尾吊著兩顆小小的珍珠,襯得女子膚若凝脂,果真是好玉配佳人。
「甚好。」樂瑤聽罷隨手覆上面紗站起身來,「隨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