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陳翀的結局
1997年11月5日,和敬十年剛到這個陌生的年代時的感受幾乎一模一樣,崩潰,萬念俱灰,但是又似乎有什麼力量無形中支撐著自己前進。
「如你所願,我來了。」推開工廠大門的一剎那,潮濕寒冷撲面而來令人厭惡的空氣,卻讓他的內心瞬間歸於平靜。
陳翀此時已經撕破了他所有的面具,溫文爾雅的、善解人意的、斯文紳士的,他完全像一個從地獄里跑出來的惡鬼,雖然穿著那身得體的西裝,卻早已醜陋的面目全非。
「一個人來的?」陳翀似乎不相信,朝敬十年身後又看了幾次。
敬十年眼睛望向倒在陳翀身後不遠處拚命搖頭的樓曉雯,以及皺著眉似乎還有什麼沒有想通的敬連凱。然後嘴角不自覺揚起,他們還活著……活著就好……
他最後才看向陳翀,用一種審視已死之人的眼神不緊不慢地道:「你不是提了要求么?怎麼,指望我帶一群人來?」
陳翀蹲在敬連凱邊上似乎對敬十年的話不為所動:「你說這麼聰明的腦袋,怎麼就學不會識時務呢?」他用手槍敲了敲敬連凱的頭,「不過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這兩個人對你很重要麼?」
敬十年掃視著周圍的環境,這廢舊的車間遠比他想象的空曠,但很可惜濃黑的幕布,沒辦法給隨後而來的警察提供瞄準的條件。
陳翀依然用他通紅的眼睛盯著敬十年,在等待著答案。
敬十年點點頭,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般:「嗯,很重要。」
「那如果我『砰』,開槍了,你豈不是很痛苦?」
敬十年搖了搖頭:「你不會開槍,你開了槍籌碼就沒了。」
陳翀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我好像選錯了敵人。」
「你是壞人,我是好人,我們本來就是敵人,不存在你選不選。」
「你是好人?哈哈哈哈哈哈,這怕是我今天聽到最大的笑話了。」
敬十年趁著陳翀發狂往前走了一步,似乎並沒有被發覺。
「你為了跟我斗,讓米修爾的人去販毒,你告訴我你是好人?」
敬十年無所謂地聳聳肩:「他們不過把暗地裡的生意搬到明面上,這不是更方便搜集證據抓捕么。」
「你們總能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我呢?我就活該按著你們給我的壞人劇本走?」
「沒有誰是天生的壞人,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敬十年冷冷的話,像是敲擊在陳翀心上的錐子,一點點,讓他整個人從內到外支離破碎。
陳翀的冷笑像是從鼻子里哼出的哀鳴:「我哪來的選擇?」他像是冷靜下來,也往前邁了一步,「不怕告訴你,我過過什麼樣的日子。你知道么,像我和陳玉和楊陽這樣的人,原本有20個。同樣流著陳鵬血的,除了我還有另外6個。從記事起,我們7個人,每天做什麼都在一起,過得不算好,但是溫飽可以保證,簡單的樂趣也有。然後突然有一天,陳鵬來了,他告訴我們,只有一個人,可以跟他回家,你懂那種震驚么?一夜間,所有的感覺都變了,每個人都開始防著彼此,每個人都想方設法的變成那個『陳家人』。」
「所以你才這麼多疑,這麼偏執。」敬十年看著陳翀,也許是他的共情能力太差,這些悲慘故事對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敬十年甚至開始想,如果鹿靈犀在,恐怕已經要同情他了吧。
「你肯定想不到他們是怎麼消失的,那個所謂的比我大兩個月的姐姐,我已經不記得她叫什麼了,但是一個扎羊角辮小姑娘的背影倒是總出現在我的噩夢裡。她說『我們一起逃出去吧,聽說外面的孩子都會被收養,會有很幸福的家庭。』沒有人懷疑她話的真實性,全部揣著對未來的遐想跟她到了後山,一個個掉進了她早就準備好的陷阱。我當時一不小心被絆倒,才掉了隊,勉強逃過一劫。然後我直接把她推進了那個洞里,是不是很可笑?她甚至怕我們掉進去死不了,在裡面插滿了木刺。她死在了自己親手挖的洞里!哈哈哈哈……」
敬十年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反胃了,不知道是不是對這種親人反目的場面過敏。他看了眼樓曉雯和敬連凱,兩個人似乎被這段血腥故事刺激的不輕。
「所以你幫陳玉和楊陽也解決了那些……兄弟姐妹?」
陳翀毫不避諱地聳聳肩,像是對自己的行為非常自豪:「到你了敬十年,為什麼一定要和我作對?」
敬十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陳翀:「我有說過要跟你交換秘密?」
陳翀愣了下,然後挑起嘴角用槍敲了敲敬連凱的頭。
敬十年舉雙手,表示投降。
「好吧,好吧,我說。額……我想想。」敬十年說罷還真認真想了想,但是沒想出什麼借口,乾脆直說了,「跟你作對……是為了你九年後可能會犯的錯誤?」
陳翀似乎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我實話告訴你吧陳翀,你知道你為什麼鬥不過我么,因為我來自二十年後。,2016年,你問我為什麼這兩個人重要?因為這兩個人其實是我的父母,2006年你害死了我媽媽,所以我回到二十年前的1996年,拯救她。所以我必然看你不順眼。」
「你在開什麼玩笑?」陳翀說著槍又朝兩個人近了幾分。
「你別瞎激動,我可沒開玩笑,你不信可以問他們,樓曉雯第一次見敬連凱的時候,敬連凱緊張地直接摔進了泥潭,爬了三次都沒爬起來,他怕丟人,所以從來不讓人提這個事情。」
敬連凱和樓曉雯看向這邊的目光複雜起來。
「他們結婚那天敬連凱喝多了吐了一床。樓曉雯最喜歡吃蝦,但是她只能吃海蝦,因為河蝦過敏。敬連凱芒果過敏,不愛吃花生,因為花生吃了放屁會被樓曉雯嫌棄。他們是寒食節那天認識的,所以準備以後給孩子起名字叫敬寒十,也就是本人。」
樓曉雯淚流滿面,被堵上的嘴只發出嗚嗚的聲音,就連一向只專註研究的敬連凱也被觸動,楞在原地連掙扎都忘了。
陳翀看著地上兩人的反應,非常不可思議:「你們這又是什麼套路?」
「我就是告訴你實話而已,我掌握了比你先進二十年的知識,所以你想贏我?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你騙我!」
就是現在,趁著陳翀慌神的工夫,敬十年眼疾手快地直踢陳翀下盤,在他伸手準備打開保險的時候一把奪過手槍。現在,掌握話語權的是敬十年了。
「喏,你看,現在又是我說了算了……」冰冷的槍口抵在陳翀的太陽穴,可他竟然笑了,笑得眼淚鼻涕都飛了出來。
「敬十年,你摸過槍么?你殺過人么?」陳翀笑得像個十足的瘋子,「我猜你肯定聯繫過警察了。」
「這還用猜?不報警我敢來么?估計大部隊還有兩分鐘就到。」
「好吧,我投降,我自首。」他笑著將雙手舉過頭頂。
「你說什麼?」這次換到敬十年猜不透了。
陳翀不再說話,很快舉著槍的警察踹門而入。
「放下槍!」警察指著敬十年。
「怎麼你想讓他們以為我是綁架犯?」
肖荃從後面緩緩進來:「你們幾個瘋了么,那是受害人,受害人!」肖荃在幾個拿槍的小警察頭頂上拍了下,待他們放下槍后才朝敬十年吼道,「敬十年你也給老子把槍放下來。」
敬十年無奈地學鹿靈犀翻了個白眼,準備把陳翀押過去的時候,陳翀卻再次開口了:「你以為我找你來是為了敘舊?」
「你什麼意思?」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今天是怎麼進去的,明天我就會怎麼被放出來。」陳翀說著伸手朝前一指,「你看,這麼多人看你拿槍指著我,明天就全部會翻供,說你才是那個綁架犯,你信嗎?」
敬十年握槍的手有些顫抖。
肖荃著急地喊道:「你胡說!法律……」
「法律?你知道多少人排著隊要保我出來么?這麼多年什麼事都為他們做盡了,他們沒了我,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只能保著我這鷹犬頭子,接著為他們做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嘍。敬十年,等我出來,我還會接著綁了你這所謂的父母,綁了陳翰、沈三山,還有他那個小兒子,當然,還有鹿靈犀,絕對少不了她。然後『嘭』!哈哈哈哈哈!」
陳翀笑得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沉,心裡打著鼓面面相覷,衡量著他這些話的分量。
「不如你們幫我打死敬十年怎麼樣?不然明天綁在這裡的就是你們的妻子,兒女。」
「十年,放下槍,別聽他的,他就是在激怒你。」
敬十年拉開保險栓:「可是我真的被激怒了……」
「十年,冷靜!冷靜聽哥說,法律一定會公正的裁決,你要相信司法制度!」
「司法?我陳翀在B市就是法!你不相信我有能力順利從監獄里出來么?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敬十年近乎是絕望地用槍口抵住了陳翀的頭,他幾乎可以想象到陳翀下一句話是什麼。
「所以敬十年,最後還是我贏了,你這一槍,開或者不開,都是我贏了。哈哈哈哈哈!」
「你說的對。」敬十年轉向肖荃,微微揚起嘴角,「肖哥……我6歲的時候曾經相信過法律能還我們公道這個說法……但是我現在已經把自己最大的賭注送走了,所以……我不想冒這個險了……我耗不起下個十年,下個二十年了……」
「十年!」肖荃喊道,「你們傻站著幹什麼?上去搶了他的槍!」
「別過來!」敬十年吼道,他接著低頭朝陳翀惡狠狠地問道,「你究竟裝了什麼,**,**?你不會這麼沒品吧?」
陳翀突然的顫抖,讓敬十年渾身發冷:「你想用自己換誰?袁朗?李彥茗?不對,他們只是你的狗,枉費李彥茗從小受了那麼多泯滅人性的教育,最後竟然栽在你手裡了。」
「誰說不是呢,女人真是挺好騙的。」
「他們是不是告訴你能保出來陳玉和楊陽?」敬十年看著陳翀眼神里閃過的恨意,一瞬間瞭然,「所以你沒告訴他們賬單在哪兒對吧?」他特意放大了最後一句話,「所以在場的這些人里,有他們派來看著你的?」
敬十年掃了面前的這些人一眼,目光最後定格在沒有拿著槍,卻抱著胳膊認真看著這邊發展的一位。
肖荃眉頭一皺道:「十年,你說什麼?」
「陳翀,來的人不聽你的話了吧?這種無力感是不是挺難受的?你看,關鍵時候,鷹犬完全就是棄子。」
「敬十年,你很聰明。」
「謝謝誇獎。」
「可就算你再聰明,也想象不到我能在這兒埋什麼。」
「你的目標不光是我吧?應該還有肖荃。」敬十年看著肖荃緊皺的眉頭,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不僅怕你招出他們,還怕肖荃查出他們。但是他們不敢動肖荃,因為肖荃靠山太大,可如果把肖荃的死推到你身上,就一了百了了……」
敬十年挺佩服陳翀的,居然現在還能笑得出來。
「敬十年,我小看你了。」
「我也小看你了,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嘖嘖嘖,居然還有點人性。」敬十年說罷朝肖荃的方向道,「肖哥,順著你手裡的線接著查,馬上就清完了!」
肖荃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心裡一陣慌張,想讓人上去幫著敬十年,卻被他伸出手制止了。
敬十年接著試探陳翀:「這麼大的地方,難道是黑金?你面前這塊不能動對吧,沒聽見聲音,你也沒在乎時間,不是定時的?」陳翀沒有任何反應,但敬十年直覺自己猜對了,「肖哥,帶人退出去吧。周邊兩公里的人都疏散下,以防萬一。這兩個人質,從後窗救走吧。」
「你怎麼辦?」
「我得幫你們找證據呢,放心,死不了。」
肖荃慌忙命令在場人退出去,自己也飛奔出去打電話了。然而誰也沒注意到的是,有個人留了下來。
「敬十年,你開槍,我就把遙控器給你。」說話的正是剛才敬十年猜到的那位。
陳翀嘴角一揚:「這群老匹夫還真是沉不住氣,我還想故作高深一下的。」
敬十年反倒是鬆了口氣,踩著陳翀的小腿,把槍在手裡轉了一圈:「你怎麼證明?」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直到走到十年預想的那塊區域,並在上面跺了跺腳。
「你把遙控器扔過來。」
「你先開槍。」
「大哥,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穿著制服的人聳了聳肩,表示沒得商量。
「您哪個部門的?」
「B市首批談判專家,來解救人質的。」他特意強調了人質兩個字,敬十年知道,自己沒得選了。
陳翀笑得滿目猙獰:「敬十年,你看,最後還是我贏了!」
敬十年看著陳翀,突然有點下不去手了:「你說的沒錯,開或不開結果都一樣,只是我好像並不太在乎這個結果,那我乾脆當個稱職的行刑者好了。」
即將扣動扳機的一瞬間,敬十年突然想起了什麼,朝不遠處的敬連凱和樓曉雯喊道:「你們倆告訴肖荃,我還是不相信他們的法,我只相信自己。」
說罷他望向談判專家:「我得保證他倆安全,你看,我話都說出去了,遙控器先給我?給陳翀留個全屍怎麼樣?」
「好的,敬先生,我相信你是個守信用的人,肯定留全屍,還要驗槍傷,你的證詞也很重要。你看,遙控器我放這兒了,我不能離開他們太久。」
敬十年點點頭表示理解。
談判專家依舊站在工廠門口,等著最後那一刻。
敬十年沒再猶豫,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陳翀倒在地上,睜圓的雙目,訴說著他到死,都不甘心。可再多的不甘也就此畫上了句號。
「敬先生,我出去幫你聯繫拆彈專家。」
「多謝。」
敬十年癱軟在地,只覺得,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