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予爾相聘
直至夜深月上柳梢,蟲鳴聲起,賓主盡歡,寒暄數巡后宴會才漸漸散去。
顧老爺送走了最後一位賓客,吩咐下人將宴廳打掃乾淨,這才舒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
雖然與原本計劃的不同,出了一些意外的變數,但是不得不承認,從顧老爺最初想要達到的目的來說,顧兮的這場及笄禮辦的盛大而熱鬧,不僅花費數金,排場十足,風風光光,而且達成了顧老爺想要的結果——顧兮在宴會氣氛的最酣暢時壓軸登場,撫琴作曲來作一場叫世人驚艷難忘的亮相,從而促使顧兮的美名傳得更為響亮,同時也是為了告訴全城的人,顧家的小女已經到了及笄之年,乃是最好的婚配年紀,他們顧家誠求一樁好姻緣。
原本這一切都該在計劃中,是顧老爺籌謀已久的安排,卻誤打誤撞,因為顧兮感春傷懷,有感而發的一曲清歌,反倒是要比那些刻意編排的大出風頭更為震撼人心,口口相傳里,留下的是顧家有女初長成的絕色風華。
畢竟,以出奇不意的方式出現在人們視野當中,那種驚鴻一面中的盼顧生輝,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聖潔美好,人們在心神震撼間,才會更加驚艷留戀,以至於久久難以忘懷。
而他聽著宴會上旁人對顧兮,對他以及顧家的讚賞,他終於能夠心安理得的認為,他的一片良苦用心沒有白費。
若是不在意自己的女兒又何故籌謀這些?
他這是為了顧兮的下半輩子鋪路,哪怕他是有私心的,可是他身為顧兮的親爹,他有且只有這一個女兒,雖然有位侄兒親近,可是總不能指望一輩子,於情於理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個有權有勢的好人家,過一輩子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他們顧家以後也會有座好靠山。
這樣的心思,無論誰來看,都指摘不了他有何錯處。
這場及笄禮辦得極好!他很滿意。
顧老爺甚至能夠預想到,不過這幾日,汴州全城的媒婆勢必要踏爛顧府的門檻,而這也是顧家上上下下所喜聞樂見的事。
他心情大悅,大方地分賞了所有的奴僕們,最後在顧家旁支的侄兒,也就是幫忙籌辦顧兮及笄禮的那位堂哥悉心的護送下,心滿意足的回家去了。
而顧兮這位堂哥也十分滿意,他有著自己的打算,若是叔父家唯一的堂妹嫁出去了,那顧家偌大的家業勢必得從旁系過繼一位血脈來繼承,他便是顧老爺親睞的人選。不僅如此,他心底也十分贊同叔父的籌謀,畢竟以後若是顧兮有倚仗,那麼他也將蒙蔭,未來一片坦途。於此,顧老爺的命令他向來說一不二,及笄禮籌辦也自是盡心儘力,甚至對顧兮的照拂也是視若親妹,十分寵愛。
這樣看來,皆大歡喜。
○
顧府上上下下都開心,只是除了顧兮,可悲的是,皆大歡喜里她的聲音無足輕重。
她本該在這華麗的宴會上高高興興的享受旁人艷羨的目光,可是她無法忽視那些寵愛之下隱藏的心思與籌謀,她就像是一樽精心打造的花瓶,她的任務就是安安靜靜呆在那裡,被旁人觀賞著就夠了,哪怕這本是她一生一次最重要的及笄禮。
她從前只覺得父親的管束讓她不自由,現在卻是越發愁苦,她的一生難道註定只能如此?
她一點也不感覺到開心,甚至覺得這一切真叫人高興不起來。
只不過沒人在乎她心中如何想的,更別說問她一句可願意,她像一株生長在大樹枝幹上纏繞的藤蔓,大樹生她亦生,大樹枯她便只能無奈枯萎,無法選擇更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她心中感到一陣無力與悲傷。
再說這些虛名也好,還是仰慕也罷,非她心中所想,也非她心中所願,她一絲由衷的喜悅都沒有。
他們的仰慕與恭維還不如拂煦坐在窗邊同她展露的一絲笑意令她來得滿足。
有人願意陪伴,願意傾聽,是這般美好的事。
而她在遇見拂煦之後才懂得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
唉……
可是,他們前些日子吵架了。
她現在不過是很想知道,拂煦究竟去哪罷了。那日不歡而散,匆匆一別,此後連續幾天,拂煦一直未曾露面,那些堆在她屋中的珍寶也在她未曾察覺的時候被拂煦悄悄地取走,想是都趁著她入睡之際,再次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它們原本的位置去了。
並不可惜那些奇珍異寶,只怪拂煦的身手那樣的厲害,來去無蹤,無聲無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什麼時候來過,她便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就算她長夜苦等,最後卻也沒能見到拂煦一面。
她特別希望拂煦能像往常一樣,同她說一些什麼,可是拂煦卻一直沒留下一句話,一連半月一點動靜都沒有,顧兮甚至覺得以為拂煦已經離開了汴州,她開始一遍一遍質疑自己是不是那天語氣太過糟糕,還是言辭太過傷人,都是怪她,她搞砸了。
特別是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他們本早已約好一起慶祝。以往答應她的事,拂煦從不失約,所以她想著,雖然同她是有些不痛快,雖然連爭吵都算不上,但是拂煦肯定不會爽約,他會來的。
今天一天,她一直留意著周圍,想著拂煦肯定就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候,假裝臭著一張臉出現在她身邊。
可是,直到現在,拂煦都還沒有出現。
難道,她連他也失去了嗎?
○
顧兮坐在桌前,燈影綽綽,影深孑然,她越想越是難過,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又有些委屈,心裡的酸澀直直翻湧,酸的她眼淚都快落下。
可是,世界上好像就是有那麼一個人,他總會在你最難過的時候出現,讓你覺得,難過其實好像也沒什麼的,因為無論多晚,路途多麼遙遠,風雨如何凄厲,他卻永遠風雨無阻地為你趕來。
彷彿感應到她的傷心,那人決計不想讓她再流淚一次,窗外的樹枝忽然晃了晃。
她心中一動,趕緊滿心期待地抬頭望去。
果真見拂煦像往常那樣坐在樹上,呼吸急促,像是趕了很遠的路才來,甚至小聲嘀咕著:「老天保佑,還好趕上了……」
見她看來,拂煦趕緊平復喘息,像往常那樣一臉無事發生地沖她招了招手。
顧兮心中的酸澀委屈一瞬間被化去,她很想笑卻又很想哭,原來他沒有走。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跑到窗前,緊緊地盯著拂煦,眼神前所有的炙熱又貪婪,怕他不見,又怕是她失望之中不小心睡著而做的一個美夢。
可是,心跳的很劇烈,那種又酸澀又滿足的愛意,告訴著她,拂煦就在那裡,她也不會從夢中驚醒,這是真的。
拂煦見她不說話一直盯著自己瞧,也不知怎麼的,感覺臉頰越來越燒,他不自在的咳嗽一聲,想要扭開臉,卻也意識到自己根本捨不得挪開視線。
他認命的嘆了一口氣,伸手將腰間的一塊牌子解下來,握在手裡又飛快的綁上一個小小的袋子輕輕拋給她。
顧兮離窗邊近,伸手輕易就能接住,入手發現那小袋子分量略重,低頭一看,木牌不過是塊式樣十分普通的腰牌,刻著一個大大的「鏢」字,她又解開那個小布袋,發現裡面裝著幾錠元寶,有金有銀。
算不得什麼稀奇的好東西。
顧兮抬頭問他:「這是什麼?難道是及笄禮物嗎?」
莫不是以前送自己珍寶被拒,所以拂煦直接轉送金銀?可這腰牌又是何意?
拂煦忽然從樹枝上站起來,一轉眼就躍上了屋頂,然後倒掛在房檐垂下了身子,拉近了他們兩人的距離,他還是沒有逾越無禮的闖進她的房間。
拂煦的臉近在咫尺,拉起了她的手,看著她少見的笑得很開懷,眉眼彎彎如新月,溫柔得要快將她融化。
「兮兒,這是我親手賺來的錢,也是給你的聘禮!我知道還不夠多,先交由你來保管,以後,我還會賺更多更多的錢……」
「等我攢夠了聘禮,就來娶你!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