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面試

大廳里已經坐著幾個前來求職的女孩，個個打扮得精緻動人，象放在茶几上的桔梗花一樣，如出一轍的鮮妍美好，關晴的進場，毫無疑問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在短暫的驚詫過後，女孩們開始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臉上充斥著各種程度的訕笑。

「這是哪來的，不會也是來面試的吧？」

「她那個樣子來面試，太搞笑了吧。這是廣告公司，可不是馬戲團。」

「讓她去試試也好，用反面形象為咱們襯托一下。」

剛才在門口喊話的是前台，她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個水淋淋的求職者，濕透的白色連衣裙包裹在身上，隱隱透出裡面內衣的淡色花紋，比大街上那些露大腿露肩膀的惹眼多了。

前台撇了撇嘴角，板著臉說，「我已經喊了兩遍，你怎麼才回答？」

關晴兩手不停的扯著裙擺，「我剛剛碰上一場大雨……」

前台打斷她，「主管們已經到了，你現在就跟我進面談室吧。」

前台在前面走，關晴竭盡全力，努力拖著斷帶的涼鞋，才勉強跟上她的步伐。

前台打開一間辦公室的門，向關晴點了點頭。關晴低頭走進去，她聽到自己那隻壞掉的鞋子，踩到地面上時，發出沉悶的沙沙的聲音，與左腳的聲音完全不同，在寂靜的辦公室里聽上去格外不諧調，關晴幾乎沒有勇氣抬頭。

辦公室里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行政部經理程娟，另一個是客服部總監韓天，兩人打量了關晴幾秒鐘，然後低頭翻看面前這個求職者的個人資料。

氣氛有些沉悶，關晴覺得自己象一條剛從水裡撈上來的魚，被人放在菜市場的貨攤上，和其它各種魚一起，貼上價格標籤，供人售賣。

但就算是鹹魚，也許也有翻身的一日。關晴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兩位面試官，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可當她看到韓天的時候，覺得大腦閃了一下，頓時一片空白。

這張臉是在半個月前看見的，稜角分明的五官，冷淡的神情，雖然只有見過他一面，但得益自己和他的一段意外經歷，他的臉關晴一直是記得的。

當時關晴在一家奶茶店兼職做小時工，酷熱的午後，關晴在忙碌了一個下午，一遍遍地重複著沖泡，加料，塑封，插管的工序過後，感覺大腦進入了一種虛空的狀態，身體已經脫離了大腦的控制，手腳機械化的執行著重複的動作，彷彿一個機器人。

韓天就是這個時候來的，來的時候身邊還帶著一個女孩，兩人的出現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即便在美女帥哥如雲的鬧市中心，兩人的顏值和氣質擔當都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兩人在店鋪前停下，女孩轉向韓天，她的聲線和她的長相一樣的柔美，「要買杯奶茶嗎？」

韓天用微笑回答了她。

女孩走到櫃檯前，笑意盈盈地轉向關晴，「請給我一杯草莓布蕾。」

關晴展示著職業化的微笑「好的，有甜度要求嗎？」

「嗯，無糖，冰的，但冰塊少放一點，對了，奶油多加一點，也不要太多，淡淡的就好，我不喜歡太甜膩的東西。」

「好的，您還需要什麼嗎？」

姑娘轉向韓天，「親愛的，你要什麼？」

韓天聳聳肩，「無所謂。」

「那就我幫你點吧，嗯……」姑娘咬了咬手指，「一杯檸檬紅茶吧。」

關晴的手指在點單機上迅速地敲擊著，「好的，一杯檸檬紅茶，有什麼要求嗎？」

「按照普通標準就可以，」姑娘朝韓天眨眨眼，「我知道你什麼都無所謂。」

關晴轉身迅速地製作好兩杯飲料，放在櫃檯上。

女孩說，「請幫我們打開吧。」

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因為杯中的奶油太多，關晴用力將吸管插進杯子時，奶油滿溢了出來，更糟糕的是，有那麼一兩滴濺到了韓天的襯衣上，白色的襯衣沾上了粉色的奶油，象是一張被擦拭過口紅的餐巾紙。

女孩驚呼一聲，拿出紙巾替韓天擦拭著，一邊埋怨著關晴的笨手笨腳。

在關晴再三的道歉后，女孩猶是不解氣，「沒見過這麼差勁的服務員，真不知道你們老闆怎麼會決定錄用你的。」

最後還是韓天說了一句，「別和他們計較了，我回去洗一下就行。」

韓天看了一眼關晴，挽著女孩轉身而去，一對珠聯璧合的倩影消失在人行道上。

想起這段往事，關晴就覺得手腳發涼，自己唯一做過的幾件糗事，怎麼偏偏就被他碰上了呢，而且他還成了自己面試自己的考官。今天真不知道是什麼日子。

誒，流年不利，衰神上門。

不過也許他已經把自己忘記了，關晴轉念又開始安慰自己，畢竟半個月前的事情，而且在那種公共場合，每天遇到的人有成千上百，那種小事或許他根本就沒往心裡去。

想到這裡，關晴覺得又有了點信心。

韓天用手指捻著幾頁手中的資料，漫不經心地說：「根據你上次在網上填報的資料，你是S大新聞傳播學畢業的？」

關晴重重的點頭：「是的。」

「你有在廣告公司工作的經歷嗎？」

關晴把頭點得象小雞啄米，「我雖然沒有在廣告公司工作，但在一家電器公司工作過，工作經驗還是很豐富的。」

韓天抖著手裡的資料，「根據你的填報資料，你以前的職務是秘書？」

「是，是。」

「為什麼又離職了呢？」

「這個——」關晴覺得有點難以啟齒，總不能說自己不想被老闆潛規則吧，那會顯得前老闆和前公司都很low，說不定對方還會覺得自己在作秀，還是選條通用的理由吧。

「我對前公司的工資並不是太滿意。」

韓天的聲音冷冷的，「如果是這樣，恐怕我們公司要讓你失望了。」

自己還沒說工資要求呢，對方就一臉陰陽怪氣，關晴心裡直打鼓，連忙改口說，「其實也不是全為了工資，實際上吧，我一直想進廣告公司工作，我曾經在報紙上見過你們做的廣告，不管是設計還是文案，都非常吸引人。以我學的專業，從事廣告這一行雖然不算對口，但也是有用武之地的。」

韓天問，「你為什麼求聘文案一職？」

「嗯——我以前在工作中經常會撰寫一些東西，寫起稿來還是很得心應手的，文案一職完全可以勝任。」

韓天對於關晴的盲目自信有些反感，他直截了當的說，「廣告公司的文案是一項專業性非常強的工作，和你做文秘所寫的東西完全是兩碼事。」

韓天把資料啪的合上，推在了一邊，他臉上的神色說得很明白，這輪面試已經over了。

程娟還有些猶豫，她把關晴帶來的資料又翻了翻，低聲問韓天，「你聽說過S大嗎，是二本還是三本？」

韓天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奉告的表情。

程娟還是想給關晴一些機會的，畢竟她還年輕，也有過從業經驗，她低聲問韓天，「以她的條件，去客服部當客服代表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相比於創意部的文案一職，客服部的客服代表一職要求則低得多，公司一般更看重的是求職者的個人形象，畢竟這是一個需要經常和客戶打交道的工作。

韓天的眉頭擰了起來，在他的心目中，這個求職者一進來，自己就已經給她判了死刑，剛才的問話只不過是走個過程，不管對方說什麼，結果都是一樣的。

礙於程娟的面子，韓天決定給對方致命一擊，以徹底打消程娟的念頭。

韓天抬頭問關晴，「你知道什麼是廣告嗎？」

關晴剛才看韓天的表情知道今天大概是沒戲了，內心正象狂風般怒吼著，恨不得把那輛黑色捷豹踩個稀爛，聽見韓天問話，心中黯淡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燒起來，看來昨晚自己熬夜做了半宿的功課並沒有白費，現在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關晴清清嗓子，「廣告是個外來詞，源自於Advertising這個英文，最初的意思是吸引人的注意，帶有通知、誘導、披露的意思，後來這個詞的含義又拓寬為『使某人注意到某件事或通知別人某件事，以引起他人的注意』，最先大量使用這個辭彙的是英國，17世紀中後期，英國處於……」

韓天用筆敲打桌子，打斷關晴滔滔不絕的發言，「簡而言之，廣告就是說服別人購買你的東西，就是這麼簡單——」

關晴：——

一切都再明白不過了，韓天最後用乾脆簡潔的語氣說，「我們所要求的文案，除了從業經驗外，還需要相當高的個人素養。」

這句話扎得關晴心裡有點疼，究竟是她今天的形象太過狼狽，還是因為上次奶茶的事情，造成了自己在對方的心目中素養低下？

關晴的眼神黯淡下來，其實從走進這幢大廈開始，她就應該知道，以自己這幅慘淡的外表註定是自取其辱。

韓天完全不顧及對方的感受，繼續在關晴的傷口上撒鹽，「當你求聘一份工作的時候，就是你在為自己做廣告，你的言行舉止都是為了將你自己推銷給合適的用戶，作為一家知名的廣告公司，我們對求職者的要求是內外兼修，而你明顯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關晴有氣無力的站起來，走到門邊的時候，聽見韓天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給你一點我個人的建議，建議你以後改用防水的睫毛膏。」

關晴抬頭，從光潔如鏡的不鏽鋼移門上看見了一張慘不忍睹的臉，不知什麼時候，睫毛膏受到雨水的浸濕，覆蓋到了下眼臉上，象是在眼睛下方多了兩條黑色的眉毛，活象個大熊貓，還是從水裡撈上來的熊貓。

這一刻，關晴感覺自己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