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無題
她坐在椅子里,踩著腳下的地毯,一言不發。
陸瑾笙跟她一起用的早飯,但一頓飯下來,他好像還沒有她吃的多。
幾乎就一直看她去了。
早飯後,涼紓轉身從椅子里起身,轉身準備往外面走,卻被陸瑾笙叫住,「去哪裡?」
「回房間。」
陸瑾笙擱下筷子,估計也是不想吃了,他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擦嘴,說,「那個房間有人在收拾,暫時先別上去。」
那涼紓就順著他的話說,「我想出去逛逛,可以嗎?」
他起身,跟在她後面,「行,我陪著你。」
能出去涼紓還是挺高興的。
她往門口走,陸瑾笙就一路走早她後邊,到了門口,那兩個保鏢還是在門口守著,見她出來,眉頭一皺就要開口,卻又突然看到出現在後面的陸瑾笙,他們便都紛紛低頭致意。
涼紓咬了咬牙,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朝前走,還不忘順勢踩了其中一個保鏢的鞋。
興許是大家都沒料到她會這樣,那保鏢痛的臉色一變,皺著臉盯著涼紓的背影,卻只能硬生生忍著。
而另外一人抬眼去陸瑾笙,卻發現他扯了扯唇,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出了這片區域,就是空曠的環島公路。
涼紓站在欄杆邊眺望遠方一望無際的海洋,視線可以無線地延伸出去,好像都看不到邊際。
陸瑾笙走到她旁邊,她看景,他就看人。
早晨的風很舒服,她轉過頭,看著一旁的男人,「這是哪兒?」
他就挑挑眉,並沒說話。
涼紓冷笑,「不告訴我,你是在害怕什麼?」
「我什麼都沒怕,世界上島嶼千千萬萬,要找到這裡無疑是大海撈針,阿紓,你幾乎沒有離開這裡的可能性。」陸瑾笙很輕描淡寫地道。
她抿了抿唇,「你想一輩子都困我在這裡嗎?你在虞城的一切,你的公司……所有,你都不要了嗎?」
陸瑾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點頭道:「嗯,不要了。」
她手指扣著冰涼堅硬的欄杆,眼睛盯著底下的礁石,說,「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真的想好了?一個人如果沒有社交,會生病的。」
他側頭,目光溫溫淡淡地落在她依舊蒼白得過分的臉上,深邃的眸子眯了眯,「我說我已經病入膏肓了,你信么?我可以不需要社交,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滿足你。」
涼紓眼神閃了閃,似乎在等下文。
陸瑾笙往她身邊靠了一點,仍舊保持著剛剛那個語調,「嗯,等顧寒生重新結了婚,有孩子,事業家庭都再沒可能有你的痕迹……」說到這裡,他忽然定住,看了她一眼,繼續用很自然的語調道:「或者等我們結了婚,有了孩子,那時候我們就回去。」
聞言,涼紓忽然有些想嘔,她擰著眉,將臉扭到一邊去,不再說話。
倒是陸瑾笙看著她這個反應,俊美的眉梢眼角都浮起嘲弄,說,「以後我都會對你好,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尊重你的意願,按照你的方式來,為什麼不肯試試呢?」
女人細白的手指扣著水泥制的護欄,低著頭,「試不了。」
跟著,她又補充了一句:「我恨你。」
說完,涼紓裹緊自己身上的披肩,繼續沿著環島公路朝前走。
而陸瑾笙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楚是什麼,像是一點都不意外,又像是失望,說不清楚。
他將雙手從褲袋裡拿出來,攤開掌心,低頭看著。
過了一會兒,他邁步跟了上去。
島很大,涼紓走的是正門方向,沿著環島公路走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到達沙灘,這邊地勢平坦,是個很適合玩耍度假的地方。
她有些累,隨便找了一顆棕櫚樹靠著坐下來,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歇了有半小時,她繼續朝前走,沒走多久,隔著樹林,她看到位於住所一樓的那個觀景台。
這時陸瑾笙也跟了上來,目光順著她的看過去,靜默了一會兒他說,「你要是喜歡,我可以讓人將那裡打開。」
涼紓眼睛眨了眨,「那謝謝了。」
她順著這條路往樹林里走,穿過這片低矮的熱帶植被,就是他們所在別墅。
走到一半,她有些走不動了,扶著一顆樹休息,陸瑾笙上前來,遞了水給她。
涼紓愣怔,倒是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帶了水。
她沒問,陸瑾笙當然不能說是半路上保鏢送來的。
她喝了幾口,拿著瓶子,有些想法從心裡婉轉了好久,還是沒忍住問:「我想知道今天是幾號?」
「十一月二十號。」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她有片刻的恍惚,心裡忽地很難受,尤其是一想到接下來還不知道要在這裡熬多久,她是不是還熬得下去,涼紓心裡就充滿了一種對未來的恐懼。
尤其是一想到,以後的每一天都像昨天今天一樣,生活沒有任何指望。
尤其是一想到,她可能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尤其是,她在這裡艱難度日的時候,他們可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將她徹底遺忘……
她不會去尋死,但這樣的日子,會在經年累月之後,把她逼成瘋子。
想到這裡,涼紓忽然難受得蹲了下去,手指攥成拳頭乾嘔,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陸瑾笙見狀皺眉上前,半跪在滿是沙子的地上輕輕替她順著背,濃黑的眉一直擰得死緊,直到她的癥狀好些了,他才擰開瓶蓋,將水遞給她漱口。
「是哪裡不舒服?早上吃飯的時候不是都好好的?」他還是擔憂的。
涼紓喝了幾口水,也懶得在意了,隨後將水瓶扔到一旁地上,閉上眼睛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里。
她悶悶的聲音傳來,「我離開的時候,還沒進入十一月份,是不是再過不久,虞城都要下雪了?」
往常的冬天,那時候還在布達佩斯,都是她帶著玖玖去買過冬需要穿的衣服。
今年顧寒生會親自帶著她去逛商場嗎?他又會給她買什麼樣子的衣服呢?
玖玖是個古靈精怪但卻很容易滿足的小女孩,涼紓甚至都能在腦海中想象到她收到新衣服時臉上的笑容,那必定是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牙齒白白的,臉頰上還有兩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
在人滿為患的商場,顧寒生跟她會成為眾人視線里的焦點。
濕潤的眼淚浸濕了她的裙子,她吸了吸鼻子,又悶悶地說,「能不能讓我跟玖玖通個電話?」
她實在是太想念小姑娘的聲音了。
甚至於,她也想念顧寒生。
陸瑾笙看著她,卻沒說話。
涼紓久久沒等到回復,埋著頭,更加用力地閉上眼睛,更多的眼淚從眼眶裡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後來是陸瑾笙背著她回去的。
他能夠感覺到有咸濕的淚水浸濕他的衣服,落在他皮膚上,一股一股的溫熱的淚水,源源不絕。
背上,涼紓手指揪著他臂膀處的衣服,閉著眼睛,絕望又委屈地說,「陸瑾笙,你這樣就不怕把我逼死嗎?我很想用力地活下去,但偶爾只要一想到,以後一直就這樣了,還要跟你待在一起,我就覺得可能死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陸瑾笙背著她,步履穩健,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啟唇對她說:「要是那一天真的發生了,我會去陪你。」
她在他背上搖頭,又是一股眼淚湧出來。
到現在,她已經沒有辦法讓自己聲嘶力竭起來,連跟他大鬧一場的精力都沒有了,她只閉著眼睛搖頭,嗓音很輕,「求你,別來,我不希望下輩子還遇見你,真的太絕望了。」
她補充著:「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詛咒你長長久久、長命百歲又孤獨地活著。」
他卻笑笑,壓根就不在意,「嗯,行。」
涼紓吸吸鼻子,眼睛微微隙開了一條縫,沒有再說話。
陸瑾笙說,「要是我真的沒看住你,你死了,我會下去找你,一路送你過三途川、奈何橋,最後看著你喝下孟婆湯,然後在分界處,你走上轉世投胎的路,我獨自去我的地獄。」
男人長腿緩緩邁上一個台階,在涼紓看不見的地方,他眸底霧重暮靄,嗓音輕緩,「以後我也不想遇到你了,阿紓。」
「但哪有什麼以後?」涼紓喃喃著。
陸瑾笙這麼一路背著她走回來,這一幕在外人眼中,也是一幅美麗的風景線。
林嫂站在二樓某間房的窗戶處看著外面,陸瑾笙一路背著涼紓走回來,她看痴了,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掩映的樹蔭下,她才搖搖頭轉身對別墅里另外一個女傭道:「這陸先生還真是寵自己的太太啊。」
另外一個女傭順著林嫂的視線看下去,卻沒有見到人影,她說,「但明顯人家好像並不領情,」這女傭話鋒一轉,「不過說來也怪,為什麼他們兩個兩個人要跑到這種偏遠的地方來住?我覺得怪滲人的。」
「這就不知道了,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也別好奇太多。」
那女傭回:「我當然知道,要不是這裡工資給的實在高,我也不會跟著來,條件真是太奇怪了。」
在出發之前,她們就上交了自己的所有證件跟自己帶的東西,只有人能跟著上船。
然後到了這裡也是,不能用任何電子產品,一年不能跟家人聯繫,一年之後,這裡到期,她們就可以拿到錢回家了。
因為傭金給的實在是太高,所以她們便覺得只是一年不跟自己的家人聯繫,倒也沒什麼了。
……
陸瑾笙一路背著涼紓回了卧室,她這會兒已經平靜了許多,只是淚痕乾涸在臉上,黏黏的,緊繃的,她去浴室洗漱。
走了兩步,涼紓回頭盯著距離她大概一米遠的男人,冷聲道:「你別跟著我。」
陸瑾笙定定地看了她兩秒,沒說什麼,站在原地沒動,看著她走進浴室。
她去浴室洗了把臉,猛然抬頭間,她突然發現浴室里那個浴缸不見了,明明昨天她都還看到的。
等了一會兒出來,她見陸瑾笙坐在沙發上,她朝門口走,沒等他問,她就說:「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我去找幾本書看。」
然而陸瑾笙肯定不會聽她的話,也跟了上去。
沒有網路,沒有什麼其他的娛樂項目,那就好像只剩下了看書。
陸瑾笙目前為止都沒對她做過什麼很出格的事情,最多就是強硬地抱她這種程度。
但涼紓不知道這種狀況能夠持續多久,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堅持多久。
……
已經是虞城的十一月底了。
氣溫是每天變一個樣,一天比一天要冷。
但是今年冬天天氣預報說,應該不會下雪。
或者也可能會在某個日子突然來一場小雪。
顧寒生去學校接涼玖玖,許山海帶著她從校門口出來,小姑娘渾身裹得厚厚的,被許山海小心翼翼地牽著朝這邊停著的車子走過來。
來接涼玖玖放學的車子選的是最低調的,因為怕有些人借這個來做文章。
當然,學校里其實知道涼玖玖背景的人並不多。
這邊路上的人相對較少,顧寒生在他們快要接近時,他打開車門從裡面下來,涼玖玖見他下來,幾步朝他跑過去,撲進他懷中,「顧叔叔。」
顧寒生抱起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小臉好冷。」
玖玖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又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那我們快到車裡去。」
回顧宅的路上,司機將車載廣播開著,廣播混著涼玖玖時不時說話的聲音,倒也不突兀,反而還顯得有些熱鬧。
直到天氣預報里說起,虞城今年的冬天可能不會有雪時,涼玖玖扒在車窗上問顧寒生,「啊,今年不會下雪了啊,我還說想等著看呢。」
顧寒生跟她說,「也不一定。」
涼玖玖便問他,「顧叔叔,虞城雪下得最大的一年是什麼時候?」
虞城雪下得最大的一年……顧寒生沉默著思考一會兒,回答她:「是五年前。」
她十分驚喜,眼睛瞬間亮了下,「啊,好像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嗯。」
車上基本上只有涼玖玖跟顧寒生的聲音,顧寒生問她今天都在學校里幹了些什麼,涼玖玖一一細數著,當談到下午的課外實踐時,涼玖玖說,「老師讓同學們去領自己之前種下的種子苗,全班那麼多人,就我一個人把秧苗給弄斷了。」
顧寒生摸摸她的發頂,安慰她:「聽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麼很要緊的事。」
「但是很丟臉誒,」玖玖伸出雙手,像平常的顧寒生那樣搓了兩把自己的臉蛋,瞪大眼睛說:「要是阿紓知道了,她肯定說我好笨笨。」
一提到阿紓,車裡驟然陷入沉默。
涼玖玖下意識抬頭去看顧寒生的反應,她臉上帶著歉疚,又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只好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裝作好像沒發生什麼的樣子。
其實涼紓離開,她也很傷心,但她知道不管阿紓在什麼地方,她肯定都是愛自己的。
但好像這件事里,最受傷最傷心的是顧叔叔。
時傾阿姨跟她說,說顧叔叔雖然看起來沒什麼,但他心裡很傷心,如果玖玖仔細聽,甚至都可以聽到顧叔叔心臟在大聲地哭泣。
涼玖玖又側頭看了顧寒生兩眼,發現他臉色好像並沒有怎麼變,可好像又有些不一樣了。
她眨了眨眼睛,朝他撲過去,將耳朵貼到他的胸膛處。
顧寒生不明白她突然間又在做什麼,只無奈地看著低頭望著她,「玖玖,你做什麼?」
小姑娘對著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隔了幾秒鐘,她小小的眉頭皺了一下,回頭對司機小陳很禮貌地提了一句:「小陳叔叔,你可以幫我把廣播暫時關掉嗎?」
「好。」小陳答道。
廣播被他關掉了,車廂里很是安靜,涼玖玖抓著顧寒生的肩膀,側著臉再度將耳朵貼到顧寒生靠近心臟的地方,顧寒生靜默地看著她做這一系列動作,沒說話。
大概一分鐘以後,顧寒生又問,「玖玖剛剛在做什麼?」
涼玖玖答道:「我在聽顧叔叔的心臟是不是在大聲地哭。」
顧寒生失笑:「那你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她點點頭。
但是很快,涼玖玖認真地看著顧寒生,鄭重其事地說,「顧叔叔,我知道阿紓的離開對我們都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但是你必須得堅強。」
顧寒生抬手捏捏她的臉蛋,「難道玖玖覺得我不夠堅強嗎?」
涼玖玖點點頭,但是很快又搖搖頭。
過了會兒,她才說,「我剛剛提了阿紓的名字,我都怕你受不了會哭。」
說到這裡,涼玖玖古靈精怪地伸頭看了坐在前面的兩人,然後偷偷將嘴唇挪到顧寒生耳邊,還用手捂著生怕被別人聽了去,她小聲地對顧寒生說:「曲桉跟我說,曾經阿紓離開你的時候,你可是偷偷大聲哭過的哦。」
顧寒生眉頭一皺,盯著她,「曲桉這麼大嘴巴?」
涼玖玖啊地一聲捂住自己的嘴唇,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自己將曲桉給賣了,她連忙改口:「沒有,都是我逼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