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萬象更新
一直到十月份,樊莎莎都在婦產科輪轉,這裡依然每天都上演著一幕幕溫馨的畫面,迎接許多新生命的到來。
但也並不是一直都這樣,也有令人感覺到寒冷的時刻。
樊莎莎第一次接觸死亡,是有一次,一個剛剛二十齣頭的少女過來讓醫生為她流產掉四個月大的孩子,那個女孩是樊莎莎單純的成長環境中從未接觸過的類型,醫生看過她的病史,她已經有過兩次流產經歷了,這是第三次。
醫生把所有可能的後果都照實告訴了她:這一次流產很可能會導致她終生不孕,女生沒有絲毫猶豫,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流產。
當已經長出性狀的生命從他母親的身體里出來的時候,那個女生沒有流一滴淚,樊莎莎把那個已經逝去的小生命放到福爾馬林裡面的時候,忍不住哭了。
當時鞠澤和樊莎莎關係已經很好了,鞠澤經常找樊莎莎一起去給照顧的老人們採購生活用品,念念有時候來醫院找鞠澤,也會「順便」纏著樊莎莎一起出去吃飯。而樊莎莎越接觸鞠澤,就越發現他和第一次見面時給她的印象不同,他熱情開朗,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大男孩。
那天鞠澤給她發消息詢問一些醫學知識,她沒回復,所以打算來產科找人,蔣主任跟他說樊莎莎在樓道里。
鞠澤推開樓道的門,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樓道里哭的很傷心。
也許是鞠澤從未真正進過手術室,沒有直觀地面對過生命的消逝,所以並不能對樊莎莎此時的傷心感同身受。
但他看見樊莎莎顫動的肩膀,心裡還是湧起了一股要保護她的衝動。
他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卻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坐在黑漆漆的樓道裡面。他知道「別哭了」三個字是多麼的蒼白無力,與其說這些,還不如默默地陪著她,讓她發泄出來。
樊莎莎哭了好久,才抽泣著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對鞠澤說:「我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但每一次看見生命在我的面前流逝,我都無能為力。我多希望我能有非常非常好的口才,我可以勸說那個女生不要殺死這個孩子……」
鞠澤冷靜地說:「一個成年人選擇不讓自己的孩子出世,也許是因為自己有很多難處。」
樊莎莎點點頭:「嗯,我知道啊。我沒有資格替她決定什麼,所以我什麼都沒說。」
那個女生躺在手術台上,打完麻藥之後,就掏出手機開始打遊戲,一邊玩,一邊還非常無所謂的和醫生聊天,對醫生說:「孩子的爸爸就是個渣男,跟我在一起五個月了,我才知道他早就結婚了。」
所有在場的醫生和護士都沒說話。他們也不知道女生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是為了降低自己的愧疚而編出的謊言。
但樊莎莎當時是十分想問她的,就算孩子的爸爸是個人渣,那孩子又做錯了什麼?你們要剝奪他來到世界上的權力?
樓道的光線很暗,鞠澤的目光溫暖而直接。
他笑著說:「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
樊莎莎看了他一眼:「我不要。」
其實這個時候,樊莎莎已經懂得了鞠澤的心意,她也不否認自己對鞠澤也有好感,但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現在的狀況,很像一句俗語:「發乎情,止乎禮」。
他們倆從樓道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這一天李婉儀在值夜班,她看見並肩從樓道里走出來的兩個人,八卦因子頓時爆發,第二天吃飯的時候就去找沈一鳴閑聊。
「你知道嗎?我們治療小分隊,要吃喜糖了!」
沈一鳴之前是很不喜歡李婉儀的,因為她說話不經過大腦,還總喜歡腦補進一步的發展,比如第一次和樊莎莎見面就說她拍領導馬屁,後來還說過好幾次樊莎莎做事都是為了討好萬科長。後來又總在他面前說自己是獨生女,刺激他,叫他非常鬱悶。
但相處久了,他發現李婉儀其實也不算壞,只是情商低而已,所以她也經常被別人罵。每次她碰壁了之後,她當時很生氣,第二天又什麼都忘了,見到有矛盾的人還會主動打招呼。
所以後來沈一鳴也懶得跟她生氣了,就算被氣到了,也就不理她,第二天就翻篇了。
此時他不解地看著她:「什麼喜糖?你要結婚了?」
李婉儀興奮地說:「不是啊,是莎莎和鞠澤,鞠澤一開始就喜歡莎莎,這個我們全隊都知道,然後最近我每一次夜班都能看見莎莎和鞠澤在一起,可親密了!我看他倆那樣,估計早就在一起了,一直瞞著我們呢!」
然後還拿胳膊肘撞了撞沈一鳴,差點把沈一鳴手裡的餐盤撞掉:「你也知道吧?我感覺全部人都看得出來。」
沈一鳴一言不發,端著餐盤找了個位置坐了下去。
李婉儀愣了愣,然後跟上沈一鳴,繼續嘰嘰喳喳地說:「哎,莎莎真的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啊,上學時候學習好,畢業了立馬有對象,不讓家裡人操心,我好羨慕她,我爸媽天天催我相親,說我們小縣城的女孩大學畢業結婚是最正常的,過兩年就老了。嗚嗚嗚,這個醫院男醫生那麼多,咋就沒有看上我的呢?」
沈一鳴放下筷子,說:「我要回科室了。」然後端起餐盤走了。
李婉儀奇怪地看著他,他好像在生氣?她也不敢問,她覺得沈一鳴有時候脾氣可莫名其妙了。
那天下午,萬民安在群聊裡面寫了一條長長的通知:
「接下來,有新的任務指派給大家。我們這個治療活動,其實全省很多基層醫院都在參加的,我們省醫科大的細菌學大專家王教授,希望和全省各個基層醫院一起開展研究課題,在數據最全、最有代表性的地方開展研究試點。
「假如這個研究試點開在我們醫院,對我們醫院的醫療水平提高,對我們縣患者的治療,都有無法估量的幫助!所以,接下來,小組的每一個人都要詳細記錄患者情況寫報告,每個月提交一次。到月底,我們把報告交給王教授,爭取到這個項目!」
大家紛紛發消息說「收到」,只有鞠澤犯了難……
之前說和樊莎莎學習醫學,但經過嘗試,學了一個星期他就放棄了。對他而言,醫學實在太枯燥無味了,而且他是理工科的,習慣了邏輯思維,對於醫學上很多毫無邏輯的知識點,要記住實在是太難了。
就拿骨骼那一章來說,從軀幹到四肢再到顱骨,人身體上那麼多骨頭,太難記了……
所以那次短暫的嘗試之後,他對醫學生佩服的五體投地,醫學生不但要有理科基礎,還要有文科的記憶力……
總之就是他完全不知道怎麼寫報告。不過他現在對自己和樊莎莎的關係有信心,樊莎莎應該會替他解決這個問題……吧?
這個消息通知后的第一周,萬民安為了防止團隊里的人不知道怎麼寫報告,就手把手的教了,讓每人負責一位患者,可鞠澤是完全聽不進去,真的覺得枯燥無味,不過他也沒擔心,雖然是每人負責一位患者,但他和樊莎莎、苗芳和沈一鳴通常都是一起活動的,到時候不會寫問他們就行了。
那天回來,大家又在一起吃飯,期間鞠澤去了一趟衛生間,剛好聽見沈一鳴在裡面打電話:
「我爸怎麼回事?怎麼會摔跤呢?要不要緊?醫生怎麼說?」
「你們別問我大姐要錢了,我上次看見我大姐夫發朋友圈罵我們家是吸血鬼,他那麼直接罵我們,我大姐在他們家日子過得肯定不好,大姐也是你們親生的,你們同情一下大姐吧!大姐已經拿了姐夫家不少錢補貼我們了,二姐也有孩子要養活,三姐自己在大城市打拚也不容易,你別去煩她們!」
「我給你們,我卡上還要六千多塊錢,不是參加新農合了嗎?去醫院問問怎麼報銷,醫院會告訴你們的。」
「沒事,我在這裡吃住都是醫院的,基本不花錢,反正你們別問姐姐要錢,我給你們,我一定給你們!」
電話結束,沈一鳴先走了出去,鞠澤開門出來洗洗手,故意落下了他好一會兒才回去。
等大家吃完飯,各自回去,鞠澤特意走在最後,看見沈一鳴和眾人分開后,他快速走上去,一把攬住沈一鳴的肩膀,說:「兄弟,那個報告我完全沒聽懂,你幫我寫行不行?」
沈一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和莎莎關係很好嗎?你讓莎莎幫你寫。」
「那可不行,莎莎前段時間還教我學醫呢,我完全沒學進去,已經讓她非常失望了,我不能讓她再對我失望啊。」鞠澤笑著說,「你給我寫,寫一篇我給你一千塊錢,怎麼樣?」
沈一鳴突然止住了腳步,金絲邊鏡框下的眼睛晦暗不明,他看了鞠澤好久,說:「你這樣說,我很佔便宜,其實那個報道並不難寫。」
「對你們不難啊,對我而言實在是太難了,主任說的什麼記錄患者主觀感受,什麼癥狀,還要用文字表述病症,太難了好嗎?」
沈一鳴低低地笑了一聲:「行啊,有錢不賺是王八蛋,我幫你寫。」
「好嘞,這個報道不是年底要交嗎?也就是說要寫三期,我現在就把錢轉給你。」
鞠澤轉完了錢回家,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大讚,這麼簡單同時解決了自己的難題和同事的困難,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