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知心底事
後來,沈一鳴和樊莎莎說大家年底都忙,聚不齊,所以還是來年再聚吧。
發出去的那一刻,沈一鳴又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極端的厭惡……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很自私,自私,且沒有擔當。
這樣的人,是配不上樊莎莎這種溫柔的好女孩的,他現在放手,也是天意。
樊莎莎同意了,其實她也沒有很多時間,這幾天科室的活要做,回宿舍還要繼續看西藏那邊的資料,周五還回了一趟家。
半年沒見,父母除了皮膚黑了些沒有別的變化,奶奶也還算健康,一家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
他們家的生活,是一年一年逐漸變好的。小時候在盤水村,樊莎莎在做「留守兒童」之前,父母也是在身邊的。盤水村有兩個水庫,一到夏天,水庫岸邊開滿了荷花,小孩子們喜歡去水邊玩,樊莎莎也總在水邊玩到忘記回家。然後父母會出來找她,她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母親,往家裡走。
她記得那時候的生活很苦,水煮雞蛋都算是不得了的食物了,很少能吃到,能吃到的時候,也是她和奶奶吃,爸媽都不吃。
她的父母,都是踏踏實實的人,沒辦法清閑,所以這麼多年一直埋頭苦幹。
如今的日子過的依然很平淡,但很辛福。
一家人吃著飯說著話,奶奶突然關心起樊莎莎的終身大事來:「莎莎呀,你有對象了沒?」
上次樊莎莎與父母說鞠澤的事,看來父母沒有告訴奶奶。
「我還小,不急。」樊莎莎笑著回應奶奶。
奶奶慈愛地看著樊莎莎:「你不小啦,也二十多歲了,奶奶在你這個年紀,都當媽媽了。」
樊莎莎的母親看了樊莎莎一眼,說:「媽,現在時代變了,流行晚婚,莎莎確實還小,不著急。」
奶奶也不再催了,拿起筷子給她夾了塊肉。
吃完飯,樊莎莎的父親包攬了洗碗的活,樊莎莎想與他爭來著,父親說:「你去收拾東西吧,明天不是要出差嗎?」
樊莎莎只好回房,可是媽媽已經在給她收拾東西了。
「西藏那邊比我們這裡冷吧?那裡有沒有暖氣?羽絨服就穿最厚的這一件吧……」母親不停地往箱子里塞東西,樊莎莎看著越來越鼓的箱子,無奈的笑著:「媽,不用帶那麼多,再塞我就搬不動了。」
「也是。那再帶點吃的在箱子里,不知道西藏那邊吃的都啥口味,怕你吃不習慣。」
「不用啦,媽,我什麼都能吃習慣……」
「聽說西藏還有高原反應,特別厲害的,要不要帶葯過去?不過你是醫生,葯這個我就不給你收拾了,你自己看看帶什麼葯……」母親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久,突然轉回頭,看向樊莎莎,「莎莎,你是不是還喜歡那個爸爸坐牢的小男孩?」
樊莎莎的笑意漸漸消失,臉上有一抹無奈。她是還喜歡,她曾經甚至想著,如果鞠澤也願意堅持的話,就算父母不願意,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現在,是他先放棄的。
樊莎莎向來懂事,是不會死纏爛打惹人厭煩的。
母親見她不說話,以為自己猜對了,她坐到樊莎莎身邊,語重心長地對她說:「莎莎,以前盤水村有個人打架,後來他坐牢之後,那些他以前打過的人天天去他家找他媳婦和兒子的麻煩,一個人坐牢,做進去就一了百了了,他的家人在外面,怎麼受欺負,怎麼受鄙視,這才是最嚴重的啊。你也記得吧?所以家裡不清白的,你不要招惹,爸媽都是為你好……」
「媽……」樊莎莎談了口氣,「雖然我不會和他在一起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以後你和爸爸不要這麼強勢的安排我的事……我也長大了,我要做什麼,我自己知道。」
樊莎莎的母親聽女兒這麼說,突然間眼眶就紅了:「是,你知道,你讀過書,不像我和你爸,沒讀過書,現在都不能說你了。」
「不是的……」樊莎莎突然詞窮,她這麼大了,還是逃脫不了被父母安排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里突然想起了那些成績不好,經常逃課,然後初中就輟學的同學來了。
前幾天,她還見到了一位女生,從小就叛逆,打耳釘,紋身,染頭髮,與樊莎莎是天差地別,是老師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
初中的時候,別人都說她是小偷,具體是不是樊莎莎也不知道,反正就因為這個傳言,那個女生被全班同學排擠,班裡有什麼少的東西,全部都算在她頭上。還有一些和男女關係有關的傳言……樊莎莎都不知道當初年紀小小的同學們從哪裡知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的。後來那個同學就輟學了。
前幾天樊莎莎是在科室見到她的,她現在素麵朝天,穿著簡單款式的孕婦裝,頭髮在腦後隨意地挽起。她是來做孕檢的,她的丈夫看著是一個非常老實的人,個頭不高,皮膚黝黑,在她檢查期間,跑去醫院食堂,給她買了一杯熱熱的豆漿,然後一直捧著豆漿站在門口等她。
樊莎莎看得出,她的丈夫很愛她,她的臉上,也全都是幸福。
你看,從小就被別人認為失敗者的人,不一定就一輩子都過苦日子,不一定一輩子都無法幸福。
而自己這種,從小到大沒有反抗過長輩,小時候一心一意好好讀書,長大了在父母的安排下找一個人結婚的乖乖女……就真的能一輩子幸福嗎?
樊莎莎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這一夜,真的和父母賭氣了。其實賭氣談不上,她就是不知道怎麼和他們溝通,一提到那些事,她就覺得心煩意亂。
母親也沒說什麼,回房睡覺去了。
第二天凌晨五點,天還沒亮,樊莎莎就被鬧鐘吵醒了。
第一班城鄉公交是早上六點,從她家到公交站,還有一公里,她得早早起床,拖著行李箱去公交站,然後趕緊回縣裡,跟萬科長他們會合,然後先坐高鐵,再去另一個城市轉飛機。
沈一鳴給她發的注意事項裡面有這麼一條:坐飛機去西藏很快,但是沒有時間慢慢適應高原反應,用三個小時直接從平原飛到高原,下了飛機之後直接暴露在低氧乾燥的環境里,是非常危險的。所以下飛機后不要大聲說話,不要劇烈運動,提前帶好藥品……
樊莎莎把這些列印出來隨身戴在身上,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覺得這種粗中有細的安排,是鞠澤做的。而沈一鳴的細心,以往看來,只體現在工作和學習上,還沒見他對哪個同事也這麼細心呢。
她不想吵醒父母,輕手輕腳地拖著箱子打開門,卻發現外面的燈已經開了,母親正在廚房裡做飯,父親在客廳里坐著。
「莎莎,我已經給你楊叔叔打過電話了,他等一下過來接你。」
楊叔叔是鎮上開計程車的。
「爸……」樊莎莎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沒想到父母也起這麼早。
「醒了啊,快速刷牙洗臉,等一下出來吃餃子。」父親沒有什麼別的話,「來得及的,你放心。」
樊莎莎當然放心。從小到大,父母都在為自己張羅,從未出過錯。
所以……鞠澤的事,也應該聽他們的吧?畢竟他們從未出過錯。
放棄吧,放棄吧,大家都是成年人。
除了感情還要很多其他事情要面對的成年人。
*
一行人先到西安,再從西安轉機到了西藏的那座城市。
下了飛機之後,確實有短暫的不舒服,可出了機場,來接機的人就送上了吸氧器,對方院長親自來接的機,院長姓楊,是漢族人。
一路上,楊院長都在跟他們一行人講解沿途風景,西藏特色,只是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頭痛,喘不上氣……所以都只是安靜聽著,很少有人搭腔。
車子開了快兩個小時,道路還是一望無際,連人煙都沒有。
楊院長說的口渴,喝了口水,繼續介紹:「大家不要著急,我們這個縣,土地面積大,有十萬多平方公里,所以去醫院的路也比較遠。」
十萬多平方公里……車上的人大部分都沒有好好學過地理,或者學過卻忘了,此時全都是一臉震驚的表情,整個浙江省也是十萬多平方公里……他們一個縣居然比一個省的土地面積還大。
「我們有四個鎮、九個鄉、七十九個村……」
楊院長又介紹了一些縣裡的情況,此時車上開始有人關注起楊院長本身的情況了:「楊院長你是漢族人,是出生在這裡的漢族人嗎?」
楊院長笑了笑,搖搖頭:「不是,我鐵嶺的。我畢業后就過來了,快二十年啦。」
「楊院長哪個學校畢業的呀?」
「北大醫學院的。」
車上有人驚呼:「天吶,院長是超級大學霸啊,但是楊院長這個學歷……怎麼來了這裡?」
「這裡還有將近四萬個人口呢,我來這裡,也能發揮我的光和熱啊。」楊院長笑呵呵地說。
四萬個人口……樊莎莎在心裡算了一下,這個縣10萬多平方公里,才不到四萬人,而他們青鳥縣,不過一千平方公里,卻有一百多萬人口。可想而知這個縣人口密度是有多低,也可預見這個縣的醫院應該不會規模太大,相應的醫療器械就不會太先進。
一個國內醫學最高學府的醫學學霸,到這裡來做援藏醫生……樊莎莎坐在後排,看著楊院長黑黝黝的臉,對他油然而生了一絲敬佩。
萬民安點頭應道:「是啊,楊院長這性質和支教的老師一樣,教育,醫療,都是一個地區必不可少的,有人的地方就需要教育和醫療。楊院長,我很敬佩你。」
楊院長哈哈大笑:「不用不用,你們醫院派駐過來的援藏醫生,才是受人尊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