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盤水村
很快,一個看起來二十齣頭的男生跑了出來。
他眉眼鋒銳,鼻樑高挺,個頭也高,穿著一套時下最流行的工裝服,去拉著那女生:「我都跟你分手了你還來纏著我幹什麼?這是醫院,以後別再來這裡了!」
「我不管,你要是跟我分手,我以後每天都來你們醫院找你!」
苗芳看不過,走過去說:「醫院又不是他家來的,你來這裡鬧算什麼?要鬧滾遠點鬧,不然下次再見到你們我就報警了!」說完,狠狠地瞪了鞠澤一眼,「你以後再交女朋友,別告訴他們你在醫院上班,行嗎?」
「知道了,苗姐教育的對!」叫鞠澤的男生嬉皮笑臉地轉頭說了一句,突然瞧見苗芳身邊的女生,鞠澤多看了她兩眼。
苗芳察覺到他的目光,推了推樊莎莎說:「莎莎你先回宿舍。」
樊莎莎點點頭,先走了,看也沒看鞠澤。
鞠澤看著她的背影,問苗芳:「苗姐,她是今年剛畢業的?我以前沒見過啊。」
苗芳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你別打她主意,她是老萬的重點培養苗子!人家跟你不一樣,人家是拿了五年獎學金的優秀學生,是要好好當醫生的。」
鞠澤笑呵呵地說:「怪不得,我從小就喜歡學霸,苗姐我覺得我對她一見鍾情了。」
他旁邊那個彩色頭髮的女生一聽這話,揪著鞠澤的耳朵就罵:「剛跟我分手你就對別人一見鍾情?你這個畜生!」
苗芳看著他笑:「活該!」
可苗芳也沒想到鞠澤居然完全沒把她的警告聽進去,也沒想到這小男生行動力那麼強。
第二天,苗芳和樊莎莎一起在醫院食堂吃飯的時候,鞠澤端著餐盤過來,坐到樊莎莎對面,掏出手機對樊莎莎說:「小姐姐,能加個微信嗎?」
樊莎莎不擅長和陌生人聊天,尤其經歷了昨天的事後更覺得他不是好人,立馬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飯。
「你剛畢業嗎?」
「你哪個學校的?」
「老家是咱們青鳥縣的嗎?」
「你們當醫生的,是不是要規培?」
鞠澤像查戶口一樣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樊莎莎飛快地吃完,抬頭對苗芳說:「我先回科室了,待會兒見。」
苗芳沖她笑笑,目送樊莎莎端著餐盤離開,鞠澤也要追上去,苗芳伸出手攔住他,笑著說:「鞠大少,我昨天就勸你死心了,你不聽我的。受打擊了吧?」
鞠澤笑了笑:「苗姐我這次是動真格的,真一見鍾情了。我從小學開始就喜歡學霸,苗姐你給我個機會,我接受你的監督。」
苗芳一笑:「既然你這次這麼有誠心,那我給你出個主意。她加入了我們醫院的爛腳病治療小組,你要想追她,你也申請加入試試。」
鞠澤來醫院快兩年了,也是聽過這個項目的,每次醫院開大會,萬科長在上面彙報工作的時候,他聽著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差事。
他面露難色:「那活兒我可幹不了,吃力不討好就算了……再說我也沒醫學背景啊,我怕到時候幫倒忙。」
「沒醫學背景也不怕啊,你話這麼多,過去陪患者聊聊天也是好的。好多患者長期離群索居,孤孤單單的,就喜歡你這樣活潑的小年輕去陪著。」苗芳哼了一聲,「還說動真格呢,這麼真連犧牲一下都不願意?」
鞠澤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我……我考慮考慮吧。」
苗芳不再多說,拿起餐盤走了。
*
國家醫療系統一直在改革,以前,醫學生從醫學院校畢業,並不用經過具體的二級學科培養,就直接分配到醫院工作,以後的能力和水平基本上與當地醫院的條件、地區人口、地區經濟發展相關。
打個比方,假如畢業生畢業后,直接去一個人口不足三十萬的縣級醫院工作,因為地區人口少,相對而言當地患者也少,醫生可能長時間都接觸不了很多病患,而醫生技術的成長,往往不是靠書本看出來的,是要從實踐中,一例例病案中,一台台手術中成長的。而且往往這樣的公立醫院,就算政府投入再多,它因為沒有患者也不會有太大的發展。
一個畢業后就有機會進入城市三甲醫院的醫生,他一天可能會參與四五台手術,但一個畢業后投身基層的醫生,可能三天才能參與一台手術。長此以往,兩名曾經明明站在一個水平線上的畢業生,就因為取向不同,而在後期水平越差越大,這樣對於基層醫生而言,是不公平的。
所以現在國家要求醫學生畢業后要參加三年的規範化培訓,所以年輕醫生,都在水平偏上的醫院進行培訓,等完成了培訓,才能真正的成為一名醫生。青鳥縣人民醫院就是整個縣唯一一家規培試點單位。
規培期間的工作談不上難,不過很瑣碎,也很充實,樊莎莎第一周的規培生活很快結束了。
這周六,爛腳病治療小分隊要下鄉護理患者,樊莎莎早上六點到了醫務科和萬科長他們集合,她沒想到那天談話時簡單的兩個新醫生也在。
其他的都是早就加入隊伍的醫生,苗芳也在隊伍里。
「好了,人到齊了,我們今天上午先去盤水村。」萬民安說完今天的任務,便帶著所有人坐上了停在醫院門口的小麵包車,往盤水村去。
路上大家進行了自我介紹,另外兩個新來的醫生,男生叫沈一鳴,女生叫李婉儀,和樊莎莎一樣,都是剛畢業的。除了他們,還有五個醫生護士,都是前幾年就加入的。
「這次我們是全隊出動,主要是想你們三個新人熟悉一下大家,熟悉一下我們工作流程,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們。下一次,我們就分小組行動,這樣工作效率也高些。」
他們三個都應下來。
盤水村屬於山村,許多條河流小溪環山而下,故名盤水山,上面坐落的村落也就是盤水村。車子開不上去,到了山腳下,一群人便下了車,提著醫藥箱走山路上去。
此時是七月份,江浙一帶又熱又潮濕,走了半個小時,一群人都汗流浹背。熱還不算,有一段路非常陡峭,貼著山壁,只有可容納兩隻腳的窄路,從這裡過不得不緊緊趴在山壁上,緩慢地移動。
其實山上修了路,政府也規劃了新村,但萬民安他們這次要見的患者還住在老村。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目的地——一棟低矮的瓦房孤零零地坐落在老村最北的地方,一位瘦弱的老人,在炎炎夏日裡穿著厚厚的黑色長褲,腿上還蓋著硬紙板。
萬民安帶頭走到他面前,還沒有開口說話,老人突然揮動起手中的拐杖,罵道:「滾旁邊去!老子沒錢給你們騙!滾!都滾!」
他一動,腿上蓋著的硬紙板掉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事一股怪味,站在樊莎莎身邊的李婉儀沒忍住,扭頭乾嘔起來。
「牛大爺,我們給你換完葯就走。」牛忠勇的抗拒,萬民安就當沒看見,伸手把他的拐杖接過來,轉身遞給了身後的人,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這麼抗拒了。
牛忠勇沒了拐杖,依舊罵罵咧咧的,兩隻手亂揮,萬民安想靠近都靠近不了。
「滾!你們都滾!騙子!我沒錢給你們騙!」
他十分抗拒,萬民安看著這次依然是無法開展工作了,嘆了口氣,拿出紗布和葯,放到他身邊:「牛大爺,傷口別用報紙包,也別用硬紙板,不衛生。我把電話寫在你家門後面了,有事情打我電話。」
萬民安交代完了,便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樊莎莎追上走在最前面的萬民安,問他:「萬科長,不再勸勸嗎?我看過資料,他的情況很嚴重。」
萬民安嘆了口氣,沒說話,苗芳在一邊說:「勸過,以前什麼辦法都用過了,村政府也配合我們勸過,就差強行把他綁起來送到醫院了,但實在沒辦法,他就是不聽勸,我們也不能真的綁他……他太激動,對病情也不好。」
樊莎莎皺了皺眉頭:「牛爺爺為什麼不願意去治療?」
苗芳無奈說:「把我們當騙子唄,以為我們是騙他錢的。」
「來這麼久了,還是把咱們當騙子嗎?」樊莎莎想了想,問,「他是不是還有別的心結?」
苗芳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我們試過調查他的背景,但他常年寡居,村裡人對他也都不太了解,我們真的不知道怎麼突破。但也不能天天啥事不做就研究他有什麼心結,我們還要照顧別的患者,除此之外,我們還有本職工作。」
樊莎莎點點頭,苗芳說的她都理解,但她還想再試試。
她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她和小夥伴一起玩,不知道誰家養的大狼狗突然發了瘋,追著他們幾個小孩跑到村口,當時就是一位老人家一瘸一拐地出來,拿石頭趕走了那條狗。
村裡孩子喊那位老人「爛腳老頭」,見了他就像見了怪物一樣亂叫亂跑,有時候還會往他家門口扔東西,可這種情況下,他還是願意站出來救那些孩子。
樊莎莎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了,當年救她的老人長什麼樣子,她也不記得了。不過應該就是牛忠勇。
不管是不是,她都覺得有必要盡自己的一份力。
她突然停住腳步,對萬民安說:「萬科長,咱們接下來要看的兩位患者,我看過他們的資料,都算病情穩定,我這一次先不過去了,可不可以?我想留下來,再勸勸牛爺爺接受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