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從外表上看,任何人也不會把眼前這座巍峨壯麗的陵墓和天下大亂的根源聯繫在一起。
姬軒轅黃帝的陵墓藏身於山體渾厚、氣勢雄偉的橋山山巔。山下沮水環繞,山上古木蒼天,依山傍水,正應了風水中的帝王之相,也足以見證墓主人的顯貴氣質。鬱鬱蔥蔥的林木將陵墓深掩於其中,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自古以來,各朝帝王都會來此拜祭天地,以證自己是黃帝子孫。陵墓前那尊約二十餘米的土築高台則正是漢武時期所修。穿過墓前的祭天場所,登上象徵「九五至尊」的九十五級龍尾階,便可以一覽軒轅冢的全貌了。
軒轅冢墓土高大巍峨,從遠處看上去似乎與天相齊。冢的四周圍繞著青磚花牆,左右兩側各支起一根石雕盤龍柱,一根顏色恍如白玉般晶瑩剔透,一根顏色如火焰般炙熱奪目,兩柱上各盤旋著九隻不同形態的飛天巨龍,首尾相纏,張牙舞爪,威風凜凜。
「這便是兩處封印所在。現在白龍印和赤龍印都已經失效,前往陵墓內的通道已經打開了。」
桃木仙所指的便是從陵墓正前方往下延伸的一條石制台階,從上往下看去,裡面黑黝黝的,但卻可以明顯感受到其中蔓延出來的危險氣息。
「雙龍封印失效已經觸發了陵墓底層深埋的三皇五帝封印,神魔之身若不想形消骨毀,千萬記住不要再往裡靠近。」
「難怪我站在這兒便已經感到一陣陣的難受。」李靖呵呵笑道,將白澤言語中製造出來的緊張氣氛沖淡了不少。
桃木仙轉向張尋道:「小子,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此時的張尋整裝一新,身上穿著由天宮仙女們連夜縫製的戰衣,此戰衣水火不侵,能減輕各種仙術道法的傷害,腰間系著太白金星所贈的鎏金綬帶,上面綁著的符囊看起來癟癟的,但其實這是鎮元大仙贈送的七寶囊,裡面可以裝下無窮盡的東西,以備他在戰鬥中所需,就連一向最為吝嗇的太上老君也拿出了壓箱底的三顆金元仙丹,每一顆都有續命的神奇功效。
他的背上仍然背著湛盧劍。起初,蚩尤想要把斷天神斧傳授給他。
「你既然是我兒子,也就是九黎天宮下任尊主,這把斷天神斧乃是魔族象徵、天界神物,也應該傳給你了。」
但是少年卻微笑著拒絕了父親的好意。
「雖然爹爹一片厚意,但是孩兒還是習慣用劍。繼承神斧的事情,留待以後再說吧。」
蚩尤知道他的心意,只是笑笑,沒有再堅持。
少年將系著湛盧劍的帶子紮緊了一些,看看在一旁已經準備停當的夙夜。女孩也已經換上了簡潔的勁裝,眉眼之間還透出一股英氣,和往日看起來嬌俏柔弱的模樣又有些不同。面對著少年的注視,她回以輕鬆的微笑,像在對他說「我已經準備好了」。
張尋站起身來,仰望天空,長舒了一口氣。
「是時候了,該進去了。」
「小子,也和她告個別吧。」桃木仙微笑著,從懷中掏出七寶盒打開,從盒中冒出一團煙霧,凝成了一隻香獐的形狀。
「是香奴妹妹。」夙夜驚喜地跑過去勾住香獐的脖子,親熱地撫摸著它背上那熨帖的毛皮。
香獐發出驚喜的呦呦鳴叫,耳朵支愣起來,向少年慢慢走近。
少年將手慢慢伸過去,機靈的小獸立刻側轉臉龐,親昵地用臉蹭著他粗糙的手掌,四隻細蹄不斷在地面上跳躍著,彷彿踢踏出歡快的節奏,足見它內心的喜悅。
「香奴,我們就要進入軒轅冢了。這也許是最後的戰鬥了,你明白嗎?」
夙夜溫軟的聲音傳入它的耳朵,小獸輕輕地點了點頭,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我們一路過來的夥伴,一定要保佑我們,保佑我們能夠平安出來。」
小獸又點了點頭,將頭湊到夙夜的臉龐,伸出小舌頭輕輕地舔了舔她的臉。
「好了,我們該走了。」少年轉過身,背對著眾人,語聲如同鋼鐵般堅硬冰冷。但是夙夜卻很清楚,在他外表的冰冷下面深埋著的熱情。只是在這樣的關頭,他不敢再用留戀來拖住自己前進的步伐,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戰鬥了,必須要讓自己心無旁騖地去面對。腳踩著冰冷的石階慢慢往下走,身體漸漸被黑暗包圍起來,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接近黑暗的核心。
夙夜站起身,深深注視了香奴一眼,跟在少年身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墓內。
香奴抬起脖子,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發出了一聲凄厲的鳴叫。
對蚩尤夫妻來說,相逢不過三日,便又要和孩子分開,這錐心疼痛不是其他人能夠體會得了的。垂瀧雖然並未哭出聲,但卻已是滿臉淚痕。蚩尤摟住她的肩膀,柔聲寬慰。
「別擔心。縱是面對危險,我蚩尤的孩子也不會輕易低頭。況且他們並非孤軍奮戰,我們不是已將生命的精魄傳遞到她們身上了嗎?一體共生、永不相離。」
一句話說得垂瀧破涕為笑,抬起淚眼看著夫君道:「是啊,一體共生,永不相離。」
正說話間,凌霄殿軍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呼喊。
「大家快看,南邊天空中有大量妖魔靠近!」
說話的是凌霄殿的偵察神使千里眼。他那神目此時睜得如同銅鏡般大小,一道紅光從瞳孔中射出,聚集在天空中不斷向他們移動的一團烏雲上。
烏雲漸漸飄近,眾人也已經看清楚。組成烏雲的果然是各種形狀怪異的妖魔,他們或張牙舞爪,或發出恫人的吼叫,或噴射出惡臭的氣息。一時間將澄藍色的天空染得墨黑。
「哈哈!來得正好!」蚩尤一跺腳,將斷天神斧握在手中道。「我還道孩兒進去打架,怎麼能把老子我晾在這兒發霉。黃帝老兒不愧是我的死對頭,真是深知我心,特意找了一群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給我暖身子,我先上了!」
桃木仙念動法決將身子浮向空中道:「這些恐怕都是鬼門裡逃出來的妖怪,我要把他們全部抓回去!你下手輕點兒!」
「怎麼能讓你們搶了先,那我們凌霄殿的臉該往哪兒擱?」
「好久沒有遇上這麼刺激的事情了,我們也要參一份子。」
頓時,群仙七嘴八舌,紛紛掏出各自的法寶,駕馭雲霧,迎向天空中飛撲過來的妖魔。
此時在陵墓內,張尋和夙夜終於走完了長長的石階,腳踩在了冰冷的青磚石地面上。
陵墓里亮著數十盞閃著黃色光暈的長明燈,將原本黑漆漆的墓穴照亮,給周圍裝飾著的冰冷的車轅、器具和兵戈抹上了一層柔和的光環。砌成墓室的大塊牆磚之間嚴絲合縫,透不進一絲水來,得以保持墓室內的乾燥。但是在靠近牆角的位置也挖出了一道溝渠,裡面嘩嘩地流動著活水,給這空闊寂靜的墓室增添了一點生氣。
從石階走下來只有一條筆直的墓道往前延伸,通往盡頭的墓室。兩人小心翼翼地沿著墓道前進,腳無聲地落在地面上,眼睛被火把的光映成了黃色。
在進入軒轅冢之前,蚩尤和垂瀧分別將他們體內的生命精魄傳遞到了少年和夙夜的體內。
「不用跟我和你娘客套什麼。你們接下來要對付的可是能打敗爹的姬軒轅,僅靠手上那些技能顯然不太夠。我傳給你的生命精魄中有我修鍊的魔族戰氣之力,可以助你完成最後的任務。」
「你爹的魔族戰氣殺傷力在天界位屬一流,名曰『紅蓮戰氣』,可以將你的功力增長數十倍,這樣你便可以和姬軒轅那些手下抗衡了……」
「不過你若要挑戰姬軒轅,恐怕僅靠紅蓮戰氣還是不夠。」
「那要怎麼辦才行?」
「紅蓮戰氣是我修鍊多年的秘技,一共分為五層。第一層雲之翳,可以提縱你的身法;第二層火之烈,可以增強你術法和攻擊的殺傷力;第三層流之嵐,可以增強術法和持久力,幫助你迅速恢復身體的疲憊和傷痛;第四層雷之栩,可以為周身加諸護體雷電;而第五層,爹也一直未能修鍊出來,但若是要打倒姬軒轅,恐怕非得要學會第五層天之極不可!」
「天之極?爹,可否有領悟的法門?」
「這個爹也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話,爹自己早就已經修鍊得成了。不過天之極乃是紅蓮戰氣的至高境界,一旦達到此境界便可凌駕蒼穹,其意不可奪。差不多可以說是天下無敵了吧。」
「至於小姑娘,我看你的妖氣清純至極,正好和我四時仙女的桃花仙氣相合,加上你本身便有的治癒能力,應該可以幫到我孩子。」
失去了生命精魄的蚩尤和垂瀧戰力可謂直線下降,但他們卻毫不在意,只是微笑以對。
他二人本來就早萌生了退隱的想法,這時候將精魄傳於少年和夙夜,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張尋和夙夜已經走到墓道的盡頭,透過一張僅容兩人通過的窄門往裡看去。發現裡面是一間巨大的墓室,看上去酷似宮殿朝堂,正對窄門的是一條長長的朝道,延伸到前方玉石雕砌的台階下。台階上以重重簾幕遮蔽著,裡面隱約放著一把寬大的交椅。朝道兩旁佇立著數十尊形態各異、做文武百官打扮的石像。
張尋和夙夜仔細打量了一番石室內的情況,並未發現異常。兩人互相點點頭,同時搶步踏進石室里。
沒想到還未等他站穩,突然一道黑影便從他身體左側掠了出來,手中一個物體帶著呼呼風聲,向他防守最脆弱的腰間打來。
這一擊出招的角度十分刁鑽,出其不意,如果是以前的張尋一定會被打中,但現在紅蓮戰氣讓他功力提升了數十倍。他腳步一錯,身體一擰,整個身體帶動氣流旋轉,彷彿在天空中飄過的白雲般瀟洒飄逸。那一擊從他身旁擦身而過,打了個空。
他剛剛躲過這次攻擊,身體立刻向攻擊傳來的方向移動過去,腳踏風聲,手臂迅速揮動,手中湛盧劍的紅色劍氣橫向辟開一道有力的斬擊。只聽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起,火花四濺,那人舉起手中的武器和湛盧劍迎面相抵,但卻被張尋的這一擊打得倒退了數十步。
「這劍?……難道是張尋小兄弟?」黑影愣了愣道。
「你認識我?你是誰?」張尋停住正欲進攻的腳步,但是身體仍保持著戒備的姿勢。
「是我啊。」那人將手中的武器收到腰間,從黑影中慢慢地走出來,居然是心智已經半瘋魔了的降魔師,流雲空!
張尋見是他,也把手中的湛盧劍還入鞘中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感覺到這裡有一股強大的邪氣,便趕過來了。剛來的時候這門口好像堵著什麼東西似的,怎麼闖都沒用。後來突然冒出一聲炸雷響,就看見這條石階放下來。我進來沒多久,你們也進來了。」
「他聽到的炸雷聲可能是師傅將卦象逆行攻破白龍結界的時候。正巧他又並非神魔之體,所以才能安然無恙。」張尋心中暗道。
流雲空看兩人一身嶄新裝束道:「你們也是為了鎮壓那邪氣而來的嗎?正好,讓我助你們一臂之力好了!」
夙夜輕聲道:「那可不行,此行兇險,我們不想讓其他人冒險。」
這話講得流雲空好生不高興,面露怒容道:「這是什麼話?我好歹也算是個降魔師,也會幾招除妖的功夫,難道還能拖累你們不成。你一介女流尚且衝鋒在前,我若落在後面,豈不是讓人嗤笑!」
張尋用眼神向夙夜示意,意思是「他現在心神已亂,就算你拒絕他也一定會跟著的」。
夙夜對他點點頭,放緩了聲調:「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而已。若你一心要進去,那就跟我們結伴同行,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自然自然!我欠你們不少恩情,若能藉此機會還一兩個倒也不錯。」降魔師笑答。
「你來這兒多久了,可找到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張尋問道。
降魔師道:「我剛進來不到半個時辰。這大殿好像是朝堂,但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離開的通道。哦,對了,那高台後面倒是有兩扇門,我剛才試了半天也沒能打開。現在你們來了,倒是可以去試試看。」
他所說的兩扇門在大殿中央高台的後方,門上有兩個張開血盆大口的獸頭裝飾,上面分別寫著「青雲部」和「彤雲部」兩行大字。張尋試探著用手輕輕推了推,大門發出沉悶的金屬聲響,但是卻紋絲不動。張尋剛想捏起法訣用咒術攻擊,卻被一旁的流雲空拉住了。
「不要用術法,門上好像有反彈術法的結界,我剛才差點把自己給轟死。」
「照你來看,有沒有其他辦法進去?」
「我剛才分別推了這兩扇門,發現好像中間有機械轉動的聲音,而後我兩手同時推,發現可以推動。這門應該是設計成必須要兩人同時推才能打開的。我一人手臂可沒那麼長……」
夙夜道:「現在我們來了,要進入這裡面便應該不是問題。」
少年蹲在門旁仔細查看了一番道:「但是這門好像設置了從裡面倒扣的機關,如果我們推門進去之後就不能再出來了。所以,必須事先選好前進的路線。」
「既然有兩扇門,不如兵分兩路好了。」流雲空指著懸挂「彤雲部」匾額的大門道。「我選擇這扇門往前走。」
「那我們進入青雲部好了。在兩扇門最終的交匯處集合。」張尋道。
「恩!一定要活著啊!」流雲空回以微笑。
「當然,我還記得你欠我的,別忘了,如果出去了的話,要償還我爹娘死去的血債。」張尋緊緊盯著流雲空的眼睛。
「我一定會活著的。我平生最討厭的時候就是欠別人的債,所以在我還清欠你的債之前,絕不會死。」流雲空走到「彤雲部」的大門前,雙手緊緊按在門上道。「來吧,用力!」
張尋雙腿紮成弓箭步,兩手用力抵住大門,腰眼往下一沉,大門隨著他低沉的吼聲慢慢打開,夙夜忙一個箭步跑進門內,用手撐住大門,幫助張尋走了進來;同時,流雲空的身影也倏地閃進打開的門內。
兩扇門迅速彈回,同時合上,發出低沉的響聲。
流雲空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很久,才慢慢看見一點光亮。
他雖然心智迷亂,但好歹也是身經百戰的優秀降魔師。在幽暗的地底迷宮裡,光亮很有可能是敵人用來引誘獵物上鉤的誘餌,他並沒有急匆匆地跑過去,而是放慢腳步,眼耳並用,在確認沒有任何機關之後,才緩緩向發出光亮的地方靠近。
光亮的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流雲空抬頭四顧,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里。
這裡雖不及剛才的大殿那樣寬闊,但也頗具規模。更為奇特的是,四周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上,鑲嵌著各式各樣的鏡子,大小不一,有造型簡單的,也有裝飾華美的。光線在鏡子之間交錯反射,竟把一個普通的石室點綴得熠熠生輝,讓人觀后頗為讚歎。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到處都是鏡子?」流雲空小心翼翼地將腳踩在鏡子般光滑的地面上,在各個鏡子上投下不同角度的身影。
「這是鏡之迷宮,也是你的葬身之地。」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響起。
流雲空心驚,忙抽出降魔杵橫在胸前,左顧右盼,但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到處都是鏡子,照著自己驚駭的表情,讓他看著也覺得有些頭暈腦脹。
「你是誰?想要怎麼樣?」
「哼。不知死活的螻蟻,竟敢闖進軒轅冢,自然是對君上不利之人。我乃是彤雲部令史、五天將軍中南天統領、鏡惑!」
說著,鏡子上流雲空的身影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容被兜帽遮住,全身披著鑲嵌紅色雲紋黑斗篷的女子,雖然看不清容貌,但是寬大的斗篷卻掩蓋不住女子嬌好的身材。
「進入我這鏡之迷宮只有兩條路。一是死,二是變成瘋子。你自己選擇吧!」
面對女子自信滿滿的威脅,流雲空嬉皮笑臉地回答道:「我既不想死,也不想變成瘋子。那該怎麼辦?」
女子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回答,竟然愣了愣。
「你真笨啊。既然不想死,也不想變成瘋子。那我肯定是要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裡啦。」
「就憑你的本事,逃得出我的鏡之迷宮?」女子冷笑一聲道。
「我的本事嗎?」流雲空搔搔頭,舉起手中的降魔杵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雙臂突然一振,降魔杵化成兩道金光向兩側翻飛而去,「嘩啦啦」一陣響,兩側的鏡子被打破了幾十面,破碎的鏡片散落一地。「我的本事雖然稀鬆平常,但還不會怕幾面破鏡子。」
「降魔杵?」鏡惑似乎認得他的武器,她將流雲空上下打量了一番,語聲中傳出笑意。「哦,原來是你啊。」
流雲空將降魔杵架在肩上,眼含微笑道:「這麼說,你認識我?」
鏡惑冷笑道:「當然認識你。十年前,你不過只是一個屁大孩子。這降魔杵也是你從那老頭身上繼承的吧。」
登時,流雲空全身上下感到一陣**涼意,聲音彷彿被阻滯在喉管里,重壓感隨之撲面而來,團團將他包圍住。他好費勁才將無形的壓力咽下肚去,遲緩地吐出一句話。
「你……你認得我師傅?」
「何止認得,我們簡直是老相識。」女子淺笑兩聲,露出幾分嬌俏。「你師傅為了除掉我,追趕了我整整五天五夜,最後終於被他追上了。當時我力量恢復還不到兩成,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很快被他打敗。當他要殺我的時候,我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你……」流雲空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臉漲得通紅,額前青筋高高豎起。
「我當時本已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沒想到我一番哀求之下,你師傅竟然猶豫起來,而後說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願意改過向善就一定能夠得到救贖,這次就放過你這之類的話。他真是笨啊,居然馬上就轉身把背沖著我。」女子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著流雲空師傅的愚蠢。「我怎麼可能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呢,於是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去,擊中了他的心臟,他就這麼連吭都沒吭一聲便死了。對了,當時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嗎?」
面對著雙手握拳一言不發的流雲空,鏡惑似乎還沒有滿足戲謔帶來的快感:「如果我師傅在我面前被殺掉,而我又無力報仇的話,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你還真是夠厚臉皮的,居然能一直活到現在。」
「我一直活到現在是有理由的……」怒火讓降魔師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但是他卻努力控制住劇烈跳動的心臟,緩緩說道。
「哦,偷生還能有理由嗎?這可真稀奇。」
「我之所以一直活到現在,就是為了能夠有一天可以除掉你!」
流雲空大吼一聲,雙臂猛然張開,不斷旋轉著的降魔杵夾著風聲飛向空中。
張尋和夙夜慢慢從甬道里走出來,發現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室里。
石室四周的環形石壁上雕刻著姿態各異的龍的圖案,泛著青色的浮雕在灰白色的石壁上遊走著,栩栩如生。石壁下方豎著一排武器架,上面整齊地陳列著諸如流星錘、關刀、三股叉、蛇矛等奇形怪狀的兵器。整個石室在一片耀目的青黃色光芒中沉澱著,讓人感覺到一股莫可言狀的肅殺氣氛。
張尋和夙夜慢慢走到石室中心的圓環上,左右看去,除了來時的甬道外,沒有找到其他任何通道。
「不用看了。沒有老夫的命令,出口是不會出現的。」
蒼老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從正對著圓環的二層平台上響起,過了一會兒,身著黑色斗篷的老人慢慢從裡面踱了出來。他顯然年事已高,背高高佝僂著,不住地咳嗽。
「你就是風后?」夙夜輕聲道。
「你認識老夫?」老人被戳破身份,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又恢復了自若的神態。「不錯,老夫正是五天將軍中的中天統領風后。你們倆年紀輕輕,居然有膽子隻身進入軒轅冢,這份勇氣真是值得欽佩。」
「為了阻止你們的野心和陰謀,我們一定要來!」少年抽出湛盧劍,大聲道。
「野心?陰謀?孩子,你年紀太小了,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明白。而且,我也暫時無意和你們作戰,這裡自有其他人來應付你們。我來只是想提前看看你們,或許一會兒就看不到了。不管怎麼說,你們一路殺檮杌、土偶、摺紙妖,還能打敗兩位五天將軍跗骨和影狩,我倒真想近距離看看你們這些好對手的樣子。」
隨後他轉身道:「不過,你們的好運氣也就只能到這裡了。」
邊說,老人的身體便往黑暗中移動。少年沉不住氣,一個箭步躍向空中,大喊道:「你休想離開!」手中湛盧劍紅光一閃,呈半月狀的劍氣呼嘯著飛出,向老人的背後斬去。
「好勁的劍氣,你的實力比起在新城縣時,又有迅猛進步。那時我便發覺你們很有可能是君上千秋大業的最大障礙,想把你們除掉,只可惜屢屢被你們逃過。不過,現在動手的話,還不算太晚……」老人嘆氣的同時,劍氣已經飛至他背後毫釐之差的位置。但是他的身上突然滲出一股綠色的東西,將劍氣包裹在其中,將威力消於無形。綠色的東西順著老人的斗篷落在地上,發出吱吱的聲音。少年仔細看去,原來竟是一群綠色的小蟲子!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若想見到我,就得先打倒這裡的對手才行。不過,我相信這是絕無可能的。」老人的聲音隨著他的身影慢慢沉入了黑暗中。
「什麼?就憑你也想殺我?」鏡惑冷笑道,根本沒有把流雲空放在眼裡。「就算你師傅精力充沛也不可能是我敵手,你連他的七成都不到,還敢大言不慚!」
流雲空閉目凝神,不讓鏡惑的話來干擾自己,雙手相觸,運起靈力控制著在空中迴旋的降魔杵。降魔杵突然在空中停下,將一端對準地面,通體泛出金色的光芒。
「看我流雲空自修的絕技,降魔術,神怒天威!」
降魔杵上閃耀著的金光突然變成一道光束,從空中直直擊向地面的鏡子;第一束光束剛剛擊出,第二束也緊接著從降魔杵中射出,如是綿延不絕,如同天降流星。
「我先打破你這些破鏡子,看你還能往哪兒藏!」流雲空得意地說道。
「雕蟲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臭顯擺。別以為我的鏡子都是人間凡物。鏡之障壁!」鏡惑尖聲命道。鏡子上立刻呈現出一片強烈的反光,光束擊打在上面,瞬間便被反彈開去,和後面射過來的光束相撞,在空中暴射出一道道火花。
眼看自己精心研習的技能被這樣輕易破掉,流雲空不禁氣結。
「你倒是滿貼心,看我打得無聊,還放場煙火來解解悶。」鏡惑揶揄道。「不過像你這樣的菜鳥,居然有膽子來我面前叫板,我倒真不忍心讓你馬上死掉。不如你來接受一下我的考驗吧,如果能夠通過的話,我就顯出真身來。」
流雲空自然不屑與殺害師傅的妖魔做什麼交易,但他卻又想不到其他應敵之策,只能一言不發,咬緊牙關。
鏡惑自顧自說道:「既然你不說話,那就當你是默認了。好!我的名字里既然有個惑字,就代表我最擅長的術法乃是幻術。從你現在站著的位置開始往前一步,便會馬上進入我的鏡之迷宮。如果你能從迷陣中找到自我,重新回歸現實世界的話,我就出現在你面前,和你正面對決,如何?」
說著她嬌笑一聲,穿著黑斗篷的身影從鏡子里倏忽閃過,鏡子里頓時變得空明一片。
「進就進!你休要裝神弄鬼嚇我,我可不怕!」流雲空大吼一聲,毅然大步向前邁去。
這裡是哪兒?好黑……怎麼什麼都看不到?
我怎麼在不停地跑,喘氣好急,誰在拉著我的手,為什麼跑這麼快?
拉著我手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為什麼他這麼高大?究竟是他太大?還是,還是我變小了?
突然一道白光閃過,那男人怎麼哼了一聲就倒在地上了,把我也一起拉倒了。好大的力氣,果然是我變小了嗎,居然這麼容易就被拉倒了……
我撲倒在那男人的身上,泥水從旁邊的水窪里濺了出來,弄得我滿身都是。男人好像在說話,但是卻什麼都聽不見,只聽到一種「哧哧」的怪聲音。
屁股上突然被人用力地踢了一腳,身子歪倒下去,摔在男人身邊。
怎麼回事,就連這樣普通的摔一下也會這麼疼,難道我現在真的這麼不堪一擊了嗎?
我歪過頭,正好和那男人的臉相對。他嘴裡含滿了血泡沫,嘴巴一張一張的,原來這就是他為什麼一直發出「哧哧」聲音的原因。他為什麼盯著我,而且還哭了,是跟我說什麼話嗎?
怎麼身後有人過來了,我從地上爬起來,坐在泥水裡,看著那個從我身後逼上來的男人。
那個男人比我身下的這個還要高大、魁梧,看上去像一座長滿毛的黑色大山,手裡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剛才那道白光就是這把刀發出來的嗎?
他要幹什麼?為什麼越走越近,還在對我笑?他為什麼要把刀舉起來?難道他想殺了我嗎?
他要殺了我!他要殺了我!
我分明聽見了他說的話:「小崽子,跟你的老子一起去死吧!」
什麼?老子!老子?那個拉著我跑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子嗎?
我想通了,他剛才嘴巴一動一動的,含著血沫,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是我現在知道了。
他在說,快跑,兒子!
「啊!——」流雲空的腦袋裡彷彿鑽進了幾萬隻螞蟻,在裡面瘋狂地啃噬著,腦袋好像成了一個空殼,剛剛浮現出來的事情忽然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真可憐,居然連第一重幻惑鏡都無法抵禦。」鏡惑淡淡的笑聲從旁浮現出來。此時,流雲空正跪在幾面鏡子的正中央,鏡子上呈現出一隻睜得圓圓的大眼睛,從不同的角度盯著他。
「幻惑鏡可以讓你回憶起你生平最痛苦的事情。喚醒你心中沉眠的記憶。看來你一直都忘了呢,你父親是為了保護你才被山賊殺死的,你是不是一直認為是被父母拋棄的小孩呢。看來你記錯了,你根本就是一個沒用的拖油瓶,如果不是為了救你,你父親根本就不會死。」
「沒有我,父親就不會死嗎……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流雲空將雙手放在眼前,眼神獃獃地注視著自己紛亂的掌紋,嘴裡念念有詞。
「是啊,你是個廢物,不如就這樣死去算了。用你的手,就這樣殺了自己。」
「用我的手嗎……」流雲空機械般舉起右手,仔細看著,好像在欣賞著一件藝術品。
「舉起來,在自己的脖子上抹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鏡惑的聲音棉花般輕柔地在他耳廓上抹過,讓他的神經觸電似的顫抖起來,兩隻手猛然抬起,向自己的頭抓過去。
血點在空中濺起,組成各種各樣不同的圖案。
沒有痛苦,一點兒也不會感到痛苦。
「什麼……你……你竟然刺穿自己的耳朵?」
維持著最後一點聽覺,流雲空咬牙忍住耳朵里的疼痛,喘著粗氣道:「這樣就聽不見你那莫名其妙的怪聲了。」
但是鏡惑突然撲哧笑了:「哈哈!你真是可愛,難道以為這樣就可以破解得了我鏡惑的幻術嗎?幻術可不是簡單通過聽覺來傳播的哦,我的幻術可以直接滲入你的腦子裡,讓你的精神崩潰。」
師傅……師傅……你別死!
小心身後,師傅!
我拚命想喊,但是師傅卻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似的繼續往前走。突然他站住了,眼睛睜得很大,那眼神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他的嘴張得很大,好像想說什麼,但是卻又說不出來。他的胸前伸出來一隻手、一隻沾滿著血的手。師傅好像想轉過頭去看看,但是身子很快就軟下去了,他的頭就這麼半轉著,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師傅死了……師傅死了……這麼把我當成自己孩子一樣養育的師傅……就這麼死了……
要是我早十秒……不!只要我能早五秒鐘趕過去,師傅一定可以躲開的!
要是能夠給我五秒的時間,我一定能救師傅……
師傅……怎麼你又站起來了……
我喊了出來,師傅,快躲開,你的身後……
但是師傅卻仍然想聽不見似的繼續往前走。突然他呆住了,眼睛圓睜,眼神里寫滿著難以置信。他張大嘴,嘴巴拚命地開合著。一隻手從他胸前靠近心臟的位置伸了出來,手上沾滿了粘稠的血液,用力地往前頂著。師傅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軟,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怎麼回事,這次我明明提前喊了,為什麼師傅還是死了……
難道五秒鐘也不行嗎?三秒……三秒呢……
師傅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我更早地出言提醒他身後的危險,可是他依然倒下了……被那隻,從他背後貫穿前胸的沾滿鮮血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為什麼要讓師傅一次又一次地死在我面前……
為什麼我不能救他?為什麼……
「重要的東西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面前逝去的感覺,你明白了嗎?」鏡惑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明明自己已經刺聾了雙耳,為何還是能聽見她的聲音。
「我說過,我的幻覺直入你腦海之中,無論你是刺聾雙耳,還是弄瞎眼睛,都不能阻止幻覺襲擊你的感官。」女子平靜地說道。「這是鏡之迷宮的第二重宿命鏡,看到你生命中已成宿命的東西,讓你明白有些事情無論你怎麼想挽回,就算你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也不可能再去改變什麼。」
她嘆了口氣,淡淡說道:「現在你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了。就算我現在不管你,你也活不了多久。看起來,我已經沒有出現在你面前的必要了。」
「等等!」低著頭不斷喘氣的流雲空卻突然發出一聲低吼。「就算是行屍走肉,我也有既定的生命軌道。師傅死的那一天,其實我就已經死去了……之所以我能活到現在,就是為了償還那個時候的痛苦。對我來說,早五秒或者早十秒,那又有什麼意義?即使是我能夠回到過去,師傅一樣會死。但是我只知道,殺死師傅的是你……」
說完他抬起頭來,汗水涔涔的臉上,扭曲的肌肉拼湊出可怕的笑容:「我只知道殺死師傅的是你……殺了你,就是我生存在這世界上唯一的動力,也就是我的生命軌道。」
「哎,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鏡惑嘆了口氣,悠然道。「那好吧,既然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我也不必客氣。就讓你見識一下我鏡之迷宮的最高重、輪迴鏡的奧妙吧!」
老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沒后,夙夜和張尋所在的圓形石室陷入長久的寂靜。
這裡真如老人所說的一樣,沒有其他的通道,周圍的石壁彷彿都是用一整塊石頭雕刻而成的,刀功之精細令人嘆為觀止。
張尋用力地捶了一下石壁道:「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居然連一條接縫都找不到,而且看這石壁,好像有幾米厚,靠蠻力根本沖不出去。」
夙夜的心思卻不在尋找出路上。她想,那老人如果要來了又走?如果他想要攻擊他們,應該很早就可以了,但是他卻說這裡不是他的地方,我們有其他的對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老人身上穿著的是黃色雲紋的斗篷,他是黃雲部太宰。而這門上寫的是青雲部,難道這裡是青雲部統領的地方嗎?
被我們打敗的跗骨身上是紫色雲紋圖案,跗骨是藍色,這裡的兩張門,一張是通往青雲部,一張是通往彤雲部,也就是說,流雲空遇上的是斗篷上綉著紅色雲紋圖案的敵人才對。
而她們分屬五天將軍。老人位居中天,跗骨是西天,影狩是北天,如果按照四靈獸的位置來看,南天的圖騰是火之朱雀,那彤雲部的統領應該就是南天將軍了吧?
青雲部呢?按這樣看來,只剩下東方青龍的東天將軍了。
就在她思考的同時,一陣細微的聲音驚動了他們。
她和張尋幾乎是同時轉身,聲音發出的位置是在剛才老人消失的平台下層,牆面上好像裂開了一條縫,然後慢慢地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黑色窟窿。
「難道是出去的路嗎?公子!我過去看看!」夙夜見狀立刻想跑過去查看究竟。
「等等!」少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裡面有人出來了!」
夙夜聞言,大氣也不敢出,緊張地注視著洞口。
腳步聲,很明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一雙皂靴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銀光閃閃的腰帶繫於腰間。
左肩上戴著一隻雕刻精美的龍頭護肩。
身上穿著葛布的青色勁裝。
高大挺拔的身材,修長的眉眼。
張尋感到喉嚨一陣發乾,他拚命咽了一口口水,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大哥……」
站在他們面前的果然是神采奕奕的應龍!
「大哥還沒有死,大哥還沒死!他一定是來助我們的!」少年嘴裡不停自語著,身體不聽使喚地嚮應龍所在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一瞬間,應龍突然抬起頭,從發隙間向少年投來一瞥寒光。
夙夜本能感覺到目光中的寒冷,她忙大喊道:「公子!小心,那不是大哥!」
張尋一愣神,就在這轉瞬即逝之間,應龍突然從腰間抽出龍脊神槍,槍尖一抖,晃出明晃晃的槍花,直衝著張尋的胸口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