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哪兒去了?」

巨大的鰲精連續發出幾聲短促的咆哮。難道這道士已經被孩子們連皮帶肉消化完了?真是奇怪,平時好歹還會剩下一個乾癟的殼,今天怎麼連殼都沒剩下來。

還沒及它想明白,突然感到脖子一陣劇痛襲來,痛感從脖子根部傳出,順著神經迅速傳導到身體的各個部位,令他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粗短的四肢也因痛感突襲不堪重負,膝蓋一軟,腹殼轟地一聲狠狠砸在地上。鰲精痛苦地甩著脖子,將脖子上的人用力甩出去,緊勒著夙夜的尾巴也自動鬆開了。

在鰲精脖子上施以重創的果然是從薄膜中僥倖逃脫的張尋。妖怪的皮遠比他想象得厚,用裹著符咒加持過的桃木劍一劍刺下,力量直沒劍柄,也沒能將它一擊斃命。

剛才生死一線之間,虧他摸到腰間的桃木劍,於是拼盡全力將劍抽出劃破薄膜才得以逃生。但是即使如此,薄膜中的小蟲子還是吸掉了他不少的氣力,又被鰲精猛力一甩立足不穩,重重摔倒,渾身疼痛不已。

鰲精脖子上的傷口在空中劃出一條粗大的血線。它喘息著站起來,沾滿鮮血的頭部顯得更加恐怖,隨著桃木劍符咒靈力在它的體內肆意遊走著,讓它感到一陣陣逼人的痛苦。

汩汩流出的鮮血喚起了這怪物兇殘的野性。它仰天發出連綿不絕的嘶吼,幾股水柱隨著吼聲衝天而起,浮島也隨之劇烈顫抖。

「混蛋!都給我死吧!」

巨鰲發出短促的怒吼。它強忍著脖頸上的鑽心疼痛,一用力,頭部帶著強勁風聲向張尋咬去。

情急之下,張尋忙團身前翻。鰲精的咬噬狠狠切入地面,濺起一地砂礫石塊。張尋順勢滾到了它的腹部下。

鰲精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四隻短腿用力在地上一蹬,龐大的身軀騰空而起,企圖用全身的重量將身體下方的張尋壓成肉泥。

沒有辦法,只有用這招了!

張尋舉起左手,口中暴喝一聲:「鬼手4!招來!」

他全身的靈力開始向左手匯聚,密密麻麻的黑色顆粒在瞬間布滿整隻左臂,隨著一陣骨骼吱嘎的聲音,張尋的左臂變化成奇異的模樣:手臂粗大了數倍,上面浮現出幾個如吸盤狀的東西,隨著手臂肌肉的震顫,這些吸盤彷彿有生命般一吸一合,將空氣中彌散的血氣和靈力不斷吸入其中,順著手臂往少年的身體內涌去。

這是一隻鬼的手臂!

也是張尋身體上埋藏的另一個巨大的秘密,和陰陽眼一起,似乎是他與生俱來便擁有的能力。但這能力究竟從何而來,他自己卻也不明白。

正從空中落下的鰲精發出痛苦的吼聲。它感覺後頸上的傷口好像正在不斷被撕扯擴大,鮮血和妖力源源不斷滲入空氣中。它想停下攻擊查看傷勢,但以雷霆萬鈞之勢墜落的身體由不得它去多想。

鬼手吸取靈力的速度極快,力量充盈膨脹之後,鬼手立刻發生變化,骨節連續發出鞭炮般噼啪的脆響,手掌和小臂變化成一把銳利的劍刃,手臂上伸出一排彎曲的骨骼,狀似鋒利的倒勾。

張尋右手輕拍腰間符囊,從裡面跳出兩張符咒。他咬破手指迅速用血畫出符印,用力貼在鬼手上。符印上發出一道金光,符紙滑落,還沾著血跡的印如同長在手臂上一般。兩條血紅色泛金的直線鉤狀筆畫,恍若能穿透雲層的閃電。

張尋大吼一聲,用力將鬼手向上揮出。這一擊夾帶著嵐蛇游舞般的電絮,在空氣的阻礙下形成銳利的衝擊波,從鰲精腹部的墨寒甲衣上直線突入。尖銳的劍刃夾帶著雷光符咒之力,終於在墨寒甲衣上打出方寸大小的蛛網狀裂紋,鬼手如潰堤洪水般滔滔不絕的力量接踵湧入,鰲精腹部的墨寒甲衣從裂紋處被轟成碎片。巨大的劍刃蠻不講理地切進怪物最脆弱的皮肉,鮮血如泉般噴涌而出,遭受重創的鰲精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刺痛和麻痹讓鰲精再也無力支撐,它身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激起一大片黃色的煙塵,將浮島震得幾乎整個傾倒。

鰲精這才明白,眼前這個小子,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它借著翻滾的勢頭掉入冰冷的水中,彷彿找到了最後一線生機。要論水性,這小子定不如我。鰲精心中想著,划動短粗的四肢,噴出一股水流,飛快地向湖底潛去。身上巨大的瘡口不斷將污血排入湖中,湖水立時變得污濁不堪。

少年翻身跳起,來不及多想便藉助水遁跳入水中。他心中牢記師傅的教誨,若要行俠仗義,就務必要做得徹底。若是婦人之仁,縱虎歸山,到頭來恐怕會有更多人遭這怪物的毒手。

黑沼傷口中噴出的血將湖水染污了一大片,紅色的血液被深不見底的黑暗映照著,看起來彷彿摻雜了墨跡。濃重的血液久久無法被湖水稀釋,沿著巨大鰲精逃走的方向,形成了一條黑紅色的路標。

渾濁不堪的湖水讓張尋加持的水遁力量耗損迅速,他心中暗自著急,若此刻鰲精拚死反撲,誰勝誰負還真難說清。

即使是鰲精無力反撲,這樣追下去,恐怕還未及趕上,自己早就窒息而死了。

就在他進退兩難之時,一隻白臂探了過來,纖纖玉指將一小片綠色的葉子塞入他的懷中。說來也真是神奇,胸前藏著葉子的地方立刻閃出一圈綠色光暈。張尋感到那小草慢慢張開細長的葉片,葉片柔軟細嫩的邊緣從肌肉上輕輕掠過,將他的胸廓溫柔地攏住。緊接著,葉片慢慢翕動起來,一股股空氣注入他的肺葉之中,身體在水中更如同游魚般靈活。

頭略一偏,就見夙夜對自己露出一抹淺笑,沒想到她竟追著自己也入了水。

「公子,夙夜乃是蓮花精魂所成,在水中也能助公子一臂之力。」見張尋指了指胸口,夙夜會意,繼續道。「此物為溺草,只要放在胸前,就算普通人也可以在水中如履平地。有了它,公子一定可以追上黑沼。」

「當真神奇。」張尋試探著張嘴說話,竟如在陸地上一樣輕鬆。

源源不斷的空氣透過溺草的搖擺傳入肺部,手腳好像變成了魚鰭和魚尾,幾乎感覺不到水的阻力,彷彿在水中奔跑一樣。

兩人順著血跡一路追去,很快發現前方隱約有一個不斷蠕動的黑點,血液正呈放射狀從黑點處噴射出來,漸漸與水融為一體。看起來黑沼因為傷重體力已漸漸不支,它之所以不斷游向湖底,除了想逃脫追擊外,定是想用湖底的低溫緩和傷口的痛感。

雖未回身,但鰲精依然感覺背後不斷有危險逼近。求生的本能驅使它拚命划動短粗的後腿,扁長的棱狀尾巴將泥沙混入水流向後噴出,暫時阻擋住了兩人的前進路線。

沙石撲面襲來,張尋被打得踉蹌了幾步,懷中揣著的溺草險些掉出來。溺草剛一離開胸前的位置,水便立刻瘋狂湧進他鼻孔和嘴裡,把他嗆了個半死。他忙閉住氣息,一把撈住溺草,重新塞進衣襟里,雙手將衣服嚴實地合上。

隨著沙石不斷翻湧而出,黑沼前方漸漸出現一個大洞。兩人方才明白,原來鰲精使出這一手,是想在湖底製造一條逃跑的通道。如果讓它得手,就算到時候能追上去,也難保會有什麼不測情況發生。

張尋咬咬嘴唇,告誡自己千萬不能亂了陣腳,要借其優勢,變其劣勢......等等!就是這個!

張尋將鬼手舉至額前,凝神閉目,以強烈的意念驅使其變化形狀。漸漸的,從小臂周圍慢慢長出數個血肉凝成的空洞來。

夙夜在被脅迫期間,雖也沒少被黑沼各種打罵責罰,但跟這隻怪手造成的窒息壓迫比起來,那些簡直都算不了什麼。但她兩手緊握,不斷暗示自己,無論如何要相信公子。反覆數次,眼中的驚嚇漸漸退卻,露出了幾許堅毅的神情。

同時,張尋將幾張符咒夾在指間,口中開始喃喃吟誦咒文。

隨著咒語在他口中猛地收住,鬼手上的空洞突然劇烈蠕動起來,周圍的水流被源源不斷吸入其中,手臂像吹脹的氣球般猛烈膨脹起來。緊接著,他大喝一聲「敕」,鬼手吸入的水如猛虎下山般向一心想逃的黑沼噴涌而去。

但這卻並非一般的水流!它所襲過的地方在一瞬間竟全部被凝結成了冰塊!原來少年正是利用黑沼最擅長的水遁,將冰咒文力量注入鬼手裡,將水流吸入之後附著冰咒文的力量加持,再行噴入湖中,便可以形成如此晶瑩輝煌、但卻瀰漫著死亡氣息的冰柩。

當黑沼發現周身的水正在急速冷卻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被冰凍符咒加持過的水流撞上鰲精的身體,分成數股向後流去,冰符咒的力量很快滲入周圍的湖水中,鰲精甚至還來不及掙扎,整個身體便被不斷蔓延的冰層牢牢封入其中。它憤怒地大聲吼叫,但聲音卻無法穿透厚厚的冰層。冰層逐漸凝固加厚,它感到生命的能量正在一點點流失。

湖水漸漸平靜下來,少年將鬼手變回原形,和夙夜一起隨著水波慢慢游到封住鰲精的冰棺前。

鰲精想開口咒罵,但是嘴巴張張合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冰柩已將靈力傳導到它身體的各個部位,剝奪了它的感知、摧毀了它的聽覺神經,讓它已經變成了一具龐大的空殼。

當兩人一起出現在冰棺前的時候,鰲精眼中出現了一絲迴光返照。它拚命睜圓了兩隻不大的黃色眼珠,兇狠地看著面前的敵人。

好像在說,有本事把我放出來,看我不吃了你們!

張尋長嘆一口氣,緩緩抬起右手,將五張雷電符咒扔了過去。

「五雷正法!神形俱滅!」

結界內的驚濤駭浪絲毫沒有驚動到外面。流雲空嘗試了各種辦法,也無法撼動結界一絲一毫。這讓他愈加擔憂張尋在裡面的情況,生怕他已遭遇不測。

他從背著的百寶箱中取出一副古舊的羅盤,以右手平端,左手在上面輕浮而過。在這一拂之下,羅盤上的司南竟自己旋轉起來。他伸直右臂,將羅盤放在結界之前,左手結成符印,閉目吟誦咒文。

這是流雲空的師傅傳授給他的最強解印術,要耗費掉他不少的法力,就算能夠解印,但恐怕也讓他沒有太多力量應付接下來的大戰。只是此刻那萍水相逢的小兄弟生死未卜,他不得不兵行險招。

羅盤和結界上不斷閃出同樣的金色符文,降魔師感到結界的力量正在慢慢消退。這結界的施法者靈力應該不弱,怎會出現這樣蹊蹺的狀況?他心中疑道。

但不容他多想,也許此刻是最好的破界之際。他繼續將靈力傳遞到羅盤上,金色符文以更快的速度在羅盤和結界的表面不斷呈現。

突然間,降魔師腳下的湖面開始劇烈翻滾起來,他還未來得及判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連續五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如天威神怒般接踵響起,伴隨著衝天水浪直擊天穹。同時,紫色的結界上也接連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閃亮符文,隨著符文一個個碎裂,結界的一角張開了一個巨大的縫隙。

「好強的雷咒印,比我的坎離雷電威力更甚!」流雲空在驚愕之餘站穩身體。既然結界已碎,那施法者定是已死。難道是剛才那五聲巨大的雷鳴所為?雷鳴似乎是從湖底很幽深之處傳來的,能在水中爆發出這樣強大的力量,釋放這雷咒法的人一定不好對付。

真是這樣,那小兄弟恐怕就更是凶多吉少了。流雲空想到這裡,輕聲念出真言,驅散日輪神蜂,隨後身形一飄,閃入結界的裂隙內。

流雲空從裂隙處閃進結界內,身體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戒備。他可以感到結界的力量已被完全毀滅,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敢有絲毫大意。一隻手牢牢攥住降魔杵,眼光不斷向周圍掃視。

空氣中還瀰漫著殘留的硝煙味。他信步走到結界內浮島的中央,在確認並無危險后,慢慢彎下身子,將降魔杵放在地上,兩掌合攏,嘴唇碰觸,念出真言。

隨著真言一字字吐出,濕潤的地面上漸漸浮現出大塊的黑色,慢慢由棕轉紫,最後竟幻化成影影綽綽的血紅。從血紅色中透出無數張哀嚎的人臉,拚命掙扎著,彷彿想逃脫這紅色的桎梏。

「這妖孽究竟殘害了多少生靈啊?」

流雲空心中一寒,低聲念道。劍鋒般軒朗的眉宇間流露出濃重的憎惡。他盤腿坐下,取出一卷古舊的書冊,忽地展開,平攤在地面上,奇怪的是這書冊紙面潔白如鏡,上面居然一個字也沒有。

降魔師閉目凝神,將一隻手按在書冊上,口中默默吟誦。漸漸的,他身上浮現出縷縷金光,照在潮濕的地面上。金光順著他的手臂傳導到書冊上,竟將地面上的血紅色全數吸入其中,紙面上兀自勾勒出一個個名字,地面上的人臉也越變越少,最後全部消失不見了。

流雲空拭去額上滲出的汗珠,將書冊合攏站起身來。他親見這些因被妖魔折磨的靈魂無法成佛,怨念被困於結界之中,便用「白衣慈航咒」超度了他們。這也能讓他心裡好過一些。

究竟是誰犯下這等血海滔天的殺孽。降魔師仔細地在浮島上搜索著,很快發現島旁岩石處散布著稠密血跡。他疾步上前,彎腰用手指沾上一些血,放在鼻翼邊聞了聞。

「人類的,還有妖血。」他自言自語道,臉上卻透出疑惑來。「難道張小兄弟已經遭遇不測?」

他痛苦地閉上眼,感覺是自己一時大意才讓剛結識的小兄弟遇到不幸,這種似曾相識的無力感深深折磨著他,像一隻巨掌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頸。

年輕的降魔師突然發現旁邊岩石縫中夾著一抹綠色。他拾起一看,原來是一塊被撕裂的布料,上面充溢著馥郁的芳香,但其中也夾雜著淡淡的妖氣。不知怎的,降魔師周整的臉龐立刻被戾氣所籠罩,他的手緊緊攥著布料,彷彿要把它撕成無數碎片,牙齒用力咬著嘴唇,連咬出血來都渾然不覺,齒間迸射出怨毒的話語。

「終於找到了……終於讓我找到你了!」

他「霍」地長身站起,手中降魔杵狠狠擊向一旁的岩石,岩石應聲碎裂成粉末。他踉蹌的走了幾步,恍如陷入瘋魔般。流雲空注視著空氣中的虛無,跪在浮島的岸邊。

靜靜流動的湖水讓他失去了追蹤的氣息。年輕的降魔師長久地瞪視著幽深的湖面,彷彿要用眼中仇恨的火焰將湖水全部蒸發掉一般。他將綠色布料慢慢舉至眼前,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猙獰。

「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我一定要讓你償還一切!」

張尋「呼」地從水中冒出頭來,爬到還在湖中慢慢漂浮的小船上。船上的酒菜完好無損地擺著,剛才的一切彷彿只是場夢魘。

他翻了個身,將身體靠在船舷邊,抬頭仰望著如黑寶石般剔透的夜空,長吁了一口氣。船舷旁的水面上,夙夜也慢慢浮了上來,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眼角覷到夙夜,忙直起身來,鄭重其事地道:「剛才多謝姑娘從旁相助,才能夠除掉這個妖魔。對了,這個還給姑娘……」

他從懷裡摸出溺草,雙手捧著遞了上去。

夙夜伸出手,用袖擺輕觸了一下溺草,小小的植物彷彿水滴投入大河般,發出一陣柔光,隨即和女孩的衣服融為一體。

這個舉動卻讓張尋如夢方醒,自己和眼前的這個女孩絕非一路人。他是因為聽到夙夜的歌聲才會糊裡糊塗闖進結界之中的,若不是自己有道術護身,恐怕早成了怪物腹中的餐點。雖然這女孩看上去溫柔嫻靜,但是她畢竟是妖,而且曾助紂為虐,傷害過無數人命。

他再睜開眼,強迫自己在眼神中揉入一抹冷酷。這眼神直視著夙夜,讓她感到如墜冰窟。那是形同陌路、拒之千里的神色。女孩明白他的心思,人妖殊途,這終究是不爭之事實。

正想著,張尋突然袍袖一展,伸出左手。

夙夜大驚失色,以為他將要用剛才的怪手來攻擊自己,驚叫一聲,身體疾退數十步,激起一片紛亂的水花。

但少年並未攻擊,只是用手扶著船舷站起來。他長身而立,用異常嚴肅的口吻說道。

「夙夜姑娘,在下相信你被黑沼控制,所做之事皆非本意。但你以歌聲誘騙人供其食用,這亦是不爭的事實。縱使無心,亦是為惡。但在下念及你能將功補過,助我收復妖孽,不會再為難你。但望你日後好自為之,多行善事。」

說完他便轉身划船離開,心裡還惦記著走散的流雲空。

划了一會兒,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水聲,他回頭望去,發現夙夜緊隨其後,不由得怒道。

「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今後,請讓我跟在你身邊。」少女眼角還有未乾的淚水,口中竟吐出如此堅定決絕的語句,即使黑沼再生,也無法撼動她的決定。

「你說什麼?簡直是胡鬧!」少年怒道。他深知人妖難以共存,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回到往日平靜的生活中,但這女孩卻不能體會自己的一番苦心。

「你是妖!我是修仙道之人!你應該知道你我之間勢不兩立,現在放你一條生路,已算格外開恩,還不快點離去!」

他邊說著,邊快速划槳想甩開女孩,語氣毫無感情。

「公子若是真心修仙道,便應以情感物,教化於我,又怎能這樣一走了之?說什麼人妖殊途,這難道也是幫我嗎?」

少女倔強地緊跟著小船,不停說道。

少年見甩不掉他,氣急敗壞地將槳扔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天地之間自古流傳的便是這個道理。你是你,我是我,若不是因為黑沼,我們本不會相遇。你要跟我談修仙道之人該怎樣作為,我告訴你,仙道魔道本就勢不兩立,我應該用五雷正法把你也一起轟得神形俱滅才是!難道這就是你要的?」

夙夜看著一臉慍怒的少年,眼神中反倒只剩下平靜:「就算黑沼已死,他帶給我的罪惡還會一直圍繞著我,他毀掉的一切都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你不希望我再像以前那樣,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那你就用你的眼睛盯住我,用你的手牢牢牽住我,讓我不要再回到那種噩夢般的日子。」

「你……」張尋無言以對。他明白孤獨的滋味,他也明白被拋棄的感覺,他幾乎快要答應她的要求了,但卻莫名的開始煩躁起來,太多的事情壓得他幾乎快失去方寸。「簡直胡鬧!我現在身負重要使命,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精神照顧你!」

「是何重要使命,公子不妨說出來,說不定夙夜能夠為你分憂?」

少女明亮的眸子閃出渴望的光芒。

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就不想放棄,這點簡直和我完全一樣,但是最後豈不是還是要被別人拋棄。

張尋無法直視她渴求的眼睛,彆扭地轉過頭賭氣式地嚷道:「師傅要我尋找皇龍血脈,茲事體大,不容兒戲。跟你說這些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夙夜眼睛睜得大大的,莞爾一笑:「公子所說的皇龍血脈的所在……或許我真的知道。」

「夙夜姑娘又怎會知道皇龍血脈所在?」

少年在水中輕輕划動著身體,向身邊的女孩問道。

兩人復又潛入了西湖之中,各種奇詭的岩石和游弋的水生植物從身邊掠過。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夙夜只不過是西湖中一朵平凡的蓮花精靈,怎會知道皇龍血脈如此大的秘密。

「這是我們蓮精約定的秘密。」因為有了生氣,夙夜宛如藝術品般精心雕琢的面龐更顯靈動。「雖然平日里我只喜歡獨自唱歌,但是對這秘密多少也聽姐妹們提起過。只是如今,姐妹們都已經……」

想到那些罹難的姐妹,女孩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張尋常年在深山修鍊,少與人接觸,加上天生口拙木訥,遇到這樣的情景竟不知要安慰兩句,光是這點都不知被那個古靈精怪的師傅嫌棄過多少次。

兩人之間突然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里。

好在不久,夙夜突然停止前進,淡綠色的衣袖在水中輕輕搖動,好像和水波融為了一體。她看了看四周,很肯定地說:「就是這兒。不會錯的。和姐妹們描述的基本一樣。」

張尋也停下來看著周圍。水底鬆軟的泥土和細碎的砂礫,長在其中的水草,以及奇形怪狀的岩石。和普通的湖底並沒有什麼區別。

「皇龍血脈在這兒?」他回過頭茫然地對著夙夜。

「這湖裡每一寸每一分我都很清楚,她們說的一定就是這兒。不會錯的。」夙夜焦急地辯解。她太渴望貼心的夥伴在身邊的溫暖了,哪怕要她做得再多。「但她們也說過,要進入放置皇龍血脈的地方,還需找到其他的法門。」

「那,還要做什麼?」

「這個……我也忘了……」夙夜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聲音越來越輕。她游到湖底,細心地翻弄著湖底的軟泥和細沙,想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心裡不停責怪自己,當初哪怕多分一點心思,聽得更清楚些也好啊。

張尋眼角覷著夙夜忙碌的身影,也不忍責怪她可能讓自己白忙活一場,吁了口氣:「這湖底看起來都差不多,就從這一塊慢慢找起吧。」

雖然有溺草的保護,水並不會進入眼眶,但他還是感到眼睛有稍許酸脹。他輕輕揉揉眼睛,手指離開的一瞬間,他突然發現一道光芒在附近的一塊岩石上稍縱即逝。他狠狠地閉上眼旋即睜開,那道光芒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夙夜,你先讓開一點。」隨著張尋的指令,少女奇怪地起身游到他的身邊。隨即,少年將全身靈力匯於腦海,眼睛周圍的脈搏劇烈抖動,瞳孔的顏色由黑轉綠,慢慢虛化成藍色的幽光。

原本黝暗毫無生氣的岩石上,清晰浮現出閃爍的光斑。果如少年所料,在這岩石上印下了靈力符文,沒有窺靈能力根本無法發現。他仔細四顧,刻著靈力符文的石頭共有九塊,均勻地分佈在空曠的湖底。符文形狀各異,似乎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這到底代表什麼?」張尋凝神注視著其中之一,眼裡的光芒投射在符文上,交織出複雜的顏色。

就在陰陽眼和靈力符文應和的一瞬間,突然從符文中射出一道光線,依次傳遞到另一個符文處,依次投射,將九個石塊連成一圈。同時,湖底中央的軟泥里發出沉悶的轟鳴,正中慢慢浮起一個圓柱形的台座。

台座上雕刻著三隻互相纏繞的虯龍,龍身上鑲嵌著各種珍貴寶石,光華奪目。台座的頂端,一隻精雕的龍爪抓著一個黑曜石圓球。

他小心翼翼走近察看。這龍雕得巧奪天工,上面的寶石更是價值連城,看起來定非出自凡人之手。

夙夜也跟了過來:「公子,你不妨再像剛才那樣看看那個黑球,可能會有什麼變化。」

張尋覺得她言之有理,再使出陰陽眼,加強靈力,將其一波射入黑球中。慢慢的,球體中央出現一個旋轉著的靈力漩渦,漩渦逐漸膨脹,漸漸超出了球體承受的極限。只聽「轟」的一聲,九束光芒從球體內核澎湃湧出,直接擊打在九塊形狀各異的岩石上。

一個接一個的,九塊岩石上的靈力符文依次亮起。這次即使是沒有窺靈之力的夙夜也能夠清晰看見。積蓄了大量靈力的光斑閃出奇詭不定的光芒,靈力在其紋路上遊走逶迤,復又折射回去,重新匯入黑球之中。

緊接著,黑球上依次亮起九個閃亮的符文,整座雕塑上的珍貴寶石也逐漸發出耀目的光芒。

兩人不約而同遮住眼睛,抵擋撲面而來的強光。強光慢慢散去,兩人放下手,眼前的景象讓他們不禁驚呼起來。

原本堆積著黑色污泥的湖底,此刻變得如同湖面一般清澈明凈,彷彿鏡面一般晶瑩的湖底上,反射出一個倒置的湖面,如同西湖的倒影。鏡面投射出的景象中間,赫然佇立著一座威嚴的大門,拱形門上盤踞著一條張牙舞爪的虯龍,龍身上閃耀著九個不同的符文。

還未等兩人從驚愕中醒悟過來,明鏡一般的湖底上面又浮現出四行蒼勁有力的大字。

九子龍生

神州萬象

帝氣民脈

八荒齊伏

字跡稍縱即逝,如被無形之手抹去了般。

夙夜興奮道:「公子,定是這裡。這裡就是九子迷宮。」

可張尋的臉上卻露出羞慚的神色來。

「夙夜,我剛剛其實還......」

夙夜修長的睫毛微微一抖,笑意從眼角浮現出來,抬手捂住張尋的嘴,用如泉水般清潤的聲音道:「公子,事不宜遲,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

她明亮的眼睛如同黑珍珠般澄凈,裡面閃耀的是對自己全然的信任。張尋只覺得心頭一熱,充盈全身。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兩人的身影在明鏡般的水面抖動了一下之後,恍如通過了時空交錯的隧道,立時消失了蹤影。很快,台座隨著隆隆之聲重新陷入泥中,九塊岩石上光斑漸漸消隱,湖底恢復了往日的景象。

一尾通體鮮紅的鯉魚緩緩從湖中游過,在軟泥上停留了片刻,立刻甩動著勻稱的尾鰭,很快地遊走了。

威嚴的大門佇立在二人面前。整個門的形狀若盤旋之龍形,龍的下顎和四隻凌厲的巨爪扣住門的四沿。門上方的拱形橫樑上,從左至右排列著剛才雕刻在岩石上的九個符記。厚重的門上連一絲縫隙沒有。

張尋圍繞著門來回走動,企圖找到進入的方法,卻發現這門的後方蜿蜒著的竟是巨龍的身軀,和門前龍首渾然一體。這迷宮的設計者真是匠心獨運,居然將龍的形狀照與迷宮融為一體,這樣豈非是極其貼切「九子迷宮」這個名字。

他謹慎地伸出手企圖觸摸大門。就在他的手指碰上冰冷岩石的一瞬間,鑲嵌在門上的雕刻龍首居然自動打開巨嘴,從裡面噴出一股灼熱的火柱,扣住門邊沿的四隻巨爪中也射出四束強烈的電光!

粗大的火柱和雷電輕鬆衝破水流的阻隔,全數擊中他的身體。隨著一陣火花閃耀和雷光轟鳴,張尋軟倒在地。他的手指剛剛離開大門,電火便立刻停止。

夙夜甚至還來不及叫喊。她剛想跑過去查看情況。卻發現張尋喘著粗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驚魂未定地用手按住衣襟,粗麻布之下淡紅色的水滴狀胎記如同心臟般在胸前靜靜地跳動著。

這胎記……在他支離破碎的記憶里,似乎這胎記已經救過自己不少次了……

好像曾經在山崖上,這紅光便在他的眼前閃爍過,那時下著雨,漫天的烏雲和雷聲……

還有滿地焦黑的屍體,和那種充盈在空氣間的腐臭味道……

頭好疼,他想到這裡,腦袋裡便發出一陣針扎般的刺痛。腳一軟,整個人又歪倒在地。

「公子,你沒事吧。」夙夜飛奔過來蹲在他身邊,仔細查看他身上有無傷痕。冰涼的手指劃過少年滾燙的皮膚,如同被炙烤般,她連忙收回手,白皙的臉頰飛紅了一片。

張尋別過頭乾咳了一聲,揉揉酸痛的身體,指著大門轉移話題:「按理來說迷宮應該也有千百年歷史了。這門上的靈力怎還如此之強?難道釋放結界的人就在這迷宮之內?」

「那怎麼辦?公子。這裡守衛如此森嚴,皇龍血脈定是在裡面。還有其它可以進去的地方嗎?」

「你讓我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張尋微閉眼帘,腦海里快速過濾起平生所學,眉頭越鎖越緊,過於繃緊的神經帶動起牙床無意識地摩擦起來。

夙夜不敢驚擾,只能陪在旁苦思冥想。突然她心竅一動,猛然想起一些事情,忙開口提醒道:「公子,剛才你不是能發現常人看不到的靈力嗎?說不定也可以如法炮製?」

對啊。我一心想著要毀掉結界,看起來此法不通。用陰陽眼看出靈力的流動,順勢而為,說不定正是破解之法。

張尋再次驅動靈力,雙手十指互觸,兩手之間窩成一個空洞,嘴裡吟出一串咒語,身體隨之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他用御風之法慢慢飛到與龍首平行的方位。

石雕的龍首微張著巨大的嘴,兩側的龍鬚氣勢驚人地縱橫遊走著,有人頭那麼大的眼珠炯炯有神地射出逼人的光芒。

龍眼中閃爍不定、呈圓碟狀的光芒在黑曜石般鋥亮的眼球中心,不斷地變幻著形狀,如同夜空璀璨的星河。眼球的形狀質地竟與剛才進入迷宮前遇到的黑曜石球體一般無二。

他如法炮製,但事與願違,陰陽眼中的藍芒好像泥牛入海,一去不返,龍頭的眼珠沒有任何異狀。

「怎麼會?難道不是這兒?還是我的方法錯了?」張尋不免心焦起來,下意識地啃咬著指甲。

栩栩如生的龍首在他眼前晃動著。突然他靈機一動:「不對,兩隻……對啊,兩隻眼睛,一定要用兩股靈力。」他撓了撓豎起的頭髮,面露難色。「不行,我只有一隻陰陽眼,怎麼能同時射出兩股靈力。」

「公子,不如試試這個。」夙夜輕輕飄至他身邊,手裡捧著剛才台座上的那個黑色圓球。「也許這個可以……」

張尋恍然大悟,忙從她手中接過黑球,平端於眼前。黑球竟慢慢自行在他掌中旋轉起來。

陰陽眼中的靈力準確地照射在球中的漩渦里,急速旋轉的漩渦將靈力一分為二,射向兩隻龍眼。

他感到靈力不斷從陰陽眼中湧出,眼球幾乎快要爆炸,球體旋轉得也愈來愈急促。就當他幾乎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吱呀的響動。

龍頭慢慢向上昂起,上下顎咔咔的張開,從裡面噴出一股強勁氣流,恍如巨龍的怒吼。

原本握住大門上沿的兩隻龍爪慢慢往前方伸出,隨著龍頭和龍身的蠕動緩緩降落到地面。粗壯的龍爪伸開三趾,平放在前方。九個符號依次在爪心閃過,上面赫然出現一張洞開的拱門!

張尋方才不得不佩服夙夜觀察之細緻入微。若沒有她從旁相助,自己也許要在這裡耽誤不少時間。

原本自己還以為她會是個拖累……他調整了一下氣息,控制住體內游躥的靈力,回頭道。

「夙夜,我們進去。」

這是兩人結識之後張尋第一次直呼其名,夙夜愣了愣,彷彿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還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她的眸子便被興奮的神色所填滿。她興奮地應了一聲,隨著張尋走進龍爪中的大門裡。

大門在兩人身後緩緩閉合,一切又恢復到平靜之中。

一條鯉魚慢慢地「游」了過來,詭異得如同在空氣中飛翔。覆蓋著金色鱗片的鯉魚不斷甩動著勻稱的魚尾,腮部不斷開合,向迷宮的大門慢慢靠近。

遠在千里之外,幽深地窟的帝王行宮內。

巨大的朝堂上方呈現出一張由無數條光紋織成的地圖,上面散落著各種不同的符號和印記,山川、河流以及村落的分佈盡收眼底。帝王端坐在重重簾幕之後,抬起手指,向空中閃爍的地圖指去。

「嗤」地一聲,隨著手指的指示,地圖上閃出一個紅色的浮動印記。簾幕中的帝王輕舒了一口氣。

「多謝君上,十八府君已派屬完畢,臣立刻督促他們儘快上任。」

低沉的聲音從殿旁角落的黑暗處傳來。

「有勞愛卿。愛卿可隨時監督十八府君,不能有絲毫懈怠。」

「臣領旨。」黑影融入黑暗,立刻沒了聲息。

眼看這重要的事情完成了,魁梧的身軀從龍椅上站起來,帶起簾幕輕輕擺動。金色龍椅的一側,正站著一位凝神靜氣的女子,她擁有嬌美的身材,卻用黑色的斗篷遮擋起來。

見男子起身,她上前俯首:「君上連日忙碌,想必已經很辛苦了。請您以龍體為重,早點休息吧。」

「不妨。此事雖了,下面的事又該來了。萬民安康,便是孤最大的寬慰了。」

「君上,影狩辦事沉穩老道,十八府君一定不會讓陛下操心。倒是跗骨……」

「跗骨怎麼了?」

女子跪在地上,頭埋得更低:「臣妾不敢妄言。」

男子笑了笑,道:「鏡惑,你還真是拘泥於這些虛禮。好,孤恕你無罪,有什麼想說,直言無妨。」

這名叫鏡惑的女子方才直起身來,正色道:「跗骨多疑且行事衝動,九子迷宮傳說甚廣,但書中鮮有記載,恐怕他……」

「你是說,以跗骨之力,就算找到九子迷宮,也未必進得去?」

「君上明鑒……」鏡惑忙重新低下頭。「……以臣妾對跗骨的了解,恐怕十有八九會說中。」

「如果你擔心跗骨驕橫自大會遭遇不測,尚有可原。」帝王背過身子,寬大的鎏金斗篷拖在地上。「不過,若你擔心跗骨進不了九子迷宮,那倒當真是杞人憂天。」

「君上,為何您如此有把握。」鏡惑心有疑慮,不肯作罷。「九子迷宮深藏重寶,機關重重。五天將軍之中,論才智,跗骨最末,恐怕難以完成這麼重要的任務。」

「正因為是去九子迷宮,所以孤才毫不擔心。」

「君上……」

帝王手一抬,笑著打斷了女子的話:「因為九子迷宮,便是孤親手設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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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師傳奇之軒轅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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