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歸2
自在魔域換血成功后,就時常陷入相同的夢魘之中。夢裡,我似乎不叫銀洛,而是——琢兒……
「琢兒,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我本想循著聲音轉過頭,卻身不由己地繼續向前邁著腳步,彷彿被內心刻意地壓抑著。
「琢兒!當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琢兒!」
一聲接著一聲的呼喚,我心頭隱隱作痛,但身體彷彿不由我控制。
在我的面前,是成片的一望無盡的荒山碎石,頭頂是「隆隆」的聲音呼嘯著,那是一個漩渦,一個血紅的漩渦。
我忽然覺得兩眼一熱,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轉過頭去。
然後,我便看見了他。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他金色的錦袍被風灌滿,「噗噗」地舞動著。他佇立在那裡,如磐石般一動不動。只有那束目光,穿過了揚起的沙塵看向我,我卻幾乎看不清他的臉了。
即便是這樣,這張臉在我心裡卻是異常清晰。
「蒼黎……蒼黎……」一遍遍,這個名字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來。
我忽然想起了我此刻正在做的事:我要封住那肆虐旋轉的漩渦。於是我看著他,一字字地說道:
「不能回頭了。」
說著,我從身體深處里引出了一股靈力,這力量來自心底,來自骨髓,然後漸漸傳遍了我的全身,將我整個人灌滿,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腳下卻又很重。於是,我就這樣被幾乎連我都無法控制的力量帶著,脫離了地面,我仰起頭,看見了那巨大而深邃的漩渦。總覺得,我的視線,將永遠停留在這裡,再也離不開了……
「琢兒!既是如此,我便永遠在此守護你!琢兒!不會再有人能傷害你了!」
我的耳邊最後迴響著這些話,但漸漸就聽不見了……那片荒山和碎石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近,我的身體開始向下沉澱,再然後,我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唯獨那張臉——蒼黎的臉卻似刻在我的身體里,在我的思想中泛濫……
我忽然忘記了自己是誰,意識里也只剩下兩個名字:琢兒……蒼黎……
我沉沉睡去,彷彿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夢……
我再次恢復意識,卻發現自己被黑暗包圍,什麼也看不見,唯獨在看似很遙遠的地方,有一點光亮。我努力想要往前,朝著有光亮的方向,但卻發現邁不開腳步,又像是連腳步都被這無盡的黑暗吞噬了。我原想催動靈力,但發現毫無力氣。那點光亮始終停在原地,而我卻無法靠近。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了一個地方。那裡也是如此被黑暗掩埋,讓人無法動彈。
我唯有死死地盯著那點光亮,不知從哪裡來的思想,我知道那是一面鏡子,而我心中不斷地重複著:我要拿到它,一定要拿到……
「琢兒,帶我出去……離開這個地方……」伴著一陣突如其來的幽深而詭異的聲音,我感到不寒而慄,我在黑暗中驚恐地四處張望,但除了那光點之外,儘是黑暗。
「琢兒,帶我出去……帶我出去……帶我出去……」如此重複著,我卻找不到源頭,只覺得黑暗已經被這聲音充斥著,最後的「出去」兩個字越拉越長……
漸漸地,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里鑽進了什麼東西,又好像是周圍的黑暗滲進了皮膚一般,我試圖抗拒這讓我渾身發冷的侵襲,但這樣被填滿的感激卻越來越強烈。
「琢兒……他根本不愛你,不要相信他……我會幫你懲罰他的……帶我出去……帶我出去……」
又是不斷的重複,那聲音彷彿穿透了黑暗,開始浸透到我的身體里,即便我捂住了耳朵,卻仍舊擺脫不了。
我頭痛欲裂,在黑暗中掙扎著,卻發現體力開始透支,我的掙扎在黑暗面前顯得如此無力……
我緩緩睜開眼睛,卻是突如其來的一陣天翻地覆的暈眩。我似乎是躺著,想要坐起來,卻絲毫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了?我內心開始慌亂,身體開始掙扎,但無論我怎樣用力,都無濟於事。
我驚慌失措地折過頭想看看我的身體為什麼不聽使喚,卻在一瞬間怔住了。
我的身體呢?!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到?!我明明能感覺到,我的手、我的腳、我的頭、我的肩、我的脖子……我胸口發悶,心臟也在跳動,甚至能感覺到血液流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可不知為什麼,除了清晰得幾乎可以看見塵埃的目光,卻唯獨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好像這本就是一片虛無,我,亦是虛無!
忽然,一陣窒息,鋪天蓋地的壓抑感在我眼前瀰漫,我視線里的顏色開始極具變化,最終被混沌的血紅色充斥了。這樣的顏色,我似乎在哪裡見過……我忽然覺得一陣窒息,咽喉處被什麼液體灌入,我本能地嗆咳起來,但結果卻是有更多的液體湧入嘴裡。而我卻連伸手捂住都做不到,因為我根本沒有手……
這到底是怎麼了?前所未有的逼迫感讓我感覺整個頭快要炸開了一樣,窒息感越來越強。恐懼開始蔓延開來,我忽然很怕就這麼一直被陷在這混沌當中,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急促,想喊,卻不能喊,那液體已經將我整張嘴都灌滿了,甚至開始沿著咽喉向我身體深處流去。
我的視線也開始模糊。最後,在我的視線里卻隱隱顯出一張臉。這是一個女人,我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覺得她離我越來越近,甚至撥開了我眼前那濃重的血紅,取而代之的是縈繞的黑霧。深邃的黑暗雙瞳中,是幽深的怨憤,還有悲哀。
「琢兒……琢兒……」女人臉上兩瓣櫻唇一張一翕,只像是要將我吸進去一樣……
我猛然驚醒,終於擺脫了一個接一個的夢魘,額頭被冷汗浸濕了一片。恐懼中,我擺脫纏繞在心頭的夢境,告訴自己:我不是琢兒,我是銀洛——鬱郁之林的銀洛。
「雲仲大哥,今天我們還要去卻仙瀑練劍嗎?」
朝霞將天空映得柔美可親,一間兩層的小木屋就建在覆滿綠草的崖邊空地上,隨著崖上的風,流動著青草綠樹的芳香。已是盛夏,卻在清晨浸滿了難得的清涼。
「你的傷才好,不必這麼勞累的,在家等我便是。」
「我無礙了,一起去吧,」
我站在木屋的走廊上,看著不遠處穿著藍灰色長袍叫做孟雲仲的凡人,淺淺地笑著。
雖然每日夜裡都是同樣的夢魘糾纏著我,但說不上為何,只待朝陽重又升起,目光再次清晰,我便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這個叫做孟雲仲的男子。而後,心頭所有的包袱和壓抑便都放下了。我以凡人的方式與一個凡人相處,竟忘了自己是修行百年的妖。
孟雲仲露出無奈的笑,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立刻轉身到屋裡取劍,自然是那把曾在我眼前閃出凌厲殺氣的劍。精緻的劍鞘上,鑲了顆紫色晶石,在陽光下晶瑩閃爍。
「雲仲大哥,你上回提到卻仙瀑的傳說,今日可得空與我說說?」我握著劍走到他的身邊,仰頭看他。
「這麼想知道?皆是些鬼神之說,未必可信。」
「就是覺著有意思嘛!你再給我說說那個叫做築荷的仙子,終是如何?」
他邁開了腳步,朝卻仙瀑的方向,邊走邊給我描述著一個在凡間流傳了很久的傳說。
「相傳,築荷乃是花王之女,卻愛上了一個不能有感情的天神。據說,卻仙瀑通往天神居住的世界,天神要穿過它回去,只是築荷始終無法放下,她便背棄了自己的父親,隨這個天神一起走了,之後,便無音信了。」
「那為什麼這裡叫做卻仙瀑呢?」
「卻,即是退卻。傳說自築荷隨天神進入此瀑布之後,其他仙子便怎的也無法再靠近此處,故而叫做卻仙瀑。」
「那個天神也未曾回來過嗎?」
他笑了,輕輕搖了搖頭,微微駐足對我道:
「傳說豈能當真?這世上何來什麼妖魔神仙?此類傳說不可盡信。」
「這也不盡然啊,說不定這世間,真的有六界輪迴呢?」
話語間,轟隆的流水聲,已經讓說話聲漸漸變得模糊了。我想,先前我在樹林里聽見的水聲,或許並不是細柔的溪流,而是這飛馳的瀑布,只不過距離太遠而顯得聲音漸小。如今,這壯觀的景象赫然就在眼前,如同從天上瀉下,直直插入一汪深池,並且,我是站在瀑布的頂端。想著原本看似平靜流淌著的河水,竟然會形成這般洪流,產出如此巨大的力量,這是在鬱郁之林里絕沒有的。
在他的注視下,我漸漸靠近流水轉折的地方,轟隆聲就在耳邊,卻又不知是從何處發出,只見白白的水花四濺。我俯身去看瀑布盡頭的潭,被沖得看不清深淺,只覺得有一道利劍一般的水流直插下去,彷彿將這個大地都穿破了。
「向後些!太危險了!」
我聽見身後的孟雲仲大聲的喊,但他的聲音,仍然被轟隆聲掩掉了大半。我裝作沒有聽到,反倒再邁近了一步。
耳邊一陣風動,他抓住了我的胳膊,將我強行拉到離瀑布比較遠的地方。我死死地握著劍,轉頭看著他,細細欣賞著他眉宇間透出的關切和焦慮的表情。
三月有餘,漸漸熟了,似乎很喜歡看他多變的神情。
「當心些!」稍帶責備,但更多的是擔心。
「我只是想看看瀑布下,會不會有那個通到神界的入口。」
他又笑了,我也笑了。
「昨天你教我的那招劍式,我打一遍給你看吧?」
他點點頭,表情變得比剛才嚴肅了一些。
我淡淡一笑,拔劍,移步,側身,收劍,前刺。我在他面前舞著,一招一式,都伴著轟隆的落水聲。我單單用粗淺的招式,他卻不知,其實我輕輕一躍便可直搗如這飛瀑一般的高空。我悄悄地用餘光觀察他的表情,看他點頭、微笑、搖頭……
忽然,我捕捉到他臉色有細微的改變,隨即便聽見了一個模糊的聲音,被水聲夾雜著呼喊他的名字。
「雲仲!就知道你在這!」
我收步、劍回鞘,然後看見了不遠處正走來一個青衣女子。
我已察覺了她臉上詫異的神情,因為她毫不避諱地看著我,眼中充滿了疑問,還有,敵意。
她綁著普通的髮髻,沒有太多的修飾,淡淡的妝容,看似與孟雲仲年紀相當,卻強扭著一副少女般的神情,與她年齡不符的衝動和醋意從眼神中漏了出來。這樣的眼神,我還在一個魔族那裡見到過,只不過,眼前這個女人的,要比她簡單而直接很多。
一瞬間,說不出來的不悅。
「她是誰?」
她倒是直截了當。
我不說話,也不看她,站在原地,微微笑著看孟雲仲,當然,需要多帶一些迷茫和尷尬在臉上。
「我救回的一個受傷的姑娘。」孟雲仲語氣平和,但多少流露出些許歉意。
青衣女子徑直從我身旁走過,但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我的臉。我也看著她,但是目光應是很溫和。
孟雲仲下意識地向我這邊走了幾步。
「你何時來的?」
青衣女子這才將注意轉開,對孟雲仲輕輕一笑,道:
「才到不久。替你送些點心乾糧過來。好幾月了,你看你似乎清瘦了不少。」
她的手順勢伸向孟雲仲的面龐,但孟雲仲的頭微轉向我,不明顯地避開了。
「多謝。」
青衣女子見自己的關切沒有起到作用,有些不悅。
「前日,大哥又問起我們的婚期……雲仲,我們別再浪費時間了好嗎?」
我微側身,我知道,她這話只怕多半是說給我聽的。但不知為何,對這突如其來的訊息,除了有一絲詫異之外,我心中的不悅更是濃重了幾分,端的十分在意那「婚期」二字,只想讓眼前這個並不討我喜歡的女人將整句話收回去。
「此事容后再說。此處甚涼,我們先回去吧。」孟雲仲依舊是平和的語氣,他沒有看她,也沒有看我。我覺察到此刻的氣氛有些微妙,雖然心裡有些不痛快,但也沒有多言,只是跟著他一起走,只感覺背後緊隨著一道炙熱的目光,自然是那個青衣女子的。
「雲仲大哥,這位是……你的未婚妻嗎?」
路有些長,總該有人找點話說說的。我瞄了一眼青衣女子,她淺淺地笑著,小小的甜蜜,像是刻意笑給我看的。孟雲仲頓了一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這是我義兄博義的金蘭妹妹,游若君。」
我看見這個叫做游若君的女子臉上顯出一絲失落,欲言又止。
「姐姐的名字甚是好聽,我叫銀洛。常聽雲仲大哥提到他的義兄,卻不知他還有這麼漂亮的金蘭姊妹。那既然你是博義大哥的妹妹,自然也是雲仲大哥的妹妹了?」
游若君一皺眉,轉過頭去,我依舊看著她笑。
之後便是沉默,一直到木屋跟前。
「銀洛,你去果園摘幾顆新鮮的果子來,我與若君去準備早飯。」
我點頭,帶著笑轉身離開,空氣中,仍然瀰漫著醋意。我沒有轉頭看他們,只是朝果園的方向走去。
「你為何不說清楚我們的關係?」
「若君,你我之事尚未確定,這關乎你的聲名,切不可亂說。」
「可這本就是早晚的事,怎會有變數?難道你不願履行婚約?」
「……」
遠處依稀傳來他們爭執的聲音,我也只當沒有聽到,可不知為什麼,那種不悅依然盤踞在我的心裡。
朝著果園的方向,遠遠便看見了繁茂的果樹,如今是盛夏,確有許多香甜可口的水果已經成熟。我正準備放下心頭的疑惑和不悅,想想要摘點什麼果子回去,我看那梨樹上一個個嫩黃色的大燈籠甚是招人喜愛,便向那片果樹林走去。
忽然間,一陣風掠過樹梢,驚起兩隻小鳥,「嘰嘰喳喳」叫著飛走了。樹冠輕輕抖動,沙沙作響,樹上的梨微微晃動了一下。然後,一切又恢復平靜。我卻嗅出了一陣不尋常的氣息,這氣息於我顯然太過熟悉。
曾經在鬱郁之林時,處處都迷茫著同樣的味道——妖氣。這裡,竟也有妖?
本應覺得親切,可奇怪的是,這一陣風,竟然將夏日的溫熱消散,留下一陣陰冷。這樣的氣息,與從前某個人從我身邊經過時一樣。但凡留下這樣的氣味的妖,必定是吸取了太多凡人精氣的妖。我心中閃過一點不安,但又說不上是為什麼。
妖氣漸行漸遠,我想,他(她)已經離我甚遠。於是,我提防著,向梨樹走去。我駐足在梨樹下抬頭觀望了一番,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痕迹。許是路過吧,我想。
我催動靈氣,揮動衣袖,劃出一道弧形,一道白綾從袖中竄出,遊動著盤旋到梨樹周圍,輕輕將新鮮的梨扒落,緩緩落到地上,周身閃爍銀光,我看著這可人的果子,左手順勢一劃,拾起地上一片枯葉,瞬間化為一個果籃。我小心地將梨一個一個撿進來,輕輕的果香鑽進鼻子,全是清涼氣息,當然,這是因為我在其中灌注了一些靈氣,果子便更加可口了。
之後,我又摘了幾個香瓜,便提著籃子轉回木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