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青出於藍(1)
奎宿街的混亂還在繼續——
雲汐坐在花轎里,腦中閃過一重猜疑。
怎麼,這換娶的計策,莫不是那小郡主和我想到一塊堆兒了?
剎那愣神,她就被靜樂用力一把拉出轎廂,倒在地上,被旁邊一黑衣見到,揮拳照她後腦就是一下。
雲汐失了意識,被那人搶在東廠番衛之前抱起,扔進了提督府的花轎。
任務完成,這人對空吶喊:
「兄弟們,風緊扯呼!」
「嗖」——
「嗖、嗖」——
十幾條黑影瞬間躥房越脊,逃得無影無蹤。
為免惹到官兵,傅丹青緊接著對自己人吹了一記響哨:
「哥幾個,撤!」
……
九王府,華南赫一壁計算著時間,一壁周旋在眾多到府祝賀的官員當中。
東瀛之行讓他搖身一變成為了當朝攝政王,從前躲著他、現下巴結他的官員不再少數。
比起那年西羿成親,今朝的場面不知隆重了多少倍。
只是眼前一張張喜氣洋洋的面孔,再不是當初那些人。
多少回憶的畫面重現腦海,任時光荏苒,也無法分開相知相愛的男女。
縱使身份改變,無論他是冷青堂亦或華南赫,無論她是顧雲汐或是鄭宛若,初心不變,難以割捨的永是彼此……
玉玄磯易容為王府的司儀,不離華南赫左右。
今日的他最是意難平,重重心緒跌宕起伏,交織出難以名副的喜與悲。
回想離開西夷的那年,他便錯過了妹妹與生死摯友的喜事。
如今全是老天開眼,給了他彌補遺憾的機會,他自然無比珍視。
他想,父母在天有靈的話定會欣慰不已。
他甚至想到了華南顯,他感覺那人這刻就藏身在某個角落,帶著無比的愉悅看著他與華南赫,和他們共同等待美麗新人的到來。
疊疊覆覆的鞭炮、喜樂響起,接親的儀仗已至九王府外。
喜婆領著婢子們出府迎接,很快又隨著一名侍衛折返,神色難掩慌張:
「不、不好了,有歹人在京城鬧事險些劫了花轎,新娘子受驚暈過去了!」
喜堂里頓時慌亂一團。
「怎麼會有這種事?」
「當朝攝政王的轎子也敢打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官員們有人震驚,有人憤怒,七嘴八舌的相互議論著。
侍衛藉機挨近華南赫,頷首一陣低訴。
華南赫只在一瞬睜大了鳳目,卻沒將愕然不安的神情輕易帶到臉上。
最為惶恐的人便是慈寧宮的掌事老宮女桐姜。
她是奉太妃之命,前來九王府道喜的。
不管皇上如何看待這位九皇叔的婚事,靜樂郡主終歸與肖家沾親帶故,她出嫁,太妃不忍敷衍。
桐姜聽聞郡主在路上遇險,心口陣陣發緊,呼吸都顯急促,跺腳道:
「郡主、郡主現下情況如何啊?這些挨千刀的流寇真是該死…不行,奴婢要去外頭看看!」
華南赫連忙攔住她道:
「姑姑不必急惱,瑩兒既已昏過去了,本王先將她抱入洞房再說。」
話畢,帶喜婆就往外院趕。
此時此刻他也心裡沒底。
接親、劫轎、驚昏,一系列的過程都是雲汐安排下的。
可為何侍衛回復他說,劫轎的黑衣人有兩波?
雲汐此時的狀況究竟怎樣,他極是擔憂。
撩開轎簾,就見新娘子頂著喜帕,宅歪在轎子里。
丞相時凌一旁見了,斂去眸中的驚惑之光,內心不免幸災樂禍。
當初空授九王爺虛職,遣其往東瀛一行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雖說眼下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觀太妃保媒、九王府聯姻肖氏此局,時凌如何看不透帝君多疑的本質。
一套制衡之術耍下來,真真兒的奧妙無窮。
今日前來府上,時老頭子外表笑容滿面,妙語連珠把個道喜拜年的話說盡,心裡實則暗暗懷恨。
突然聽到接親的隊伍中途出了意外,這隻老狐狸內心好不快活。
擠到人前,他端著焦灼的神色問:
「哎呀,郡主遇劫此事關乎國體,需要即刻稟報皇上才是。」
玉玄磯哪容這老東西在此節骨眼上節外生枝,漫聲道:
「吉時已到不容有誤,先拜堂入洞房再說。事急從權,咱們就在洞房裡面拜天地吧。」
未拜天地,作為蓋頭的喜帕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下頭去。
眼見新娘周身、轎子里裡外外倒無血跡,華南赫總算放下心。
伸臂抱新娘出轎,讓喜婆護著頭蓋,眾人直接進入洞房。
喜婆扶著毫無意識的新娘坐在床前,由著司儀高喊口號:
「一拜天地。」
「二拜天子。」
「夫妻對拜,禮成。」
在一派祝福聲中,華南赫引眾人前往花廳飲酒。
今日,到九王府上賀喜的重要人物除了慈寧宮掌事、丞相時凌,還有內閣大學士汪燦。
不久前接到九王爺平安返京的消息,汪燦當即喜極而泣,趁著夜色跑到九王府上探望,並做了生平第一次離經叛道之事,與華南赫秘密結交成為了異性兄弟。
如今義弟大婚,汪燦怎能不來?
酒過幾巡,他支會過華南赫,先行告退了。
從喜宴一開始,喜公公就以各種方式給九王爺灌酒。
他正是收下靜樂郡主的錢財好處,找人冒充黑衣人攔路打劫東廠接親隊的始作俑者。
他今時跟隨掌事桐姜到九王府道喜,背後還有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務要灌醉華南赫,及早把他哄進喜房,與花無艷成其好事。
提督府那頭,郡主正和勒督主拜堂成親。
一旦入洞房發現新娘調包了,喜公公相信勒霜必會到九王府問個究竟。
那時若花無艷還未和九王爺圓房的話,靜樂郡主便會與最終的勝利失之交臂。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喜公公自然不會讓這樣的結果發生。
華南赫早就察覺到了小喜子的意圖,又飲了幾杯后就裝出十足的醉態,口齒不清的和他念叨了兩句就推開在場的賓朋,跌跌撞撞的往喜房去了。
推門而入,迫不及待驅趕喜婆。
喜婆只道王爺酒醉,笑呵呵的不與他計較,轉身出屋那刻不忘為小兩口關閉了房門。
屋裡屋外的再無旁人,華南赫立即恢復為常態,邁動四方步湊到床前。
「王妃可是醒了?本王要揭蓋頭了。」
見人直挺挺的端坐床畔,華南赫知她已無大礙,藹笑濃濃的手持束紅綢的金秤桿,為心愛的女子挑起喜帕。
一張美艷絕倫的桃花面,雖不是雲汐之容,聲音卻與她的一般無二:
「赫,好王爺,我後腦痛死了,快幫我揉揉。」
女人撅著紅殷殷的櫻桃唇,蹙眉怨懟,我見猶憐。
華南赫輕輕搖頭,笑著嘆氣:
「這次遇到對手了吧?」
俯身挨近她坐下,素潔的手指插入后髻,隨後一聲低呼:
「呀,起包了,不過沒破皮。」
女人沮喪嗤聲:
「切,真是青出於藍,沒想到那小郡主急眼起來比我都要狠辣。早知如此,我就該讓勒霜事先將計劃告訴她,也免得挨這一下子。」
華南赫一點點剝去雲汐臉上的假皮,讓她把真實的臉孔暴露在他眼前。
他用溫柔的目光深深凝住她,在她光潔細膩的額頭落下密密匝匝的吻:
「這是你我第二次成親,此時此刻你在想什麼?」
雲汐一雙明眸波光瀲灧,紅唇淺笑牽起兩弧俏皮的梨渦,打趣:
「還能想什麼。兩次出嫁,嫁的還是同一男子……」
不等說完,一邊的屯上就挨了他一掌,面前的男子皺了眉頭將她攏進胸懷,不滿的晃了晃,責怪:
「怎麼,還委屈你了唄!」
雲汐討好的抿唇一笑,眸子四下環看。
纓紅流蘇、鮫綃帳,赤金掛勾、紅蘇毯。
榻前的百子春福金鼎里輕煙縹緲,裊裊升騰……
喜房裡處處金紅交織、珠華閃爍,無不透著吉慶繁迷之象。
視線驅回,定定落於男子的面上,雲汐緩緩的抬手,指腹滑過寸寸銀髮。
一刻,她感慨微嘆:
「我在想兩年前在西夷萍山時你我拜堂成親的場景。赫,你還記得嗎?」
華南赫托起她的手,如待珍寶般的置於自己的心口上,溫然輕聲:
「彼時你我歷盡崢嶸終得攜手,那般激動人心之刻,教我如何能忘?」
雲汐淚眼朦朧望著他:
「是啊,那年的場景我至今記憶猶新…那年,我的赫,身穿大紅喜服,烏髮如墨也不似如今這般。你為我…全是為我……」
「今日大喜,切不可落淚。」
華南赫堵了她的嘴:
「你我生死與共,那年我卻沒能給你一個最隆重的婚禮,總覺虧欠。
現下好了,這等排場才是配你。雲汐,從今日起你就是九王妃,是與我華南赫生同衾死同穴的女人。我們要長長久久的相愛相守,再沒人能夠分開我們。」
內心說不盡的感動,喜悅的淚水佔據眼眶。
她以香吻作為回應,隨後與他向榻上傾倒。
紅幔合攏,房裡的燭光幽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