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軟禁
「王妃快快請起……」
雲汐婉轉清麗的嗓音讓鸞車上的時沅卿瞬間一怔,接著含笑下車,扶她起身:
「除夕宴上沒能見你,今日本宮便親自來了。」
說話間,澈明的美眸打量過女人,時沅卿悄生掩著眼底的幾分艷羨與嫉妒,與雲汐攜手入府。
一路就見箱櫃堆放於甬道邊,進了迎客的正廳,時沅卿解去身上湘竹綠緞彩綉牡丹立領大氅,端穩的落座:
「怎麼,王妃這是要出遠門?」
不得不說,這位昔日里愚鈍的慧貴妃自從登上了皇后的寶座,頭腦似乎比先前靈光了些。
雲汐頷首而立,敬上一杯茶水,樂呵呵道:
「讓皇後娘娘見笑了,這些東西都是王爺賞給臣妾母家的。臣妾差人收拾一下,想著裝車送回老家去。」
時沅卿一笑,抿口茶問:
「為何不見王爺?」
「他該又是出門賭去了。」
雲汐努嘴,裝出不高興的樣子。
九王府欠債,債主除夕當天跪求天子之事,惹得不少好事者在神武門外圍觀。
紈絝王爺懼內、平民王妃把家的消息,一時傳遍京城。
九王爺這頭剛賞了東西,王妃那頭就迫不及待的往娘家搬,當真是花家生得好閨女。
此行時沅卿另有目的,對王妃的回答也沒有深究什麼。
「今日初二,等會兒後宮里有場小宴。太妃很想見見你,便叫本宮過來引你入宮。既然王爺不在,咱們即刻動身也可隨意些。」
雲汐聽了慧黠一笑,一手放上小腹,擠出滿臉的矯情:
「太妃與皇後娘娘相邀臣妾不敢不去,只是臣妾初孕身子總有不適。王爺吩咐過,未經他的准許,臣妾萬不能出門。」
「你有孕了?」
時沅卿神色驚異,站起身來眸子上下撥動,反反覆復游移直至停在女人的腹部。
雲汐微笑道:
「也才兩個月,最是嬌貴之時。」
時沅卿也在笑,表情複雜莫測:
「你放心吧,本宮的鸞車最是穩當。你與本宮同坐,本宮自會照顧你。
你是九王妃不假,既已嫁入華南家,豈有不見家人、不受太妃的恩典之理?」
刀片子似的目光直杵杵打在雲汐臉上,威壓十足。
只憑這句話,足以說明坤寧宮來人的目的了。
雲汐不作聲的看看時沅卿身邊虎視眈眈的挎刀侍衛,清楚事到如今再反覆推脫,必然落她口實。
雲汐隨機應變的笑了笑:
「皇后莫怪,臣妾隨您入宮便是。您且稍坐片刻,容臣妾梳妝更衣。」
「可。」
時沅卿眉色微冷,落座繼續品茶。
雲汐叫來小廝阿七隨她回到內院,提筆寫好一封書信交給他,叮囑:
「若我傍晚還未回來,記得把它交給王爺。我交付你書信的事,你再不得讓其他人知道。」
阿七惶恐接過,擔憂的看看雲汐:
「王妃,還是叫小的去北郊找爺回來吧。」
雲汐沉色搖頭:
「怕是這會兒宮裡的人已經盯上九王府了,你貿然出去只會暴露王爺的行蹤,他們等的便是這個!聽我的,耐心等王爺回來。」
待阿七退下,雲汐就在易容的面孔上輕掃淡妝,又換上煙霞色纏枝柘榴百子長衣配同色的馬面裙,圍上雪貂披風,隨時沅卿上了鳳鸞。
後宮小宴設在慈寧宮,無非都是些熟悉的面孔,穿得光鮮得體。
雲汐舉止隨意的進殿,迎著各路打量而來的目光,向上飄飄萬福:
「臣妾給老祖宗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
肖太妃眉心動了動,只一愣便舒展了詫異的神情,藹笑時有細微的皺紋密於眼角,對她招手道:
「過來,叫哀家看看。」
雲汐細步走近。
太妃接過西洋琺琅花鏡架在鼻樑上,托起雲汐細白的葇荑,驚艷的目光由下往上,凝住她的臉。
「嗯,不錯,果是容色絕好。你是哪裡人啊?」
「回太后,臣妾是江安亓郡人氏。」
張嘴編瞎話的本事,對如今的雲汐來說簡直信手拈來。
「你莫拘謹,今兒是娘們間的小聚,沒那多規矩。」
「不拘謹、不拘謹,」雲汐在太妃眼前擺動雙手,嬉笑:
「說來啊定是臣妾祖上積德,原本臣妾是要嫁勒督主的,哪成想成婚那天匪徒作亂,結果嫁給了九王爺……」
「過去的事啦,莫再提了。」
聽到下首嬪妃們的竊笑,肖太妃急忙插話。
雲汐恣笑點頭,語鋒一轉:
「是、是,太妃您放心吧,臣妾不會拘謹。九王爺是誰?那可是咱們皇上的長輩。
論起來臣妾與太妃也算平輩,與您和孩子們一起吃個家常飯,臣妾哪會拘謹?」
殿里轉瞬安靜一片。
九王妃的口無遮攔驚得宮妃們目瞪口呆。
肖太妃傾刻容顏轉為陰鬱,臉色烏青。
時沅卿瞧見,忙打圓場:
「老祖宗,九王妃已經懷有身孕了。」
「哦?」
太妃眼角清冷微挑,眸光輕變,繼而語氣淡淡道:
「這倒是個好消息。皇后啊,九王妃是你的長輩,初來宮中就與你同席吧,你要多多關照她。」
「兒媳遵命。」時沅卿笑得極勉強,轉面引手道:
「王妃,請。」
雲汐也不客氣,直奔席位去了。
繞至桌案落座的剎那,雲汐與對面的蕊姬相視一眼。
從她步入大殿的那時候,就先嚇壞了蕊姬。
如今蕊姬也算伺候帝君許久的老人兒了,在立時氏為皇后不久,帝君也給她抬了位份,晉為湘嬪。
後宮之中,唯有她最清楚九王妃的底細。
想到自己素來與皇后「交好」,竟也沒能提前得知她接九王妃入宮的消息。可見,接下來會有大動作發生。
蕊姬為雲汐的處境捏了把汗。
好容易熬到宴會進行一半,蕊姬尋個機會走出大殿,找個四下無人之處,吩咐婢子道:
「你趕快找線人出宮去尋九王爺,告訴他王妃此時正在慈寧宮,很可能要被太妃軟禁,叫他務必想想辦法救人。」
……
華南赫風急火燎的趕回府邸,見到的則是愁容滿面的下人和空蕩蕩的寢閣。
阿七將雲汐的書信交給他。
她在信中提及了南疆埌軍,要華南赫儘快安排人去南疆集結力量。
最後,告知他無論裝瘋還是裝病,務必留在府邸里千萬不可為她入宮。
必要時,他可自行離京。
她會努力保全自己,保全他們的孩子。
一封信內容不長,看得華南赫清淚漣漣,心如刀絞。
她一次次為他籌謀,為他置自身於險境。
可他,每次都沒有完全保護好她。
一步,只差一步!終是讓華南信搶了先!
「阿七,明早你喬裝一下,帶上本王的清水流雲劍隨江淮安赴南疆,去找個名叫埌木查的女人。若找不到,找埌環也可。」
阿七心頭聚起不好的預感,怔了怔,幾分難過的問:
「那、那您呢?」
「進宮去,把王妃帶回府。」
男子決然的答,俊臉沉如冷鐵,鳳眸微擴,有凜冽的光暈迸射出來。
阿七神情愕然。
他是尊上蠱笛的人,最知九王府與宮裡那些陳年的恩怨。
觀眼下形勢,九王爺入宮無異於自投羅網。
「爺,請您三思,此時進宮……」
華南赫做個噤聲的手勢:
「他們帶走的是本王的女人和孩子,本王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家人平安帶回來。」
……
「什麼?臣妾還不能回宮去?」
酒足飯飽,眼見宮妃們紛紛跪安,雲汐起身也向太妃、皇后辭別,卻遭阻攔。
太妃悠閑的吞吐水煙,睨著反手叉腰的女人,唇角的笑弧幽冷盪開:
「九王府沒個穩妥的婆子丫鬟,誰能伺候你這一胎?想來哀家與王妃你有緣,見了你就很是喜歡。
你不是說過你與哀家算是平輩,那就踏實住在哀家宮裡好好的養胎吧。何時孩子出世了,你養過月子,哀家自會送你和孩子出宮去。」
「這是什麼道理?臣妾已經嫁人了,怎可拋卻夫家不回?」
果然!
情知被扣下了,雲汐咬牙強爭。
太妃不再與之對話,放了煙槍憑空擊掌,引三、四內侍入殿:
「你們帶九王妃到配殿安身,務要好生伺候。若有慢待,定斬不赦!」
天光漸沉,勤明殿里燃了燭火。
「……皇上,請准臣入慈寧宮給太妃請安,順帶接王妃回府。」
一刻時辰以前,華南赫直奔慈寧宮的半途被禁軍攔截。
道理說不通,他氣急敗壞,轉身形跑到勤明殿向帝君要人。
帝君今日穿了件玄色緙金綉龍狐皮長袍,領口斜襟俱有墨狐毛的滾邊。
一派燈火閃爍之中,袍上那緙金的盤龍張牙舞爪,越顯得凌厲逼人。
「皇叔啊,你何必如此緊張?」
待梁縝為二人奉上新茶,帝君清冷的眸子映入跳動的火光,緊緊注視華南赫那極力掩飾卻又剋制不住、點滴流露在眉梢眼角處的焦灼情緒。
「太妃知九王妃得孕,而你即將領兵北上,為讓你安心運送軍需,便將王妃留在她的宮裡方便照顧。
她懷的孩子也是華南氏的血脈,豈可馬虎?你府里多男丁,如何照顧王妃?」
「臣幾時說過要領兵北上?」
華南赫漆黑咄咄的鳳目挑高,就快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
帝君端杯本欲飲茶,見狀落了杯盞,輕笑再無避諱:
「那日除夕宴上朕就說得明白,皇叔,你真不願幫朕?」
華南赫沉吟片刻:
「皇上,您為何非要步步緊逼?」
帝君斂笑,眸如冷淵:
「皇叔,你這是何意?你是幫朕,太妃是在幫你,你可不要想歪。朕已經養了你近三年,是你該為朝廷出力的時候了。」
華南赫緩緩點頭,哂笑:
「是不是臣即刻北上,無艷與臣的孩子便可無憂?」
帝君素指把玩著茶杯:
「皇叔只要把軍需送到它該去的地方,將北防線上的老兵換下。待回京以後,朕定會還你妻兒。」
「好!皇上也要記得『君無戲言』這四字!」
吃了灰,華南赫不願再留,憤然拂袖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