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嫡子
這日晴空萬里,宮妃們三五成群,在御花園裡溜景曬太陽。
「哎,日子過得真快,明兒個又是破五了,這年兒啊全是過去了。」
說話的正是昔日的穎嬪、現在的穎妃。
一旁的嘉嬪突然掩口「嘰嘰咯咯」的笑個沒完。
穎嬪暼著她:
「呦,想起什麼美事兒了?說出來也讓大夥樂呵樂呵。」
嘉嬪道:
「妹妹想起那日九王妃在慈寧宮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她居然說和老祖宗平輩……哈哈哈……」
穎嬪嗤鼻:
「呸,儀態粗俗,才入府就懷了孩子,可見是個浪蕩貨色。」
嘉嬪收笑:
「那九王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公母倆才是絕配。」
一旁趙美人擺出戰戰兢兢的模樣:
「你們、你們都沒發覺嗎?那九王妃的聲音好像是…是被火燒死的雲妃……」
「你說什麼?」
帝君的驚問來得猝不及防。
三個女人煞的臉白,慌慌張張的回身見禮:
「皇上萬安。」
帝君急急扯住趙美人的小手:
「你剛剛所說是真?!」
趙美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
「臣妾……臣妾……」
景陽宮雲妃的死,是這深宮裡的禁忌。
亂嚼舌頭的事偏偏被皇上聽到了,趙美人擔心自己就快活不長了。
帝君實在等不得,甩了美人的手,揚長而去……
——
帝君突然來向肖太妃問安,在慈寧宮人眼中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稀罕事。
到午膳時,太妃留帝君同享,他也沒有推辭。
「你很久沒到哀家這裡來了,哀家還記得,檀扇鴨掌、紅梅香珠,都是皇帝你愛吃的。」
太妃一臉慈善,親手提公箸為帝君夾菜。
「皇帝,哀家知你不願後宮過多參與前朝的事。可哀家是你的親娘,從前與你一同淪落,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你連哀家這樣的老太婆也要防著?」
年輕的君王靜默須臾,低頭淡淡道:
「兒子知錯了。」
太妃看著他,含了矇矓笑意:
「你真知錯了?你真知錯,那日便不會輕易動了對時凌下手的心思。他好歹也是皇后的親生父親,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帝君不說話,垂目品酒。
太后淡笑,自顧自夾菜吃,咽了口繼續:
「哀家知道,咱們孤兒寡母的闖到今天不容易。你怕,你怕這個算計、那個算計了你的江山。
哀家也怕,可哀家與皇帝怕的恐怕不是一路人。
你之所以害怕時凌,是害怕他如今手裡的權利。而哀家最害怕的,卻是那個看似無權,且與世無爭之人。他就是頭睡獅,一旦覺醒,其可怕遠在時凌之上。」
帝君自然清楚母妃口訴所指何人:
「原本朕想要給他些勢力,叫他替朕看著時黨,不成想他非但不玩活,還終日借著攝政王的名頭招搖撞騙。
朕決心不再忍他了,就把他調去北地,自然會有人處理好此事。」
太妃捻著酒盅,沉忖一刻滿意的點頭:
「也好。先前到底是你念惜舊情,為著那狐媚子才留他至今,現下不必再有忌諱。人嘛,分清主次,總要整完一個才好整另外一個。」
帝君放了金筷,臉色不大好:
「母妃,鄭氏已經不在了,就不要那般稱呼她了吧。」
太妃一笑,用素帕抹嘴。
撤了膳,帝君告退。
太妃正要歪在軟榻上小寐,一內侍入殿秉告,說皇上並未離開慈寧宮,而是直奔了安置九王妃的東配殿,還把伺候的內侍宮婢全打發了出來。
桐姜立在榻前,心知肚明卻不敢多話,詫然的目光投向太妃。苦臉道:
「這…不大好吧…」
太妃臉色氤氳,沉斥:
「不像話!難怪哀家方才就覺著皇帝用膳時心不在焉的……你去請皇後過來!」
……
在雲汐眼中,帝君華南信就是條陰險詭譎的毒蛇。
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會被他纏住不放,就像此刻這樣。
「王妃不必緊張,朕來給母妃請安,知你住在此處,便過來探望一二。」
側身避過正午射入窗欞的一絲一線強烈的金光,帝君撩袍落座在被黑影籠罩的玫瑰椅上。
被他黏_膩的目光望定,雲汐後背結起一層雞皮疙瘩,垂手立著呵笑:
「皇上不必客氣,臣妾在自己的老姐姐家裡,住的可安心了。」
說罷也不經他准許,她拉著椅子就坐在了桌子對面,把一杯熱茶吹的「嚕嚕」作響。
華南信曾拜獨臂俠客聞人君正為師,該是懂得不少江湖的奇門異術。
雲汐在他面前需處處小心,生怕自己的易容被他發現。
若假死出宮的秘密暴露,死的可不光是她和華南赫,而是與這件事乃至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後續事件的所有參與者!
帝君的笑容在俊白的臉上一寸寸僵住,看著她有些厭惡、也有些無奈。
聲音極像,可惜舉止動作確如傳聞所說,粗俗無比,哪裡有雲汐的半分嬌媚柔弱?
當初勒霜看上她非要娶回提督府,十有八九該是看上了她的容貌。
似是悵然的鉤指搔了搔鼻樑,帝君勉強擠出幾分笑意:
「朕聽說王妃會說書,平日都講過什麼段子,今日可否讓朕也飽飽耳福?」
雲汐坦然自若,把手搖得富有節奏:
「『大五義、小五義,三國水滸西遊記,您想聽哪段故事,臣妾願當場獻醜。」
「好,那先來段三俠五義里『美英雄三試顏查散』,對了,這個予你做響木。」
帝君拽下腰間垂絛上的玉珏扣在桌上,對女人揚一揚頭,笑意輕佻。
雲汐隱忍怒氣,當即粗聲擴氣的施展起來。
一段說完,帝君鼓掌叫好,又點了段「逆水潭蔣平撈印」和「三探沖霄樓」,接著是「大破銅網陣」。
雲汐都一一照辦,最後累得氣喘吁吁,胃裡翻江倒海的幾欲乾嘔。
「哎呀,怪朕!」
帝君「霍」的站起,舉步繞到雲汐身側,按她坐到椅上:
「朕聽書入迷,已經忘了你有身孕。呵呵,王妃,你知道朕為何要點《三俠五義》里這幾段書嗎?」
雲汐「咕咚咚」灌了半盞茶,裝作懵懂:
「想來皇上最喜歡這幾段。」
帝君把頭擺得極緩,隨口道:
「這幾段書,除了前面講的是錦毛鼠白玉堂,後面都在說宋仁宗的叔叔襄陽王野心勃勃,意欲攛掇他侄兒的江山,最後被正義之師消滅的故事。
王妃在京城說書時日久了,也該信天道使然,邪不勝正的道理吧?」
呵,試探?
雲汐心生鄙夷,仰面注視帝君深邃的眸底劃過一抹冷厲的光亮,吃吃點頭:
「啊對,天道使然,邪不勝正,哈哈哈!皇上,您是暗示臣妾九王爺要造反嗎?」
她「啪」的手拍桌子,驚得帝君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先微微的一震。
緊接著,她扯尖了嗓,放長音道:
「不能夠啊——
他是什麼人?他就是個您把色子和刀劍擺在他眼前,他絕對選色子的主兒。是您多慮了,要不,臣妾說段別的?」
帝君對著這憨子般的女人只想哭笑。
平日里見慣了千依百順、唯唯諾諾的女子,乍見這等容色絕艷、偏是舉止隨意不拘小節的人物,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心除了覺得有趣,還萌生出了另外一種想法。
「王妃,朕怎麼聽人說過,你臉上有種特殊的胎記。只需一袋煙,你的臉上就會開出好看的梅花?
果真如此,朕即刻尋袋煙來,王妃可願為朕當場表演一番?」
「嘿嘿,不好意思。臣妾那胎記如同守宮砂,自從嫁給王爺以後便消失了。莫說一袋煙,就是十袋煙百袋煙,抽死臣妾也顯不出來啊。」
雲汐裝作傻笑。
「哦,也是,你眼下懷著孩子,也不能碰煙啊酒的,可惜了……」
帝君魅笑,修長的五指向女人臉上徐徐挨近。
配殿門扇大開,有刺目的陽光衝進,晃得帝君兩眼緊閉。
皇后時沅卿提裙邁過門檻,迎著雲汐的目光,眸色如冰。
「臣妾參見皇上。」
她緩緩福神,而後淡淡的瞄著他,似笑非笑。
「你怎麼來了?」
帝君揉揉眼睛,壓著胸間的怒氣,躁躁問。
「臣妾聽聞皇上來給老祖宗請安,便趕過來伺候。九王妃,你懷著九王爺的骨肉,眼下王爺不在,你就該安分些。」
「哎,皇后,你可別胡說啊!臣妾哪裡不安分啦?」
心中竊喜她闖來得及時,正好替自己結了圍,可自己一個有夫之婦,斷不能接莫須有的罪名。
「前日,可是您把臣妾帶進宮來的。」
「本宮帶你進宮是奉太妃之命,可不是叫你藉機勾引皇上。」
「皇后,你欺人太甚了。臣妾是九王爺之妃,天子的叔母,你如此說話叫臣妾還怎麼活啊!」
雲汐四腳拉叉倒在坐椅上,手捂小腹,假裝一個用力按姿勢:
「哎呦,我真是冤枉死嘍,王爺不在隨便個小輩都要騎到我的頭上來,我死了算啦!這孩子我也不生了,我不生啦!」
帝君見狀,伸手躊躇,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把忍了多時的火氣悉數對皇后爆發出來,斷然大喝:
「誰讓你進來的,好好的事情被你攪合成這樣!」
時沅卿默然注視帝君獰目嘶吼的厲態,心房抖擻,忿郁難消:
「皇上居然怪臣妾打擾到你們?臣之妻不可欺,您真的不在乎聖譽,不在乎祖宗的江山社稷了嗎?」
「你敢教訓朕——」
冷不丁一巴掌拋在時沅卿的臉上。
帝君眼見女人側翻的那刻撞到桌沿,繼而倒地,臉上沒有半分的憐憫,反倒對她指指點點的怒罵:
「剛當上皇后就自以為是的東西,朕可以立你,一樣可以廢了你!」
時沅卿掙扎著想要起身,忽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意識逐漸飄遠……
「哎呀,這又是怎麼了!」
聽到動靜不尋常,肖太妃被桐姜攙扶著來到東配殿,一眼就看到昏厥的皇后。
「快、快抬到哀家的暖閣里去,請太醫!」
亂鬨哄的滿屋子人打狼似的相繼離開。
帝君最後一個出殿,不忘回眸看雲汐一看,恍是還要對她說些什麼。
只剩雲汐一人時,她就倚在窗扇前望著正殿里人進人出,光太醫就跑進去三、四個。
之後,一宮婢撩簾而出,喜盈盈的對廊下的宮人道:
「皇後娘娘有喜啦!皇後娘娘有喜啦!這可是皇上登基之後的第一子,還是嫡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