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產子
時沅卿是四月清明前搬進慈寧宮的,原因是被人陰了,險些滑胎。
直到太醫發現她經常吃的水果上有細小不易察覺的銀針眼,才找到了毒物所在。
經東廠追查,打死了十幾個宮人,才算暫時平息此事。
而後肖太妃仍不放心,把皇後接到了慈寧宮來,安置在東配殿另一間寢閣里,親自照料她這一胎。
和從前恩怨頗多的女人再度聚首,雲汐完全把自己裝作了另一個女人,持著「花無艷」的身份,最初還大大咧咧的每日去看望她。
時沅卿為著先前吃了帝君一巴掌,內心記恨著,對這位九王妃的態度冷冷淡淡,任她說什麼,自己也是愛答不理。
雲汐很清楚,對時沅卿這一胎下手的人,正是蕊姬。
後宮皆知蕊姬與皇后交好,且有同夜侍寢的經歷,二人情深如姐妹。
蕊姬下手,旁人追查起來,必聯想不到她的身上,何況查案的人還是完全能夠包庇她的勒霜。
她和他都在暗中為九王爺華南赫做事,視帝君和時黨為仇敵,怎麼可能任由皇后平安的誕下嫡子?
若不是太妃中間橫插一杠,他們還會繼續有所行動。
帝君華南信探望皇后的次數並不多,橫豎她不能侍寢,後宮里有的是陪他尋歡作樂的女人。
管弦笙琶,醉生夢死就一日未曾歇過。
得知妹妹被扣宮中,玉玄磯在與勒霜接洽之後,再次啟動了民間邸報的刊印,利用眾論來給華南信施壓。
另一方面,北軍始終沒有符曲的加急加秘「公文」傳回。
又迫於外界的壓力,華南信與肖太妃還未敢動心思對九王妃下手。
就這樣,雲汐在慈寧宮的日子過得出奇平靜。
每日,她坐在配殿的廊下,抬頭望著庭院上方的碧澄天空,看天上的大片雲朵被輕風吹開。
她感覺這寸被高牆隔出來的天地
,像是變成了一口枯井。
對著四方湛藍的天,她觸手不可及。
望著近在咫尺的宮門,她走不出去。
所幸雲汐的內心極為頑強,為了愛人、為了他們的孩子,她也會在逆境中善待自己。
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天天在長大,開始有了胎動的跡象,沒有讓雲汐受過太大的罪。
雲汐開心的想,這個孩子定是非常孝順懂事的。
每天,雲汐都帶著希望、帶著對遠方愛人的思念在觀音像前上香祝禱一番,然後走出配殿坐在藤椅上,手扶隆起的肚皮,回憶著與愛人執手走過的每條路、共同看過的每幕風景,將她和他的故事默念給肚裡的孩子聽。
春時天氣和暖,雲汐就在廊下看著庭院里藤蘿滿牆,郁然常青,牆角芸草點綴,蔭蔭含翠。
夏時煙雨蒙蒙,她隔窗及目,望著宮牆外碧柳成團,如煙如霧。
金黃瓦上一枝一枝的石榴花艷紅如火,映得雨幕宮牆分外妖嬈。
秋時天高雲淡,她呼吸著清明萬物的空氣,站在淺金的陽光下想象著御花園裡楓樹如火。
風過,萬葉千濤瑟瑟作響,仿若彤紅的火焰燃燒跳動。
七月末,瀛國借大羿北疆戰事慘烈之際,對大羿東線不宣而戰。
瀛國輔政大將軍鐮川逐水親自督戰,率神町水師營戰船四百艘進犯威海,與大羿東清水師正面交鋒。
早年間為償還欠不列顛的巨額錢款,華南信不止一次挪用東清水師的軍餉以填補財政窟窿。
長此以往,致使水師軍備廢舊、兵力頹靡嚴重。
面對突如其來的戰鬥,東清水師已然拿不出當年閔國公率軍時的士氣。
前後三日的海戰,水師提督、總兵陣亡,水手船員死傷無數,東清水師幾乎全軍覆沒。
隨後,瀛軍登陸昆篁島,正式將其佔為己有。
兩日後,瀛軍再增五萬兵力,啟動巨鼎水師營南下,進犯大羿沿海縣,浙江、福建等省軍民全力抵抗。
短短十日,戰火彌天。
——
九月深秋,正午的朝陽依如流火,照著殿宇的琉璃瓦,反射出炫目的亮光。
在長達十個月之久、大小戰役幾百次,大羿北伐軍終於平定了北疆游部叛亂。
在最後決定性勝利的迴水戰役中,京畿軍五營參將符曲陣亡。
……
十五日,就在捷報傳至京城的第二天,雲汐腹痛發作,有了生產的先兆。
為她接生的只有一個穩婆和一名女助手。
雲汐本就是這宮裡不受待見的人物,能有個正經八百的穩婆幫她,算是帝君的最大恩恤了。
與此同時,大羿朝中的黨爭業已見分曉。
今年本為三年一度的秋試,各路舉子匯聚京城,旨為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而在考試的首場,卻查出有考生作弊,繼而牽扯出其後勢力販賣考題,甚至預售官爵等一系列惡性案件。
滿朝駭然。
龍顏大怒,當即派遣東廠匯同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嚴審。
經查證,此案件乃與時黨有關。
實際上,整個事件並不難理解。
勒霜麾下的番子耳目靈通,左不過事先得了信兒,找方式方法透露給時黨的死對頭,自然有人願意出頭抻事。
帝君華南信久已忌憚時凌的勢力,現今預售官爵一事,不正是老頭子結黨營私的有力罪證嗎?
帝君當朝大袖一揮,命人把涉事的官員拖到午門外,賜金瓜擊頂而死,又打掉了老時凌的官帽,讓他跪在午門觀刑。
無獨有偶,為防止時凌利用慈寧宮太妃和已孕的皇后勢力翻盤,汪燦與勒霜聯手製造一出反間計,以小人之法偽造北蠻游部領袖與時凌之子時書安的書信往來,由勒霜親自呈現帝君,從而坐實了時黨通叛的罪證。
老時凌這才有所頓悟,自己竟然步了月西樓的後塵,最終被一手助攻扶其上位的東廠提督坑害了一把!
不知誰故意把風聲吹到了慈寧宮,皇后時沅卿得了信,自己的老父親和哥哥都被帝君下了天牢,此時正有二百禁軍趕往時府抄家。
面對突兀的變故,時沅卿怔在了當場,待反應過來,又驚又羞的眼睛一翻就動了胎氣。
慈寧宮這下熱鬧開來。
數名太醫、穩婆們擠進了東配殿,全都聚在了皇后的寢閣。
兩個產婦同時生產,時沅卿的情況更為危機,因極劇的驚嚇憂思,已顯出難產的跡象。
兩間相距不遠的產房裡接連傳出女人痛楚的呻吟,一盆接一盆的清水端進去,端出來時已成血水。
後宮嬪妃們帶著看熱鬧的心理,紛紛到慈寧宮裡探望,對皇后的處境有人心懷同情,有人只覺解氣。
女人們扎堆擁在皇后的寢閣外探頭探腦,竊竊議論。
蕊姬很快分開人群,進入了皇后的產房。
她眯眸冷靜的注視層層疊疊、圍得密不透風的窗幔,聆聽裡面產婦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腦中靈光一現。
她知道勒霜就守在慈寧宮外的紅牆一角,他已在這間宮殿裡面成功安插了人。
等雲汐順利生產之後,他們就會搶在帝君把孩子送往端本殿前,冒險送其出宮。
可誰都清楚,通往宮外的這一路上有重重禁軍巡邏,守衛森嚴。
孩子的丁點吭嘰或者哭聲,都會讓眼線和孩子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當中。
然眼下雲主子和東宮那位同時生產,倘若都誕下男嬰,倒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
產房內燈火通明,時間點滴流逝。
至後半夜,帝君華南信親臨慈寧宮。
得知皇上駕臨,蕊姬立馬迎了出去,挽著帝君的臂膀,搔首弄姿道:
「哎呀皇上,本來皇後娘娘與九王妃同日生產就夠忙活的。如今這院里院外的一堆人,鬧哄哄的還叫皇后如何安心生產呀?」
兩間產房,一個門庭冷落,廊下僅一孤燈高懸。
另一個門庭若市,那許多晃動的人頭看得帝君頭暈眼花。
「都走、都走,給朕回宮去。」
帝君煩悶的喝退了眾嬪妃,只放蕊姬獨自進產房侍奉皇后。
肖太妃也未安置,從正殿走出來,一個耳光甩在帝君的臉上,容色怒不可遏:
「瞧瞧你做的好事!」
帝君垂手低頭,一言不發的悔過,下刻便被太妃拉進了佛堂。
秋風寒涼,烈烈的拂面而過,冷意入骨。
寅時末,隨著一聲嬰啼,皇后時沅卿最先產下一子。
太醫們抹凈滿頭熱汗,爭著跑去正殿給皇上、太妃道喜。
不久后,又一陣暢快淋漓的嬰啼迸入蕊姬的耳中,接著從另一產房裡傳出穩婆歡喜的呼聲:
「生啦、生啦,九王妃生了個男嬰,恭喜九王妃啦——」
蕊姬不動聲色的立在皇后的床頭,凝視床上已經體力透支昏睡沉沉的女人,娟秀的眸中掠過深寒的幽光。
見穩婆將嬌嫩的孩子包入明黃柔軟的錦被中,蕊姬笑盈盈的伸手道:
「把孩子交給本宮,本宮抱他去見皇上和老祖宗。姐姐生了大半夜委實累壞了,你們好好伺候著,等會兒也去正殿領賞吧。」
穩婆滿副順從,把孩子抱給蕊姬。
以湘嬪與皇后的關係,穩婆們確實不必多想什麼。
蕊姬把襁褓包嚴,抱著孩子出門的一瞬間,嘴臉扯出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