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釋懷
「...啊呃...」
麟牙背靠在椅子上,拍了拍自己腆著的肚子,重重的打了個嗝,他瞥了眼自己正前方蹲著啃骨頭的楚忘,雙腿順勢壓在桌子上,叫了聲,「去,把桌子收拾一下,碗筷也洗一下。」
正蹲在地上啃著骨頭的楚忘抬起頭,看向麟牙之時,他翻了個白眼,想不到這老傢伙居然如此不厚道,暗地裡殺了家裡豢養的母雞。
「唉,骨頭太尖了,肉都沒有。」
楚忘站起,俯瞰著麟牙,也不生氣,只是跑到麟牙的背後,伸出雙手按住對方的肩膀,輕輕的揉了揉。
「混小子,你手上有油。」
麟牙眯著眼睛,懶散散的掀開白銅酒壺的塞子,反手拍了拍楚忘的手臂,「把你臟手給我拿開,你小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嘿嘿,氣度不凡的麟叔,瞧你說的這話。」
楚忘訕訕的拿開自己的手,從麟牙的背後走出,將油膩的雙手在自己素白的衣裳上擦了擦,轉而鞠著腰去捶麟牙搭在桌子上的雙腿,「我這般聰慧賢達,還不是托麟叔的教誨,你怎麼能說我在打鬼主意呢?」
麟牙撇了撇嘴,睜開眯著的眼睛,警惕的看著楚忘,壓低嗓音道,「我說小子,你哪次拍馬屁不是在打鬼主意。」
「呵呵.」
楚忘乾笑了聲,在麟牙警惕的注視下,他乾咳一聲,說道,「溫姨要我告訴你,她兒子蘇覓要成婚了,你到時別喝醉了,誤了參加喜宴的時間。」
麟牙看著楚忘,慢慢的眯上自己的雙眼,玩味的朝著楚忘笑了起來,用食指戳著楚忘的臉晃了晃,從袖口內緩緩地摸出一張鮮紅色的帖子,壓在桌子上,用指節敲了敲。
楚忘挑眉,看的出這是喜帖,想來溫姨已經提前告知了。他不禁訕訕,輕揉著麟牙的腿發出尷尬的笑聲。
「小子,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快說,老子看到你這賊兮兮的樣兒,心裡慎得慌。」
麟牙抬了抬腿,將楚忘的手踢開。
「嘿嘿,溫姨早在十幾年前就替蘇覓尋好了親事。哈,麟叔有沒有....」
楚忘沒有把話說完,他乾巴巴的搓著手,臉上堆滿了笑,顯得有些扭捏。
「噢?」
麟牙拍了拍腦袋,心裡知道楚忘想要說什麼,他瞥了眼桌子上的喜帖,晃了晃頭,「沒有,老子孑然幾十載也沒去找過女人。」
楚忘臉上露出釋然又失望的表情,打直自己的身板,坐在麟牙的對面,啃著骨頭上的肉,拍了拍桌子,「自己洗,老子還要吃飯。」
麟牙笑了笑,微微的靠近楚忘,言語戲謔,「怎麼?想讓我為你在成年之前找個婆姨?」
「呵?要你找?我這種翩翩公子會讓你找?」
楚忘斜睨著眼睛,使勁吹了吹耳鬢處的頭髮,眉飛色舞間舔了舔自己油膩的指尖,囁嚅的說道,「喂,我還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就成年了。我那時候必然是要遊走四方的,你可別指望我守著那條小破船呀,我可不想當漁夫。」
麟牙沒有說話,他看著楚忘沉默了下去,自顧自地走到門口,喃喃了聲,「會怪我嘛?」
.....
冷刀如風,船塢的盡頭站著一個婦人,她提著一盞紗籠驀雪燈,眼神憂鬱的看著水中殘月的倒影。
「嗒...嘎吱...嗒...」
松木的棧橋隨著麟牙一踩一個聲,他瞥了眼船塢盡頭處一株傾斜壓低的桃樹,在昏暗的光線下,紛紛落下的桃花瓣無聲無息的掉在婦人的頭頂上。
麟牙在距婦人十來餘步的地方停下,腳步聲和棧橋壓水的嘎吱音隨之戛然而止。
婦人提著燈盞慢慢的轉過身,一頭的髮絲被高高的盤起,隱約間染了灰。她看向正前方的麟牙,隨著她手臂抬高,其套在手腕處的幾個瑩綠色鐲子發出清脆的響音。
兩人對視了眼,各自的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
「你來了,何必如此呢?」
婦人語氣孱弱,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那小子快要成年了,他要遊歷四方,我便給他備好一份禮物。」
麟牙輕輕的回答婦人的話,從懷裡摸出幾截碎玉,眼神黯淡了下去。
婦人看著麟牙沉默了會兒,喉結滾動了幾下,又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麟牙低頭凝視著手裡的碎玉,回想起拄著長劍屹立在寒風中的背影,以及兩側閣樓倚欄上壓滿的屍體。
他在十四年前,終是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眼,可見到的卻全是死屍和已經被他摔碎的玉佩。
「有時候,我也會疼,兄弟的死,我不能釋懷。溫綏,你能嘛?」
麟牙輕輕摩挲了幾下手中的碎玉,向前走了幾步,隔著紗籠內的火光去看自己正前方婦人的雙眼。
「無法釋然也要活著,少主不該背負著仇恨生活下去,宗主他希望....」
婦人沒有把話說完,劍邪宗在洛城的據點被毀之時,她恰好在淮陽的一戶人家之中,借著採茶女的身份蟄伏在東晉最富庶的水鄉之中。
十四年前,她沒等來劍邪宗的下個任務,而是收到了劍邪宗總舵被黑衣人剷除的消息。
「你在恨我嘛?如果沒有我的螳臂當車之舉,你們這些活下來的影刺可以及時的隱退江湖。」
麟牙盯著婦人的眼睛,一隻手探出壓在對方的肩膀上,張了張嘴,「是我帶你們去復仇,也是我毀了你們的一切。」
婦人身軀顫抖了幾下,在得到劍邪宗大勢已去的時候,她放下了袖口中的冷刃,尋了個樵夫,安靜的過了些時日。
但是入江湖易,退江湖難。
她無法抹去記憶中的那場熊熊大火,親眼看著自己的男人被大火活活燒死,發出慘絕人寰的嘶吼,這真是一件極為殘酷的事情。
「你想復仇嘛?人活著就有希望!」
麟牙壓低了嗓音,五指微屈,攥牢了婦人的肩膀。
婦人揚起自己的頭,雙眼之中盈滿了悲戚的味道,她抬起自己的手臂,輕輕推開麟牙的手,堅定的搖了搖頭,回答道,「想,可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卷進去。他若是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如何死的,必然會一輩子活在痛苦和仇恨之中。」
「我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受,他不該承受這些。而且我們報不了仇,我的孩子只是一個願守著幾畝薄田的老實人。」
麟牙盯著婦人的眼睛沉默了下去,十四年前的那場大火的確是讓人印象深刻,他看著那個樵夫從烈火中跑了出來,完全成了火人,在地上打滾嘶吼。
他們倆人隔著老遠聽著樵夫的嘶吼聲,幾個騎著駿馬的黑衣劍客舉著火把,在樵夫身邊繞著圈子。
麟牙記得當年自己捂住婦人眼睛時,自己掌心中的濕潤。
夜色下,一個微腆著肚子的女人,於繁星的夜幕下親自看著自己的男人被活活燒死,這的確是件十分殘酷的事情。
麟牙的心裡有愧,若不是他執意復仇,那個樵夫就不會被牽連進去,以至於被大火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