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淝水之戰(四)

第九章 淝水之戰(四)

謝玄和謝琰從小感情深厚,此次分別領兵,一方面是因為謝安的派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整個晉廷上下都被苻堅的八十萬兵馬給嚇懵了,都覺得此次是必敗之戰,誰又肯自告奮勇披掛上陣呢?唯有宰相謝安,即便明知道自己只有謝琰這一個兒子,都義無返顧地命他領兵,去打這場旁人看來沒有可能生還的仗,這樣的高風亮節,即便是謝安的政敵都難免對他十分敬仰,說不出他半點不是來。

此時謝玄帳中卻還有苻堅的使節,原來曾是東晉襄陽守將的朱序被苻堅活捉后,不得已投降了秦軍,但他心懷舊主,自是不肯為苻堅出死力的。此次苻堅派他來晉軍大營勸降,正合他意,這會正在向謝玄細細地訴說秦軍的情況呢。

謝玄帳外自然是有親兵把守,見主將的從弟謝琰來了,忙向他行禮,並不敢阻攔他。

謝琰進帳之後,還沒來得及開口,謝玄就說道:「瑗度,快過來聽聽,朱將軍正在說起秦軍軍中的情況呢。」

這可真是湊巧了,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謝琰含笑對朱序作揖,便站在一邊聽他激動地比劃著。

朱序說道:「秦軍雖然號稱百萬之眾,但是其中有六十萬是降兵,都是漢人,不願意為了胡虜出死力的,我早就聯繫好了,只要到時候一打起來,我們幾個降將就帶著大家一鬨而散,絕不和從前的兄弟互相殘殺。」

謝玄心裡高興,卻和謝安一樣,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情,他只是淡淡地對朱序說道:「若如此,我自當替江東的百姓感謝您,屆時若將軍能乘勢出奔,回歸晉廷,那才真是的幸事,我定然會替將軍請功,決不辜負將軍的一片赤誠之心。」

對嘛,這才是朱序最想聽到的話,謝琰不由得暗自點頭,自己的兄長真是聞音知雅,善解人意啊。

果然朱序臉上更是笑開了花,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全都說出來,他想了又想,說道:「目前秦軍的兵力還沒完全集結完畢,這也是苻堅不急著出兵的原因之一,他也根本想不到我們竟然敢先打過去,若是我們出其不意,迅速發動進攻,只要打敗了他的前鋒部隊,挫其銳氣,對戰事就十分有利。」

人還沒投奔晉廷呢,就「我們」「我們」地喊起來了,謝玄是真的覺得他的話很有誠意,也很有可行性,便問謝琰道:「瑗度覺得如何?」

謝琰認真地答道:「朱將軍長居秦軍中,定然是對秦軍了解頗深的,此計很有一試的價值,只是這用兵貴精不貴多,不宜派遣大軍,萬一敗了則會牽動軍心。只派出前鋒精兵強將三五千人去襲,進退靈動,才能獲得最大的收益。」

謝玄點頭道:「正是如此。」

謝琰又說起自己的來意,對謝玄說道:「我帳下謀士為我提了個戰術,便是假意同苻堅決戰,一邊派人同他商議,要他將軍隊稍微後撤,讓晉軍有地方渡江決戰,一邊趁苻堅後退的時候,在陣后詐敗,呼喊秦軍大敗的消息,使軍心渙散,再從正面強襲,則一戰可定勝局,豈不快哉。」

謝玄聽得有些入神,怔怔地說道:「此計大妙,以苻堅那剛愎自用的個性,必定會上當。」

朱序亦是立刻自告奮勇道:「旁的我不敢說,這在背後詐敗的事兒,自當包在我身上,軍中心繫晉廷的漢將不在少數,我又同諸將交好,屆時必不會令兩位將軍失望。」

謝玄卻提醒他道:「此事事關重大,若不是十分信任之人,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

朱序慎重答道:「末將理會得。」

謝琰笑道:「若此計能成,將軍便是首功。」

朱序被他一激,興奮得臉都紅了,當下拍胸脯保證,定將辦成此事。

太元八年九月,正是尋常人家都要準備秋收的季節,苻堅的軍隊人數是晉廷的十倍不止,因此他軍中的抱怨聲和糧草消耗亦是晉廷的十倍以上,逃兵人數每天都在增加。

就在這個最令他煩躁的時候,冠軍將軍謝玄派部將劉牢之率五千人奔襲洛澗,竟然擊敗了苻堅麾下由梁成統帥的五萬兵馬,並殺死了主將梁成和他弟弟梁雲,活捉了梁他、王顯、梁悌、慕容屈氏等高級將領,又奪走了大量的軍用物資。

苻堅得訊之後大發雷霆,親自舉十萬兵馬來追,可劉牢之早就得了謝玄的命令,一戰之下立刻後撤,早早地就率領騎兵回到了江東,氣得苻堅直跳腳。

這日謝琰離帳后,寄奴便偷偷地溜了進來,興奮地對萩娘說道:「萩姐姐,我去打仗了,還打贏了!」

什麼?就你這小屁孩?

萩娘很是無語,問道:「前日劉牢之將軍出戰,你該不會是和他的軍隊同行的吧?」

寄奴笑道:「自然是啊,我和劉大哥孫大哥一起去的。」

萩娘白了他一眼,問道:「哦?這麼說你親自上陣殺敵了?」

寄奴頓時語塞,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劉大哥說我年紀太小,讓我和他同坐一騎,因此才沒能手刃敵軍的……」

好在你這劉大哥還算是思慮周全,不然就憑你這小娃娃,能手刃得了誰?萩娘更是無奈。

她耐心地勸說道:「男兒當報國確實是說得沒錯,但你也要考慮自己的實際能力,至少得先學會些武藝才行吧,如今你人小力氣也小,只怕連軍刀你都揮不動吧。」

寄奴臉上頓時一紅,顯然是被說中了,他嘴硬道:「劉大哥說了,和他在一起不礙事的……」

萩娘嘆道:「秦軍兵力十倍於我軍,你們此戰固然是勝了,一是因為出其不意,二也是因為秦軍中多是漢人,因此才能勢如破竹,你可不要以為我軍有多厲害,你那劉大哥有多無敵,那才真的是自欺欺人。」

寄奴點頭道:「劉大哥也是這麼說的,他還說要教我武藝的,萩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

萩娘溫柔地對他笑了笑,倒不是因為真的信了寄奴說的「不會亂來的」,而是覺得他那所謂的「劉大哥」聽起來倒是個妥帖的人,應該是不會任寄奴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胡作非為。

只要是個男人,面對敵人難免都熱血沸騰,即便是寄奴這樣的孩子也不例外啊。

太元八年十月,謝玄派使者向苻堅假意表示要主動渡江一戰,請求秦軍駐兵稍稍後退,苻堅與弟弟苻融商量後果然同意了。誰料退兵的時候秦軍后隊將領朱序令士兵大喊秦軍失敗的消息,導致秦軍一潰千里狂奔亂逃,苻堅中箭,苻融臨陣戰死,苻堅的軍隊自相踐踏,投水而死的不計其數。

晉軍大勝,謝玄率六千騎兵追擊至黃河才迴轉,奪回的戰利品有苻堅的座駕雲母車,以及他的儀服、軍備、軍器、珍寶堆積如山,甚至還帶回了十萬餘頭牛馬驢騾駱駝等,簡直是滿載而歸。

說真的,滿朝文武誰都沒想到此戰會如此順利!

據說,當朝宰相謝安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和客人們下棋取樂,他居然不動聲色,還堅持下完了棋局。連客人們得知這個大喜訊之後都紛紛告辭,想要回家去搶先公布這個大好消息,謝安卻始終十分淡然,並沒有激動失態的樣子,時人盛讚他的胸懷和氣度,將謝家子弟都形容為「芝蘭玉樹」。

軍中自然是歡慶無比,每個人都為了馬上就能回家同家人團聚而興高采烈。

與此同時,萩娘向謝琰提出了離開的要求。

謝琰皺起了眉頭:「這就是你向我求的一諾?你可知陳郡謝氏一諾意味著什麼,我可以許你一生的榮華富貴,甚至提攜你家族你父親都只是些許小事。臧氏萩娘,我還以為你很有些小聰明。」

萩娘覺得自己那個不靠譜的親爹一定在猛打噴嚏。

「寧為寒門妻,不為高門妾。萩娘不願貪慕將軍的財勢和…美色,這些身外之物的歡娛都是短暫的,年華不再之後得到的卻是無盡的悲苦。萩娘只願求一心人,許我一世心安。」

「你怎知我不會娶你為妻?」

「小女自知身份有別……且將軍那日的回答,奴自認已經完全明白了將軍的意思。」

這狡黠的女子!謝琰雖慣於七情不上臉,這時候也難以按捺自己的怒氣,然而他並沒有喪失自己的風度。

僵持半響,謝琰喚了一句:」墨兒。「

墨兒挑帘子進了帳篷,身邊跟著的正是探頭探腦的劉寄奴小朋友。

謝琰一本正經地說道:」此人多次窺視中軍主帳,又四處打探軍中布防,本將軍正打算將他斬首示眾,以正視聽。」

萩娘的小嘴張成了O型。

這是在威脅自己嗎?謝琰不是翩翩君子嗎,怎麼那麼沒臉沒皮?

不,他不是這樣的人。

萩娘神色不變,學著謝琰淡然的樣子悠悠地說道:「軍中事務全憑將軍做主,奴萬萬不敢置喙。」

謝琰反被氣笑了,習慣性地撫了撫手上的檀香珠串,玉腕與黑色的念珠相照映,顯得異常艷麗。

時人都以佛學為尊,熱衷論道,喜愛清談,尤其是士族子弟多是信佛的。

墨兒帶走了寄奴,萩娘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也不知道自己回答得是否中他意,心裡猶疑不定。

謝琰喚她走近自己,又一次抱緊了她。

「你呀,還是一個孩子。」他溫柔地說,並沒有特別帶有什麼情緒。既不是責備,也不是憐惜。

褪下手上的珠串,謝琰捧起她的右手,鄭重地為她戴上自己心愛的佛珠。

「那一諾,我還是許給你。等你想好要求什麼事,可執此串來見我。」

他深情款款地握著她的手,不忍放開,眼神灼灼然似是可以將她融化……她的眼睛黯然失色了,她的一切堅持都似乎沒有了任何意義。

曾擔心他會拒絕,亦曾擔心他會食言,更不信他會真的尊重自己的選擇,然而當他真的毅然決然放她離去的時候,她卻迷惑了。

她是多麼地喜歡他!

萩娘的淚水有點忍不住了,這樣一位優秀的君子,她為何執意不肯屈從,僅僅是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與驕傲嗎?

只有自卑的人才會特別地執著於自己所謂的自尊。

他的身份決定他只能納自己為妾,這也不是他願意的啊。

她心裡反覆地煎熬,只想大聲說自己不走了願意留下來,哪怕只是在他身邊做一個侍妾。

人生在世如白朐過隙,平平淡淡一輩子也許都抵不過這一瞬的幸福,如果她願意留下來,他們都會是幸福的吧。

為何不能任性一次,縱情自己呢。

若是就這樣靠在他的胸前,倒在他的懷裡,她將多麼幸福啊!

謝琰無比期待地看著她掙扎的眼眸,只是最終她還是放開了他的手。

謝家的馬車如約將萩娘送回臧府。

聽說輔國將軍的貼身護衛墨兒執謝琰的拜帖求見,臧俊差點沒跳起來,真真是倒履相迎。

可惜謝琰沒提納取之事,只是言辭中十分敬重臧家萩娘,表達了對萩娘在軍中獻策的感激之情,還附上金五十兩明珠一對為謝禮。

萩娘一個小姑子懂什麼軍情?在軍中那麼多天怎麼跟旁人交代啊?臧俊頓感頭疼又不能質問謝家。

墨兒察言觀色,善解人意地提點道:」將軍只是請了貴府女公子在謝家與太夫人作伴,大人無需煩憂。「

這意思是說沒人知道女兒在軍中吧,臧俊鬆了口氣,擠出一絲微笑:」多謝將軍關懷,下官無以為報。「命人請了鄭氏過來招待墨兒喝茶,鄭氏自是準備了禮單回禮讓墨兒帶回謝家。

墨兒走後,臧俊關起門和鄭氏討論起了這件事,兩人一致認為不管是出於家族利益還是顧及女兒的面子,都必須壓下此事,避免下人議論紛紛,家宅不免有口舌之憂。

而謝琰意向不明,並沒有說要納萩娘也沒有明確說不納,也讓臧俊決定近期內不給萩娘另外定親,至少要等謝琰忘記萩娘才行。

從這個角度來說,萩娘反而暫時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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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君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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