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婚書(一)
「寶兒,寶兒。」
這是誰在叫他?
母親嗎?
不會,他不該記得自己的母親的,她那麼早就離世了,他根本沒親近過她。
「寶兒,你快醒醒!」
母親,兒記得您的,在南康公主的身後那個弱弱的似乎不存在的影子。
每次去南康公主面前請安的時候,都有一雙焦急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自己的衣服不合身了,有破洞了,沒多久就會有人偷偷地給自己縫好,他從未見過那人,但是他知道,這樣細細密密的針腳,這樣用心的修改,一定是那個默默關注自己的人。
父親喜歡自己,卻不喜歡母親。
故而他也不敢在父親面前,甚至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母親。
不是那個所謂的嫡母南康公主。
而是那個生了他,愛著他的,真正的母親。
「寶兒!」
母親!
他伸出雙手,緊緊地抱著那個影子,嘴裡喃喃道:「母親……」
「寶兒你總算是醒了啊!」
一聲輕笑。
桓玄猛地睜開眼睛,嫌惡地放開自己的手,作勢拍了拍,怒道:「顧愷之,你再特么叫我寶兒,我把你一屋子的畫全部沉塘,你信不信!」
一身夜行衣的顧愷之不屑地搖頭道:「我不信。」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忙拍拍桓玄的肩膀,安慰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千萬別動氣……哎我覺得不該跟你說,但是沒辦法,你這一病好幾天,昏迷不醒,府里的幕僚,軍中的將官全都等著你示下,只怕都快急瘋了……」
桓玄問:「什麼壞消息?」
顧愷之抿了抿嘴,嘆道:「你在南康那點幺蛾子,我早就知道了,但我沒想到還有旁人知道,寶兒,都是我不好,我許是婦人之仁了。」
桓玄臉色一變,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最壞的猜測。
顧愷之點頭道:「對不起,寶兒,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及時幫到你,眼下南康城已破,卞范之不知所蹤,期間一點消息都沒傳出,我知道的時候,南康的太守府已經被那劉寄奴給佔了,他似乎知道一切,第一時間就接管了你那銀倉,如今只怕連個渣渣都不剩了……」
「聽說數日前南康便已經被圍,那些叛亂之人打著武昌公主的名號,以晉廷之命要求卞范之開城迎接,在被拒絕後便將南康城給圍住了。」
「若卞范之還能活著的話,你可千萬別怪他,他真的已經儘力了,堅壁清野,周遭什麼能搶的都沒有,他們只能一門心思攻城,這南康城城牆本來就特別厚,照理是沒可能那麼快被攻破的……」
「可是他們使陰招,用一個弩車一樣的東西,把一個個黑色圓球往城牆上拋,剛開始不知道這是什麼,可那東西有的沒事,有的一落地就起火,轟隆轟隆地,起火了就滅不了。」
「若只是這樣就算了,他們還令人在城下大喊,說是這是天火,是上天給桓氏降災,若是不想被波及,便趕緊打開城門,趕走忠於桓氏的人……」
「若是我在那兒,我一定不信的,但是那些愚民,立刻就將卞范之視為眾矢之的,他只能趁亂逃走,我正在找他,沒有他的屍體,他應該是成功逃脫了……」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桓玄最初的頹色卻已然不見,他優雅的桃花眼仍是那般美艷,只見他嫵媚地笑了起來,輕聲道:「如此真是我小看他們了,我總覺得自己占絕對的優勢,便不需要用什麼謀略算計,看來還是我錯了……」
南康城外,駐軍嚴明有序。
南康城內,太守官邸燈火通明。
寄奴滿面愁容,求助地望著劉穆之和徐沐。
從前只知道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子,要堅強,要照顧好自己。
後來見到了謝琰那樣的男子,他驚為天人,仰望的同時他也想要成為那樣高高在上,手握權勢的人。出身寒門的自己,要晉陞唯有從軍一途,故而他勤學苦練,都是為了在軍中有一席之地。
但是……
從來沒人教過他,怎麼管理一個城郡。
像謝琰這樣生來就知道自己要掌權的人,定然從小學這些,根本不需要煩惱吧。
誰能告訴他,這一郡太守,究竟是怎麼運作的?
老革命遇到新問題,劉穆之也一樣兩眼一摸黑。
徐沐還算是懂一點的,畢竟他家族管著個毋斂城,他拿起太守府里那些厚厚的文書,笑道:「別擔心,別擔心,一般來說,所有的事情都有舊例可依,我教你個辦法,我叔父經常用,就是有什麼事情不清楚的,便一瞪眼,怒聲罵人,比如』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要問我?』或者,』這點小事去問師爺就行了!』之類的。」
寄奴失笑,臉上的愁容倒確實少了幾分。
萩娘也勸道:「徐郎說得對,這南康郡那麼多年來都被卞范之管理得很好,所有的內政,都有舊例可循,而你要關注的,就是城外駐軍和城內府兵的情況,尤其是府兵,這些人都是卞范之的心腹,要說沒有和他偷偷聯繫的人,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寄奴道:「這你便放心吧,一進城我已經用我的親兵把那些府兵換下來了,現在太守官邸裡面的府兵都是我的親信,唯有侍奉的下人我還沒來得及處理。」
萩娘鬆了一口氣,笑道:「管內宅我拿手,這就交給我和先生吧,你不用擔心了。」
徐沐也自告奮勇道:「民生內政這些瑣事我在毋斂也處理過,我來負責好了。」
劉敬軒也道:「我來管錢糧吧,不懂的就去問先生和徐郎,我們幾個商量著辦。」
寄奴十分感慨,嘆道:「幸而我有你們……」
然而……
劉穆之亦想到了,他悠悠地補刀:「如今我們不過是有南康一郡,你已經管不過來了,若以後你做了荊州的刺史,要管荊州所有的州郡,難道還是只用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嗎?」
寄奴憂慮的也是這個問題,他忙下拜問道:「還請先生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