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書靈

「我以我性命換他性命，望你不要食言。」有魚將劍擱在了自己脖子上，對玄真道。

「魚娘，你不要這麼做！你死了他依舊不會放過我！你快走啊！」竹風大聲喊道。

有魚深情望了竹風一眼，眼淚不知不覺盈滿了眼眶，假裝堅強道:「你是仙人，只要我死了，他們便不會為難你。不要為我報仇，好好活下去。」

煽情的話語讓天地都為之動容，昏暗的天空變得更陰沉，成堆的雲朵擠成一團透不過一絲亮光的墨色，四處湧來的燥熱、不安、陰鬱，壓得眾生都喘不過氣。

以往夢裡演了千百遍的情景出現在眼前，此刻，有魚真真切切體會到這種絕望，她冷笑一聲，閉上眼睛將劍抹向了脖子。

劍落，人靜。

然而，故事遠遠沒有結束。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住手」，有魚手中的劍就被仙法打開，等有魚睜開眼睛，看到她面前站了一個陌生男子。

「師父，此妖還別有用處，不能就此殺了她。」那陌生男子走到玄真面前作揖道。

有魚聽他們一言一語交談，自己站在一旁沉默不語，欣慰地望著竹風向他暗示，她心中已掌握了線索，等待接下來上演的好戲。

很快，有魚被仙人蒙上眼睛，縛上縛妖繩，與竹風一同被帶去別的地方。

海上風浪大，船顛簸搖晃，有魚與竹風緊緊抓住手，相互依偎。他們雖不言語，但通過掌語讀懂彼此的心裡話，再熬一會兒，他們就能出去了。

船一靠岸，有魚被迫與竹風分離，被仙人押解上岸。

等摘下眼上蒙著的黑布條，眼前出現孤島荒景，孤島四面都被海水包圍，島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株殘草枯木，到處是破敗的建築物。從殘壁斷垣中依稀可以見到這裡昔日繁華盛景。

有魚跟著仙人一步一步走向西北角落的死牢。

行至半路，孤島發生巨震，殘宮、枯木、仙人都紛紛如煙般憑空消失。

有魚跟竹風趁機擺脫妖術控制，竹風斬斷有魚身上繩索，兩人聯手揮劍向煙塵中刺去。

還沒刺到妖怪真身，煙塵中閃出紫色妖氣，有魚跟竹風被彈飛。

塵埃落定，幻境中的妖怪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只見他身穿淡青色衣，手持蓮花絹扇，烏黑長發套進白色玉冠，長相儒雅，渾身散發書香氣息，是個俊俏的書生。但凡見到他的樣子，都不會聯想到他竟然是妖怪。

「早知你們有自己意識，我就不該把你們抓到《墟中夢》來，差點壞了我好事。」那書生搖扇道。

有魚用鬼眼一看，發現扇子後面的妖怪真身就是那本從夕顏包裹里掉出來的書。

「師兄，他是《墟中夢》所化的書靈。」有魚對竹風道。

書靈留意到有魚，對有魚感興趣:「你的眼睛很特別，在你自刎之前，你的眼睛盯了我許久，似乎發現了我身份。可你為何還會選擇自盡？我很好奇。」

「我跟師兄雖有自己意識，但行為舉止受你控制，我就算不肯自盡，你也會逼我下手。況且，不演這出，你又怎會帶我來到此地？我們又怎能用鎖妖陣對付你？」有魚道。

「小姑娘有意思，你就不怕你一自盡就真的死了嗎？」書靈笑道。

「不，這幕我不會死，就是猜到了劇情，我跟師兄才提前在下一齣戲的地點布置好了陣法。不僅如此，我還知曉那個替魚娘求情的仙人會放了魚娘，魚娘接下來會屠戮仙人。」有魚平靜道。

書靈一驚，有魚從未看過後面的劇本，怎會對劇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要不要我再說下去，故事的結局魚娘跟蘇卿都死了，所以陷入《墟中夢》的所有人最後都會死，我必須救出困在這裡的人。」有魚捏緊拳頭道。

「哈哈，就憑你們兩個不成器的修道者？既然你們知道了我的事，我就不能留你們性命。」書靈輕蔑笑道。

說著，書靈收回扇子，手中變出一本書，一枝筆，用筆在書中劃下一筆，書中就飛出一道利刃，攻向有魚跟竹風。

混沌的世界閃現一絲亮光，那裡似乎是現實世界的出口，有魚、竹風形成默契，一邊抵擋飛來的利刃，一邊向亮光處撤退。

書靈察覺到他們二人想逃出幻境，想趁他們出去前解決掉他們性命，手中筆一劃，筆落驚風雨，狂風大作，暴雨擋道，轟隆一聲，閃電撕裂烏雲向有魚射去。

有魚無處可躲，用劍一擋，雷電擊中，電流順著劍身傳至胸口，快至心臟處，電流彷彿被什麼硬物擋住，瞬間消失。

經雷電襲擊，有魚跌倒在地，藏至胸口的梳子掉了出來。

「小梳子，是你在保佑我嗎？」有魚望著滾落的梳子，想伸手去摸梳子，可是經受雷電重創，全身麻木不能動彈。

竹風見有魚掉隊又扭頭跑了回來，背上有魚不顧一切向快要合上的缺口飛出去。

書靈拼盡全力阻止有魚他們逃脫，他撕下《墟中夢》一頁紙，施法飛向缺口，紙先到達缺口，缺口被填上，天地又變成一片混沌的虛幻世界。

竹風氣憤，妖怪存心要他們死在這裡，他只好回來跟妖怪進行殊死一搏，有魚能不能出去就全看她的造化。

「有魚，你待在這躲起來，等身體恢復了想辦法出去，我去拖住那妖怪。」竹風施法掩藏好有魚，過去跟妖怪決鬥。

有魚看著竹風離去的身影，既害怕又不舍，是自己無能害了本該能出去的師兄，她非但沒有救出嫣然，還拖累了師兄。她不能再在這裡躺下去，她要站起來去跟師兄並肩作戰。

書靈來到有魚被雷電擊中落地的地方，拾起地上的梳子，用手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小梳子，是誰害你成這樣？我來幫你報仇！」書靈對著梳子喃喃自語。

說完，書靈捏緊梳子，渾身散發出猛烈殺氣，靠近他的竹風被妖氣所傷，從半空墜落到地，手痛得拿不起劍來。

書靈轉身揪住了竹風衣領，血紅了眼睛質問:「是你們殺了小梳子？」

「原來你也認識那個梳子精，她吃了我師弟，已經被打回原形，你再也見不到她了。」竹風也不怕說出來。

書靈怒火攻心，手變成一把利劍，欲向竹風咽喉刺去。

憑意志站起來的有魚手裡飛出黃符，念咒控制住書靈。

「有魚，你快走，他想替梳子精報仇，非殺我們不可。」竹風大聲勸離有魚。

有魚猜到書靈跟梳子精關係，斗膽對他道:「我是小梳子姐姐，不瞞你說，就是小梳子告訴我《墟中夢》劇情，方才也是小梳子替我擋住雷電，我才活下來。」

「胡說，小梳子是妖怪，她怎麼會認凡人做姐姐？她又怎麼會救你？」書靈目標轉向有魚，揮袖將有魚打翻在地。

「有魚，你跟妖怪講什麼道理？快走啊！」竹風心急喊道。

有魚毫不退縮，繼續對書靈道:「你的《墟中夢》里都能寫妖怪跟仙人相愛，憑什麼小梳子就不能跟凡人做朋友？」

一句話問住書靈，書靈對有魚下不去殺手。他疑惑了幾千年，為何他的主人會寫出人妖相戀的故事？妖怪與凡人究竟能不能做朋友？

自從他跟了他主人以後，他時常看到主人翻閱《墟中夢》時若有所思；他時常看到主人維護凡人做令妖皇不開心的事；他時常看到主人偷偷跑去凡間，似乎在找什麼人。

有一次，他忍不住問主人，問他是不是跟凡人有過故事才寫出這本《墟中夢》。

主人摸摸書靈腦袋，回答他，那只是無聊時寫的故事，故事怎能當真？

往後他主人便不再回答關於凡間任何事，但書靈能感受到，這絕非是主人無聊所作，書中必定寄託著主人不願提及的往事。

有魚看小梳子跟書靈感情深厚，可以利用小梳子牽絆他，就趁書靈發獃時從他手中奪過梳子。書靈回過神發現有魚奪走了梳子，跟有魚交起手，有魚立即亮出梳子來亂書靈的心。

「我就讓小梳子親眼看看，她的朋友是如何殺死她的姐姐！」有魚舉著梳子道。

書靈是冷血無情的妖怪，才不忌憚有魚跟小梳子的關係，走到有魚面前，冷笑道:「讓她看到我殺你又怎樣？小梳子年少無知，是時候教教她，妖怪與凡人關係太近是犯了大忌。」

說著，書靈手中的筆變成劍，筆直刺向有魚胸膛。

有魚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心跳都快停止，劍只劃破她的衣衫卻沒有觸及肌膚，更沒穿過胸膛。

難道是書靈良心發現放了她？

「看在小梳子份上，我可以放你們一人出去，不過，出去的那個人必須殺了對方。」書靈留有魚一命別有用意。

有魚搖搖頭道:「你不是因為小梳子放過我們其中一人，你是想讓我們繼續演你的戲，最後我跟我師兄都會死，我不會上你的當！」

「小姑娘，你就這麼不信我？」書靈道。

「魚娘本不會死，她就是信了那些人的道，才以死換蘇卿性命，可最後他們仍舊逼死了蘇卿，導致他們二人魂飛魄散。」有魚道。

有魚說中書靈的詭計，書靈怔住，她知道的比小梳子還多，其實小梳子年幼貪玩，根本沒讀過《墟中夢》，這些絕非是小梳子告知有魚。

「你到底是誰？你跟我主人是什麼關係？」書靈靠近有魚，逼迫有魚說出身份。

《墟中夢》只是與她做的夢相似，她隨便說說，沒想到真的說中，她連書靈的主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會與他有關係？但為了活命，有魚只能將計就計，騙過書靈。

「我與你主人關係匪淺，你要是傷了我跟我師兄性命，你主人不會饒了你。」有魚編得有模有樣。

「我主人認識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先斷了你舌頭！」書靈不信他主人會跟凡人有來往，掰開有魚嘴巴，要斷有魚舌頭。

有魚將小梳子當時有關她主人的話語都想了一遍，慌亂之中脫口道:「你主人出走以後，偶然間與我相識，我發過誓，不能透露太多他行蹤。」

聽到「行蹤」二字，書靈止住了自己手，不管有魚說的是真是假，只要能打聽到他主人行蹤，他都不能錯過。

有魚見自己計策見效，壓住心頭怒火，心平氣和對書靈道:「我知道你主人在哪裡，你放我們出去，我帶你去見他。」

「真的？」書靈鬆懈了警惕，露出天真面容，問有魚。

有魚點頭，爽朗笑道:「真的，我也一直在找他，好久好久。」

無心話語隨口說出，飄向遠方，恍惚間，有魚彷彿聽到了不同聲音的回聲。

「我也一直在找她，好久好久。」

有魚環顧四周，尋找聲音來源，抬頭只見天空變得明亮起來，火紅的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陽光照到臉上，暖暖，清新，這久違了的陽光、空氣。

幻境消失，書靈果真帶他們走出了幻境，回到了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