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超度
原本神仙居翠竹覆蓋,清幽雅緻,是凡人修鍊勝地,如今綠海之中多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白,那是玄真為徒弟陸離設立的法壇。
有魚與神仙居弟子時常下山為山下百姓做法事,她不曾想到有一天她會為自己的師兄做法事超度。
悲風呼鳴,法壇結綵,發版起鼓,靈幡飄揚,眾人肅穆,整個神仙居被悲痛籠罩。
玄真身穿金絲龍紋絳衣,兩袖垂地,站於法壇中央。有魚跟竹風分別手捧真水與真火站列兩旁,為玄真科儀護法。
有魚手中的甘露碗繪有五嶽真形圖,裡面盛滿真水,竹風手中所捧火沼置放了真火。真水是玄真吩咐有魚拂曉時從東邊井汲取的井水,經焚請水符后,在燭光下,汲水入甘露碗內;真火是他命竹風在日午時面日,截竹取火,下用印香引之,火著后,焚請火符,引火燒沼內炭。
此乃道教齋蘸科儀「水火鍊度儀」,玄真通過此儀,水火交煉,來為徒弟陸離超陰度亡。
準備就緒后,玄真走到供案前,先祝香啟聞冥界鬼帝,焚降真詔靈符,次念九幽天尊真諱,收召亡魂,水火交煉,焚燒九章,使支離破碎的陸離屍體生神。
焦黃的紙片飄舞空中,就像一隻只騰飛的火蝴蝶,落進每個人心中,深深灼燒著不熄的復仇之心。
想起陸離生前的音容面貌,有魚的眼眶又紅了一圈,一同生活、修鍊了多年的師兄說沒就沒了,還是被自己救下的妖怪所殺,有魚怎麼也不信事實,怎麼也不肯原諒自己。
有魚抬起手臂擦去眼角淚水,淚眼婆娑中看見陸離的魂魄已至壇場,只見他一身白色囚服,披頭散髮,雙手拷著枷鎖,被身後兩位鬼差推至供案前。
玄真再見自己徒弟,顫巍巍將手搭在陸離魂魄肩上,兩人沉默不語,但千言萬語都已傳至對方心中。
有魚再也忍不住,放下真水,衝到供案前,對著裊裊香煙嘶聲喊道:「陸師兄,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一聲又一聲的懺悔回蕩在靜寂的神仙居中,顯得分外凄清。
懺悔了一番后,有魚臉色大變,猛地拔出放在桌上的桃木劍,對著靈幡吼怒:「放開我師兄,不然你們誰也別想走出神仙居。」
桃木劍重重揮下,卻被玄真拂塵攔住。
「魚兒,休得無禮,還不向鬼差大人賠罪?」玄真命令有魚。
「師父,他們這樣對待陸師兄,您還袖手旁觀?」有魚氣憤。
「人死歸冥界,我們陽人不能再插手,這是規矩。」玄真無奈道。
「您已為師兄設壇度陰,冥界卻不肯放過陸師兄,看著陸師兄遭罪,我做不到。」有魚扯開拂塵,不聽玄真勸告跑離壇場。
玄真剛剛做完水火鍊度儀,心力交瘁,沒有力氣再去管有魚,就命竹風去追有魚,不能讓她釀成大錯。
有魚手持桃木劍,一路追蹤,憑著鬼眼,鬼差難遁其形。跑到山腳,有魚追上鬼差,她飛身橫起桃木劍,擋住鬼差道路。
鬼差之前看有魚是修仙者,沒跟她計較,可她窮追不捨,屢次擋道,只好停下腳步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小姑娘,別不識好歹,不然我連你也一同收去冥界。」矮個鬼差飛出勾魂索恐嚇有魚。
「分明是你們蠻不講理,陸師兄已經超度,為何還要受九幽刑罰?」有魚反問。
「人死歸冥界,想要對鬼魂怎麼處罰,還輪不到你個凡人來指手畫腳。」高個鬼差笑道。
「想不到冥界也無王法可言,我不許你們帶走陸師兄。」說完,有魚桃木劍一偏,揮向鬼差。
桃木劍是專門對付鬼魂的法器,陰差也是陰人,桃木劍落到陰差身上,發出嗤嗤聲音,官服上裂開幾道縫。
這下鬼差被徹底激怒,勾魂索從鬼差手中撒出,如長蛇游向有魚,有魚想再揮劍,發現兩隻胳膊已被勾魂魂索牢牢縛住,她鬆開桃木劍,想用腳踢桃木劍攻擊鬼差,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不能動彈。
鬼差看到有魚被困的窘樣笑出聲來,諷刺有魚:「小姑娘,就這點修為想跟我們過招,真是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
刺耳的話語傳入有魚耳朵里,讓有魚倍感自己無能。她被玄真寄予厚望,在神仙居苦練法術五年,如今連個小小鬼差都打不過,談何扛起降妖除魔重任?
鬼差想給有魚來點教訓,在法術催動下,勾魂索長出鉤子,穿破有魚衣衫,直刺她皮肉。
驚恐填滿了有魚的眼睛,她驚慌失措,不知用什麼法術來對付奪命鬼差。隨著鉤子移到心臟,有魚發出震天慘叫。
她以為自己就這樣慘死在鬼差手中,睜開眼睛,赫然見到竹風揪住了快傷到有魚心臟的勾魂索。
竹風是普通人,沒有鬼眼,他看不到鬼差,也看不到勾魂索,見有魚沒了動靜,問有魚:「有魚,你還好吧。鬼差在哪裡,快告訴師兄,師兄幫你報仇。」
「一個鬼差在你右手邊,另一個鬼差在你正前方。」有魚語氣微弱道。
竹風拾起地上桃木劍,根據有魚提示打向鬼差。可竹風在明,鬼差在暗,等竹風揮劍出去,鬼差早就轉移了地點。
竹風次次撲空,顯得有些不耐煩,問有魚:「有魚,這裡到底有沒有鬼差?」
有魚無法跟竹風解釋,用手握緊勾魂索,咬緊牙關,用勾魂索在手掌劃了道口子,她手上頓時血肉模糊,鮮血順著勾魂索流向鬼差。
藉助殷紅鮮血,竹風看到了勾魂索另一端,那端定是鬼差所在之處。竹風毫不猶豫斬去一劍。
桃木劍正中高個鬼差,鬼差忌憚桃木劍,中劍的鬼差身受重傷,倒地哀嚎。矮個鬼差火冒三丈,抽出勾魂索,緊緊勒住竹風脖子,竹風想要出劍對付鬼差,鬼差念咒定住了竹風魂魄。
有魚與竹風身陷囹圄,陸離急忙跪下來懇求鬼差手下留情,但受重傷的鬼差不肯輕易放過得罪他們的凡人,硬要取有魚性命。
「那姑娘不是說我們冥界沒有王法嗎?那就讓她去冥界走一趟,知道什麼是王法!」
鬼差收緊有魚身上的勾魂索,欲勾出有魚魂魄。有魚感覺全身骨肉分離,筋骨盡斷,像是受五馬分屍之刑,她禁不住疼痛暈厥過去。
「有魚,你別死,你死了,師父又要罵死我了。」竹風在一旁呼喊有魚。
無論竹風怎麼呼喊,有魚緊閉眼睛,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悲憤之中,竹風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扯斷勾魂索,跑到有魚跟前,抱起傷痕纍纍的有魚。
他哆嗦著去探有魚鼻息,幸好還能感受到她在呼吸,只要人還活著,就什麼都好。竹風鬆了一口氣,他捏緊桃木劍,決不讓鬼差再取他師妹性命。
「她為了救她師兄得罪我們,你為了救你師妹,不惜打傷我朋友,看你們三人同門情深,不如成全你們,一同去冥界團聚。」矮個鬼差手中又變出一串鎖鏈。
就在勾魂索脫離鬼差手掌時,一股黑色長發纏住勾魂索,梳子精用手指輕輕一劃,髮絲將勾魂索扭轉了方向,鎖鏈掉地。
鬼差見梳子精模樣嬌小,稚氣未脫,法力卻遠在神仙居弟子之上,她不是修鍊得道的仙人就是妖怪,便開口問梳子精來歷。
「我是萬妖國不夜城區區小妖怪,不足掛齒,但你要是欺負了我,便得罪了我家主人,我主人肯定不會放過你。」梳子精聲音軟糯,話語里還帶著幾分天真。
「他們二人是這山中的修仙者,與你們妖怪是死敵,你要救了他們性命,你家主人也會責罰你。」鬼差笑堂堂妖怪居然冒死救凡人。
「我家主人教育我,要做有情有義的妖怪,這位姐姐救我一命,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報她救命之恩。」梳子精振振有詞道。
梳子精與鬼差你一言,我一語,吵醒了昏迷的有魚,有魚恍惚之中聽到「有情有義」,她沒想到妖怪口中還能說出這四字,燃起的復仇心又軟了下來,她實在難以相信梳子精會殺害她師兄。
有魚支起身體,走到梳子精身邊,制止了梳子精跟鬼差的爭論,問她道:「小梳子,我問你,陸師兄,究竟是不是你所殺?」
明明從陸離魂魄問出了答案,有魚還是想得到梳子精親口承認。
「你師兄的確是我殺的。」梳子精沒有隱瞞。
「你為何要殺陸師兄?你為什麼還要喂我他的血?你們妖怪就改不了吃人的本性嗎?」有魚聲討梳子精。
「姐姐,我們妖怪受傷,可以吃人來補充妖元,你為了救我受了傷,我以為你喝下人血就能恢復,所以就殺了人喂你。」梳子精小聲嘀咕道。
「我不是妖怪,不要把我跟你們妖怪相提並論!是不是你主人告訴你,妖怪就可以隨隨便便吃人?」有魚將氣都撒到梳子精主人身上。
「不要怪主人,主人都很久沒吃人了。沒人告訴我妖怪吃人是不對的,老虎吃山羊,也沒有什麼不對啊。」梳子精不僅維護她主人,還顯得理直氣壯。
「陸師兄,是我敬愛的師兄,我與他情同兄妹,你吃他就如同吃了我。要是你不殺人,我跟大師兄就不會跟鬼差打起來。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有魚指著梳子精的鼻子指責,她與梳子精之間除了仇恨再無姐妹情誼。
剛剛建立起來的人妖之間感情,不到三天時間,就在相互誤會中結束,原來穿破世俗的感情是這麼脆弱!是這麼經不起考驗!
「有魚,還跟她廢話什麼,殺害陸師弟的兇手就在眼前,還不動手報仇?」竹風拔出長劍,轉而去殺剛剛救過他們性命的梳子精。
有魚隨即拔劍與竹風並肩對付梳子精。
有魚是第一個不怕自己的凡人,是親眼見到的第一個救妖怪的凡人,是自己第一個產生好感的凡人,說翻臉就翻臉,難道有魚不知曉她梳子精殺人是為了給她養身體嗎?
梳子精抱緊頭,想不通,也不願去想,凡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凡人跟妖怪究竟能不能產生感情?主人告訴過她,要做個有情有義的妖怪,她對有魚有情有義,可有魚為何還會如此恨她?
冰冷的劍無情地刺來,梳子精獃獃望著劍,似乎看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