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大漠狂沙

流殤真君已死，如今的他跟當日的楚希音一樣，只是一具活在世上的屍體罷了。

前方是茫茫大漠，後方是奼紫嫣紅的人界。流殤真君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這青山、碧水，只覺得今生恍然如夢。他回來了，回到了三萬年前他為之戰鬥、守護的家園，回到了等他、守護他三萬年的女子身邊。

「你若後悔，我可以帶你去冥界！」女怨突然有些不自信了，她不想勉強流殤真君，勉強來的幸福，她不稀罕。

女人就是這樣，矛盾又感性，一方面期待著能與自己所愛的人長相廝守，一方面又懼怕著對方反悔。所以，總是裝作很堅強的樣子，提前把狠話放了，不管男人接受不接受的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過後會後悔。她只是想要一個確切的答覆，一個心愛男人的肯定而已。

女怨再強大，也是女人，還是一個出身高貴，很驕傲的女人。她本來在前方帶路，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心一慌，腳下就是一頓，可眼中的在意和期盼卻已經出賣她了。

「不用了，我覺得這裡很好！」流殤真君大步追了進去，此話聽在女怨耳里，只覺得比喝了蜜都甜。她唇角微微上揚，眼波流轉間儘是歡喜。

知道他們進了沙漠，女怨的元身出了皇陵，幾步間已經到了他們面前。

望著兩個一般無二的人，流殤真君有一瞬間的愣怔，「你們……」他想問誰是真身，誰是化身，可看到身邊的女子轉瞬間化作紅色流光飛入對面的女子后，他這話就卡在喉嚨里了。

「我答應過萬神之祖破天大神，終身不出死域。」可是流殤真君有性命之憂，她又不得不去救，所以就想出了這個主意，讓化身出死域去去救。可惜，化身救回來的依舊是一個死人，她只需一眼就看出來了。

聽了這話，流殤真君莫名覺得心口疼，雖然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可活人有的情緒他依然全有。他欣賞女怨的言而有信，心疼她等自已、愛自己的那顆心。

「走吧！你的身體不能存放太久，我得先幫你把它煉化成旱魃！」只有這樣屍體才會不腐不滅，他的魂魄才能寄居在身體中，才能陪著自己長長久久的在這沙海中生活。

流殤真君頷首，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向沙漠中心地帶的皇陵行去。

再次回到皇陵，流殤真君心情複雜，尤其是看到那十幾座墳墓時，那是他前世的家人，苦苦等了自己三萬年，只為見自己一面，確定自己還好的家人。他們就埋葬在這裡……

「以後，你能時時來陪它們！」女怨雖然沒有回頭，可流殤真君的一舉一動她彷彿都能猜的出。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裡，流殤真君用自己的魂力，加上女怨的幫助，將身體煉化成了一隻旱魃。望著自己白的不正常的膚色和僵硬的手腳，流殤真君很不習慣。更讓他不習慣的是，他每每看到女怨，就想咬破她的喉管，吸取她的血液。

「我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慌不擇路跑出了皇陵。

他覺得自己好渴，他想喝血，他好想喝血。他得出去，他要喝血！他眼眶通紅，急不可耐的往沙漠外跑，可跑啊跑啊，天都黑了，他還是沒能跑出沙漠。

女怨就站在皇陵的頂上，望著流殤真君的背影，她心疼，心疼死了，卻只能這樣看著。因為，這是流殤真君必須經歷的一關，如當年的她一樣。

「嗷……」流殤真君被自己的叫聲嚇到了，他捂著自己的嘴巴，不敢置信。「不，這不是我發出的聲音！」他驚恐的繼續向沙漠外跑，一路跌跌撞撞，又跑了一夜，還是不見沙漠盡頭。

就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沙漠時，流殤真君驚恐的抬手擋住了日頭。這時，一把紅色的傘將他整個人遮進了陰影里。他抬頭一看，是女怨。

「女怨，我受不了了，我想喝血……」流殤真君就如一個癮君子一般，滿眼的瘋狂，他甚至將尖牙露了出來，摩挲著女怨光滑、白嫩的脖頸咬了下去，「咔嚓」一聲，他的尖牙碎了一隻。他退出了老遠，捂著牙齒，驚恐、不安的望著女怨，他這一刻才想起，眼前的女子是女怨，是死域之主。一個死了三萬年的死人，超脫了六道輪迴的強者。她的脖子，豈是這麼好咬破的？

「聽著，你出不了死域！要麼修鍊，修鍊到我這般本事，要麼永遠這樣難過下去，不死不活、怪物一般的活著！」女怨走近他一步，他退一步，女怨只覺心痛，卻不得不硬扛著，讓自己看上去依舊向往常一般平靜，她將傘放到他腳邊。好在如今的流殤真君還有理智在，他緊張的拿了傘，既不安又驚恐的接受著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不要像怪物一般的活著，他不要……

兩個人從上午站到了中午，流殤覺得全身像著了火一般，好疼、好疼。

看著他摩挲身體，女怨抬手輸送了他一些陰冷的空氣。他這才覺得舒服一些，就連喝血的慾望都淡了不少，鬆口氣的同時，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傷人，頓時垂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的杵在那裡不知道怎麼開口道歉才好。

這木訥的人啊，你讓他說句服軟的話簡直是要了他的命了。半晌，他才支支吾吾的來了半句，「對……我不是……」

「我知道！」女怨走近他，這次他沒有後退。女怨攬著他的肩膀剛剛往回走，偏偏這時候，「流殤真君……」他們望著紅色的飛龍在天空盤旋時都有些愣怔。待飛龍落地，沙地上已經站了一位俏生生的紅衣女子，不是紅玉又是誰？

那日逍遙閣的人都去了炎族火山，紅玉本想跟著去的，卻被自己的父王給抓回了龍宮，一關就是十日。待她再上逍遙閣時，卻聽余笙和離歌兩個小糯米糰子說流殤真君死了，屍體被女怨帶回了死域。她不死心，她相信女怨一定會救活流殤真君，果不其然，她的流殤還活著。

紅玉不像女怨矜持，她直接就飛撲向了流殤真君，抱著他落下淚來，「流殤真君……他們說你死了……嚇死我了……你還活著就好！」看她回去怎麼收拾那兩個小鬼。

望著那白皙的脖頸，流殤真君再次有了喝血的渴望，他再次張了嘴，想咬下去，理智卻告訴他不可以，他只覺得糾結的要命，痛苦的要命。幾番掙扎后，理智被渴望取代……

「你當真要咬她？」眼瞅著流殤真君的牙齒就要刺進紅玉的皮肉，女怨急聲制止了他，「你看清楚，她是誰？」

紅玉這才懵懂的抬頭看向流殤真君，她不明白女怨在說什麼，或者從潛意識裡她就不相信流殤真君死了。可當她看到流殤真君的尖牙，還有那痛苦的表情，晦暗的膚色后，她又不得不重新正視起了這個問題。她只覺得腦子轟轟作響，渾身冰涼，她不敢置信的望向女怨，緊緊的抓著她的肩膀問：「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流殤真君怎麼會死？「你不是去救他了嗎？」

「我晚到了一步！」女怨臉上是怎麼也掩飾不了的愧色和難過。三萬年前她已經送走他一次了，可沒想到三萬年後還是如此。她還要再經歷一次，愛人已死的事實。所以，她才不甘心，她才想要流殤真君活著，哪怕是強迫他這樣為她活著。

聽了這話，紅玉直接蹲在了黃沙中，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終究是理智戰勝了慾望，流殤真君咬著自己的手臂，退到了他認為對於紅玉來講算是安全的位置。他仰頭望天，收起了眼中的絕望和瘋狂，對紅玉道：「回去吧，紅玉！你看到了，我已經不是一個活人了。」她要的，他什麼都給不了，更給不起。

沙漠中下起了朦朦細雨，那是龍女的眼淚所化。她以袖掩面大哭了一場，哭的流殤真君愧疚不已，女怨心煩意亂。

夜幕降臨在沙漠上，紅玉失魂落魄的踏上了回返外界的路。女怨分出了一個分身帶流殤真君回去，自己則默默的跟在紅玉身後，有她在，沙漠上的不死生物才不會傷了紅玉。

惡靈們出來閑逛，躲得女怨她們遠遠的；殭屍們呲著尖牙，一隻只目光貪婪的望著這邊的紅玉，女怨抬腿輕輕一踏，頓時地動山搖，殭屍們老實的如同貓兒一般躲進了地下；前方白骨森森，兩軍對壘，本要對誤入戰場的紅玉下手的，可看到她身後的女怨，頓時裝起了死，一隻只的趴在了黃沙上……

她們走了一夜，才走到沙漠邊緣。「多謝你送我出來！」紅玉不回頭看也知道，誰在身後跟著她。

「好好生活！」女怨是羨慕紅玉的，她活在多姿多彩的世界里，能感受世間萬物的美好、純粹，而她，只能困守在這一方天地。

紅玉轉身給了女怨一個勉強的笑臉，走了一夜，想了一夜，她清醒了不少。「替你活出那份精彩？」經過一夜的思考，想著流殤真君那顆尖牙，她才發覺自己原來沒有那麼愛流殤真君。若是真愛，她又怎麼會捨得他難受？她應該給他咬才是……

女怨點頭。

「是啊，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紅玉聳了聳肩膀，覺得心中酸澀，她吃醋，吃自己前世的醋。同時，她也羨慕，羨慕女怨可以永遠陪著流殤真君。

女怨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