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夜驚風雨(二)
()大好局勢毀於一旦,我眼看著暗夜劃過景熠肩頭,帶起一道血痕,隨即被他伸手抄下,彷彿那個傷口早在他意料之中,看都沒有看一眼,擎光停住,劍尖直指我的咽喉。
剎那獃滯,湧上腦海的是十年前初見的場面,何等的相似。
十年過去,他的劍依舊很穩,身形神態與當年並無兩樣,我卻早已不再是那個差點撞到他劍上的小姑娘,如今的我為天下所知,有能力出入皇宮禁地,甚至有能力勝下他,然而真到了這一刻,惶急慌亂的卻依舊是我。
「如果你能把那一劍刺下去,我會考慮讓你留在身邊,」景熠開口的時候沒有什麼表情,「但是你不能,必勝局面輕易被逆轉,你已經有了如此大的弱點,我又怎麼敢用你。」
我沒有理會他說什麼,只是看著那道血痕:「你受傷了。」
他略略皺眉,「落影,你不是不計代價也要闖進來么,這就是必須的代價。」
我聞言一呆,慢慢的將眼睛從那肩頭挪開,對上他的墨色深瞳,「你是故意的?」
他沒有答,也不需要他答,如果到這個時候我還不明白,那麼也無法在刀光劍影里活到今天了,眼前這個人,曾經是我的夢想,我成長的動力,到今天,他用事實證明,他已經成為了我的弱點,如果我跟在他身邊,要對付的不光是他的敵人,還有那些想利用他對付我的人,我能輕易落敗一次,就會有下一次。
這是一個完美的缺陷,沒有必要再辯,我只是在心裡想著,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一個人。
「哪裡是我在不計代價呢?」我忽然輕輕的笑了一下,「皇上,分明是你不計代價的要趕我走,你總說身份有別,地位高低,現在卻不惜用你自己做餌,自降身價只為對付一個我,不覺得有辱你的身份么?」
如此尖銳的話說給他聽,我以為就算他內斂到不會勃然大怒,至少也會輕蔑的點頭稱是,畢竟這幾日以來的他比之前十年都讓我難堪。
然而他卻什麼都沒說,平淡的如沒有聽到一般。
忽然就有點壓制不住,恨他的處心積慮,恨他不在意,我一直不相信他是真正無情之人,他只是因著那個身份所必須背負的重擔而裝作不在意,我可以理解他不要被感情束縛,但為何連一個站在他身邊的位置都不肯給我。
我用了這麼多年,試圖找到一個愛他和被他愛的方式,如果我錯了,被推翻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夢想。
再痛,我也必須要確認一下。
一把撥開擎光的劍鋒,再也不保留半分的朝他攻過去,景熠的內力劍法都屬上佳,站出去絕對是個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出手,被我轉瞬貼到近身之後長劍施展不開,反而成了累贅,很快就被我將暗夜奪回,進而把他逼到牆邊,左手持劍橫在他頸邊。
這個對峙莫名就讓我想起四年前闌珊一劍刺入唐桀胸膛的場面,心裡不由一絞。
「景熠,」我直呼他的名字,毫不閃躲的與他對視,「我很想知道,是不是你身邊的一切都可以成為你的棋子,只要有必要,什麼都可以被利用,包括你自己。」
吸一口氣:「如果是這樣,到最後,你能剩下什麼?就算擁有天下又如何?照樣一無所有,照樣孤家寡人,你又以什麼立場來怪我有了弱點?」
他依舊沒出聲,但驟然收緊的眸子讓我知道,他聽到了。
把劍揚起來,對上方才可能被我傷到的位置,我沖著他淡笑:「我多希望我能像當年的闌珊一樣,愛就愛,恨的時候,再痛也要恨。」
「可惜,我做不到,」我想要笑的璀璨一點,但不知道看起來是不是絕望更多,「就算你不再是我的責任,依舊是這個天下的主宰,你有殘忍的資格,我沒有。」
他穩若磐石的目光終於被撼動,幾不可聞的輕嘆:「落影——」
正此時,聽到門聲響動,我本以為是傅鴻雁,但景熠突然皺起的眉頭讓我意識到不對,一個嬌媚的聲音傳來:「皇上——」
「臣妾特地——」巧笑倩兮的聲音頓了一下,很快被眼前的場面驚的變了調,厲聲驚呼:「有刺客!快來人啊!」
心倏然緊繃,並不理會那個尖叫的聲音和另一個迅速接近的身形,我看著景熠的眼睛沒有移動:「你要說什麼?」
靠近一步去拉他的衣衫,只希望他把目光重新放回我身上,把他要說的話說出來,他卻眼神一動,瞬間面色略變,語氣有點急的微微抬手:「鴻雁——」
我剎那怔然,隨著腰背上一陣烈痛,明白他這句話恐怕是說不出來了。
微微閉眼,我整個人停滯了一下,傅鴻雁下手很有分寸,也許是知道我絕不會傷害景熠,這一劍警示的成分多過制敵,只是淺淺刺入而已,即便如此,那含了豐沛勁力的劍尖依舊時刻警告著我,一旦我輕舉妄動,他會毫不吝惜刺穿我的身體。
我已經能夠懂得,景熠身邊需要的是傅鴻雁這種人,不一定天下第一,但絕對忠誠牢靠,並且無論對手是誰,場面何處,都可以果斷下手,穩固如常,相比起來,我的確不合適,我開始越來越多的在動手的時候夾雜感情,這對於殺戮之人來說,早晚是致命的。
然而我的停頓卻不是因為突然清楚了這點,也並非忌憚那把刺入身體的劍,而是在大勢已去之後想起景熠的那聲輕嘆,那略變的面色和微微揚起的手,儘管一閃即逝,但是已經夠了。
所以我仰起頭,對著景熠笑了一下。
「把劍放下,」傅鴻雁在我身後沉聲,「快!」
院子裡面已經聽得到雜亂的腳步聲,門口那個妃子還在四處招呼人護駕,我把暗夜放到景熠手裡,對他說:「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景熠恢復了那種清冷神色,對著我身後的人淡淡開口:「鴻雁。」
傅鴻雁隨即把劍抽離,那痛讓我皺了下眉,轉過身輕聲問他:「我走不掉了是么?」
他沒出聲,朝外頭看了看,又看一眼景熠,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笑笑,點頭。
跟著傅鴻雁往外走的時候,我才看清了那個驟然闖入打破一切的女子,華服雲鬢,不可否認相當的美艷,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有著滿眼的鄙夷和憤恨,細看來,竟然還有些得意,這叫我心裡突然就泛了不可抑制的恨,也不管她位份高還是低,家裡有個什麼品級的爹,當即一把抓住她的咽喉,手上發了力,讓她尖利的聲音呼嘯而出又戛然而止。
慧妃是,你讓我功虧一簣,我怎麼能讓你好整以暇!
門外立刻許多刀劍出鞘的聲音,傅鴻雁也是嚇了一跳,忙一劍橫在我的頸前:「你!」
我掃了他一眼,他急卻不說什麼,惱怒惶恐又帶點無奈的眼神告訴我,儘管這會給他帶來罪責,但他絕不會為了這個妃子朝我下手。
這個時候景熠從身後走過來,沒有停留,越過去到門外,聲音平淡威嚴:「單獨看押,沒有朕的話,誰也不許靠近。」
說罷他轉身離去,讓所有人頓時一怔,無論他是在吩咐傅鴻雁還是說給外頭的侍衛們聽,都半句沒有提及性命被我捏在手心的慧妃,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朝這邊來,彷彿全無這個人,無情到這個份上,也許眾人看不懂,但我知道,這個女人擅入政元殿的行為儼然惹怒了他,便是現在被我殺了,也是活該。
看著慧妃面色白里透青,渾身顫抖,我輕輕彎了嘴角,鬆開手,任她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