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夜驚風雨(五)
()在陸兆元身邊停下,我先是打量了一下那藍衣女子,才開口問顧綿綿:「他怎麼樣?」
「毒問題不大,」顧綿綿停一下道,「傷夠重的,我救不了。」
我沒有接話,反而問:「人都清乾淨了?」
「嗯,」顧綿綿笑笑,「洛虹山莊到這一代就出了那麼一個瘋子,其他都是草包。」
我一直盯著那藍衣女子,果然見她神色一凝,於是把手中尚滴血的細水一挽,指向她面前:「這不是還有一個?」
那女子一怔,並沒有太多驚恐,只是坦然望我,不出聲。
急起來的反倒是陸兆元,氣都喘不順還要勉強說話:「落影!你別——」
「別什麼?」我扭頭,「杜洪是怎麼混進逆水堂的,他洛虹少主的身份沒有那麼難查?你是怎麼中的毒,細水又是誰偷去給杜洪的,你因著這個女人性命已在旦夕,還要如何?」
說著我問那藍衣女子:「你有什麼話說?」
「你說的都對,」她迎著我的目光,「如果我死了,沒人會把今日的事說出去,你會救陸大哥罷?」
「這話說的,」我一挑眉,「救不救他,你有什麼資格談條件?」
她看一眼陸兆元,笑了一下:「憑我是柳家剩下唯一的人,你滅了洛虹山莊,今日不殺我,我早晚要找你報仇的。」
我此時倒是微微驚訝,這哪裡是在談條件,分明是主動求死。
「落影!」陸兆元一把抓住那女子手臂,斷續對我道,「你別動她……她……差你很遠,一輩子……也夠不著的。」
我皺眉沒出聲,倒是顧綿綿唯恐天下不亂的插話:「事情到這個份上,留了活口以後逆水堂還怎麼在江湖上露面。」
陸兆元一時更急:「我身為堂主……徇私……在先,丟劍在後,當……以死謝罪……」
悶咳兩聲,他聲音愈發微弱:「甘願……死在細水之下……以全逆水聲名,落影你來動手,只……不要動她,她絕……沒能力尋仇。」
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一刻突然想到的是景熠說過的那句話。
你已經有了如此大的弱點,我又怎麼敢用你。
我想,我是有點理解了。
沉默了一會,我道:「兆元,你徇私在先,丟劍在後,雖然尚可挽回,但聲名威信已失,不宜再掌管本堂,所以從現在開始逆水暫由我接管,你可有異議?」
他略彎嘴角:「便……該如此。」
「那麼,你就已經失去了發號施令的權力,」我淡然,「怎麼處置,殺不殺你,是我的事。」
「再動氣力,你會死得更快,」我看一眼那藍衣女子,對著還要說什麼的他,「你若死了,我會立刻送她去陪你。」
說罷我轉過身,對宮懷鳴和顧綿綿道:「煩請兩位做個見證。」
一句話讓陸兆元再沒了動靜,我將細水還劍入鞘,動身回傾城。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無論如何也要回去一趟,一路上顧綿綿一直追問我這半年去了哪裡,說唐桀闌珊和黎原都急得不行,迎風逆水的人全得了吩咐去找,竟然一點音信都沒有,直感嘆佩服我藏得夠好。
我聽了並不說什麼,只帶笑沉默。
直到顧綿綿嘆一口氣:「落影,你是遇到你喜歡的人了?」
我總算歪頭去看她,這舉動給了她些許篤定。
「我一直以為你早晚會和黎原在一起,」她嘆口氣,接著道,「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他,但似乎很難找到另一個能配得上你的人。」
我微微詫異,復又苦笑,殊不知在另一個人心裡,是我配不上他。
淡淡搖頭:「般配這種事,每一個人看到的都不同,想在一起的人覺得無關緊要,不想在一起的會在配與不配之間劃出一道鴻溝。」
沈霖早得了信,見到我明顯有些激動:「落影,這麼久你去哪了!」
「每個人都問我這個問題,」我笑笑,「找不到我很丟臉是不是?」
他皺眉:「落影!」
「如今景熠不需要我了,傾城需要我的時候也不多,」我垂眼淡笑,「所以我去嘗試另一種生活,過一種能夠靜下來思考,靜下來想念的日子。」
頓一下,我把細水放到他面前:「兆元卸任,逆水堂選新堂主的事,交給你了。」
他沒理,只低頭看我的手,問:「手上的傷沒有落下什麼?」
「嗯,」我伸了光潔的手背給他看,「唐桀的葯很好,連疤都沒有留。」
他點頭,沉默少頃,道:「其實——那回的事的確不是他的意思。」
我平靜的眼睛都沒有動一下:「我知道。」
「你知道?」他十分驚訝,「怎麼那日——」
我輕輕彎了嘴角:「我只是想引他來,看看他的反應。」
「看了能如何?」沈霖沒有計較我當日瞞他,而是盯著我看了一會道,「他想見你。」
這麼久過去,聽到這樣的話心還驟然縮了一下,我吸一口氣,笑著:「那不是說了么,落影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你這又是何苦?」他嘆息著,「動用那麼多人找你,也是他的意思。」
「你想說這又是他的妥協么?」我笑容減淡,「沈霖,我和他之間的事,你看了許多年了,我以為只要我用心守候,努力追逐,早晚有一天可以在他身邊贏得一個位置,我承認我錯了,他用身份地位生生的壓出一道界限,我越不過去,再努力多少年都越不過去,這不是誰妥協一下就能煙消雲散的。」
「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妥協,要見我,不過是要滿足他的些許不安,」我勉強笑一下,「否則,他根本是連看都不願意我看著他的。」
也許是我的話表達了太多感傷,沈霖用一種充滿心疼的眼神看著我,沉吟一下,道:「如果你只是想有一個位置能常常見到他,你可以到我身邊來。」
怔忪片刻,少頃我才驚覺他的意指,不由啞然:「你要娶我?」
我不敢相信沈霖能待我至此,娶一個滿心滿眼都是旁人的女子,他竟然肯犧牲到這個份上。
「我不擔國事,不領官職,在我這裡,身份不是障礙,無論是王府還是傾城,你和我在一起都不會有問題,」他語氣沉穩,「落影,你不能就這樣被毀掉了。」
我低頭微笑:「沈霖,謝謝你,我會被你寵壞的。」
隔了一會,我清晰開口:「就算毀掉,也是我自己選的路,不可以硬扯上別人。」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擁有了配得起他的身份,可以站到他身邊了,他會不會再找出另一個借口來將我推開?」抬眼看他,我依舊有著淡笑的表情,「如果可以,我很想去試一試。」
告別沈霖,我獨自趁夜進京,進了容成府邸。
這座府邸之所以能逾越典制的橫跨兩條街,除了兩任內閣首輔的勢高權重外,還因著裡面有一個幾乎完全獨立的宅中大宅,佔了府邸西側大半的面積,門口匾額上有著鎏金的敕造字樣,平日里便是容成家的人也不能隨便進入,這是前朝長公主景棠及駙馬都尉容成弘的居所。
天已是將亮時分,書房內的容成弘徹夜未眠,輾轉踱步,一直到我悄無聲息的立在他身後:「爹。」